江嫣并不知退婚的详细,只道是可惜,她说的上劲,回头见江沼却是抱着汤碗,嘬了一小口。
江嫣愣是没了脾气,态度倒也转变得快,“你当真放下了就行,要不你就来给我作伴算了,我那小叔子人品不错,样貌也生的好......”
此时夜幕刚落下,两人点灯偎在榻上说着话,外头董翼从铺子里抱了一推医书回来,让董小少爷董凌也帮了忙,两人这才刚到门槛,听了这话,又赶紧往后退。
那屋檐下的一盏灯,照在董凌脸上,突然就罩得出一抹绯红,董凌脚底下的动作却是不慌不乱,转身将手书搁在了屋檐边上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江家四姑娘,今儿他见过,同林家的二爷那句话,他也听见了。
那样美好的姑娘,又岂是他能肖想。
今儿那件事情平息了过后,瑞王单独见了他。
“江姑娘虽同皇兄退了婚,也仍然是宰相府的姑娘,身份尊贵更是深得母后宠爱,本王本该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如今既入住了你董家,你可不得马虎怠慢。”
董凌不笨,瑞王的意思他明白。
在董家他不管家,瑞王却偏偏找了他来,便是为了提醒他,别去打了那无用的主意。
瑞王所担心的,也正是刚才董家大夫人的那句话。
董家大夫人是江姑娘的亲姐姐,两姐妹今后若能进一家门,两人便能有个伴儿,而如今董家还未说亲的就只有他董凌。
**
翌日早上董家的人陆续去了药铺,江嫣便陪着江沼逛园子。
董家的园子里到了冬季才换上的腊梅。
江嫣说,“整院子的药材味儿也就这腊梅能换换眼睛。”
董家西园专门腾出来,里头烧了地龙,专供冬季里烘药材,两人一路过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草药味。
江嫣说完便想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喜欢闻这味儿的人。”
江沼笑了笑没答,两人从院子西边进去,东边出来,刚到前院就见几道身影进了门。
董凌走在最前头,瑞王身后是宁庭安,这般被两人撞了个正着,又不能躲,只得停下脚步对瑞王行了礼。
“免礼。”瑞王直接走到了江沼跟前说道,“见到江姑娘便好,正巧本王有事同江姑娘商议。”瑞王也没再叫她嫂子了,改口改得干脆利落。
江沼抬头目露几分诧异。
不明瑞王和她能有何事商议。
瑞王却是先一步进了前厅,自个儿坐上了。
江沼便跟了进去。
瑞王的态度很是客气,让董凌将一本记录病患资料的册子递给了江沼,“江姑娘瞧瞧,可是能瞧出什么?”
江沼接了册子,翻了一阵眉头轻蹙,“王爷让臣女瞧的可是患者的年纪?”
这风寒之症,都是些年纪大的老人。
瑞王说正是,“今儿来,就是想向江姑娘请教,可有法子彻底断了这病症,雪灾过后,染病的人只增不减,本王儿时听江姑娘提过,最是擅长治风寒,这便求上了门。”
儿时,说的是江沼十二岁那年进宫,太子染了风寒,江沼便对皇后自荐,说她能医好太子,最擅长治风寒。
当时瑞王也在,只觉小姑娘用情太深,便记住了这桩,却没想到几年后这段记忆还能被他拿来当成幌子。
瑞王说完江沼却是没应,将那册子还给了董凌之后,起身同瑞王福身说道,“臣女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臣女不过是儿时逞强夸大了口,哪懂治病救人。”
瑞王并没失望,横竖也没真让她救,正欲再开口相邀,却被宁庭安抢了先,“王爷,江姑娘不过是深闺里的姑娘,不宜抛头露面。”
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宁庭安垂目没看瑞王,瑞王的眼睛却如同定在他身上,差点没戳个对穿。
从董家一出来,瑞王就站在那庭阶处,等宁庭安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主意出来,宁庭安这个狗东西竟就一句不宜抛头露面让他所有的努力打了个水飘。
“王爷可还记得江家二爷和二夫人是如何去世的?”宁庭安却没着急,问了一句瑞王。
瑞王看着他,让他继续往下说。
“对于世人来说江二爷何江二夫人是英雄,但对于江姑娘和江家二少爷来说,他们所承受的是失去父母的痛苦,十年的孤儿,王爷细细想想,站在江姑娘的立场,可还愿意去拯救世人?”
宁庭安没去瞧瑞王是什么脸色,继续说道,“王爷若是真想要讨好江姑娘,属下以为光明真大即可,又何需故寻借口。”
瑞王足足看了他有十息左右,才挪动脚步下了庭阶。“你说的对。”
等上了马车,瑞王才又盯着宁庭安,突然说道,“你倒是很了解她,本王才想起来,江姑娘是你表妹。”
宁庭安答,“正是。”
瑞王笑了一下,倾身凑在他耳边说道,“昨儿本王对董凌说的话,你可明白?”
宁庭安面不改色地说道,“属下明白。”
“那便好。”瑞王说完直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衣袖,似是拿定了主意,“回府,取琵琶。”
他去送礼,
光明正大的送。
瑞王风风火火地回到王府,让宁庭安将那琵琶抱上,本也走的悄声无息,偏偏宁庭安到了陈温的院子前,脚底下打滑,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这一来便闹出了动静终是惊了屋里人。
瑞王就差将宁庭安生吞了。
“去哪儿?”陈温立在门口问瑞王,眼睛却盯着宁庭安紧护的那只琵琶上。
瑞王究竟还是没有说实话,“我去趟东街办些事。”
陈温没再问,瑞王走后严青才进来同陈温说道,“方向不对。”去东街的路在左边,瑞王走的是右边。
晌午过后,严青又进来报,“王爷去了董家,送了一把琵琶给江姑娘。”
严青也没想到这事越来越难办,江陵那头殿下让周顺想尽办法地压制谣言,殊不知那林二爷今儿却当众将退婚的消息散了出去。
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又岂能不知道。
喜欢美人儿。
江姑娘刚到芙蓉城,王爷就曾闹出过笑话,如今见嫂子已不是嫂子,倒是半点顾忌都没,立马凑了上去。
琵琶一到,董家院子里便是余音绕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宁表哥有小心机。这章走了点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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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董家那琵琶声,是江沼在逗娃。
瑞王让人将琵琶送进去,说今儿贸然前来失了礼,那日去沈家闻得江姑娘的琵琶声,便来投其所好当是赔罪,江沼还未来得及谢绝,她手里抱着的小肉团子倒是感了兴趣,抓着不放手,小指头轻轻碰到了那弦线,闻到一声闷沉的响声,顿时逗得咯咯直笑。
江沼只得谢过了瑞王。
江嫣便让她奏一曲,这才有了董家院子里的余音绕梁。
本也没什么,夜色刚落董老夫人过来抱孩子,谁知那孩子不松手,琵琶翻了个底,竟露出了一个字。
那字江沼再也熟悉不过。
——是个“诏”
以往的十年之间,江沼已经算不清自己写过多少回,又绣过多少回。
少说不下百。
江沼还曾不知羞地对江家几位姐姐说过,这缘分大抵也是天注定的,连名字里都能有个重样的。
沼和诏。
不就是像了么。
江嫣也记得这茬,一时愣了神瞧向江沼,想不通这琵琶是瑞王送来的吗,怎就刻的是个诏字。
江沼却叫来了素云,让她连夜跟着马车跑了一趟王府,“去将这琵琶还给太子殿下。”
好不容易还清了,断没有再接礼的道理。
江沼非常熟悉这一套,在江陵时,太子送礼托的是周顺的手,说话托的是皇后娘娘的口。
周顺说的最多的是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江姑娘的。
皇后娘娘说的最多的是太子不善言辞,心里是惦记着你的。
那时她听的特别顺耳,每回都能在心头泛起一层涟漪。
今儿瑞王不过是第二个周顺,第二个皇后娘娘。
而她已是心如止水。
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
雪夜里的一盏灯火,陈温坐在软塌上依旧在看书,从董家回来后手里那书就没换过本,连页数也是前前后后重复翻动。
外头侍卫过来禀报说,江家四姑娘跟前的丫鬟递进来了一把琵琶,要还给太子殿下时,严青还着实惊了惊,接过那琵琶愣怔地看着陈温,陈温却是眼皮子一抬,一点都没意外。
“给王爷送回去。”
等到严青还完琵琶回来身后就跟着瑞王,瑞王进屋后一屁股坐在陈温的身旁,侧目看着陈温说道,“我在那琵琶底下刻了个诏字,想必嫂子是看到了,这才给你退了回来。”
陈温没理他。
瑞王自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温比皇上皇后还了解他,这几日他上蹿下跳,弄出了多少动静,今儿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见陈温没什么反应,瑞王双手撑着膝盖,手指头一上一下的敲了一阵,佩服他还能坐得住,铁打的太子妃,自个儿还能弄没,一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爱他入骨的姑娘,竟能逼得人家主动提了退婚。
“皇兄可知,嫂子回绝了母后。”瑞王终究是对陈温兜了底。
沈老夫人那日替皇后问江沼的态度,江沼说,“不贪权势,不图富贵,唯愿得一人心。”
沈老夫人将江沼的原话回复给了皇后。
皇后便知结果。
从江陵给瑞王传了信。
“四姑娘若是看上了人家,你便去沈家走一趟,将退婚书交给沈老夫人,立马封江四姑娘为娴乐公主。”
以母后那说一不二的雷霆手腕,
如今那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皇后没直接说要交给陈温,
而是给了他。
便是还留了一丝余地。
江姑娘能看上谁?瑞王早就将芙蓉城的人家想了一遍,就数董家的董凌和宁庭安最有可能,沈老夫人若是想替江姑娘说亲,这两家必定是首选。
是以,今儿他才出手,先将董凌和宁庭安套进圈子里,扼杀了他们还未来得及生出的念头,烈士之后,宰相府的姑娘,铁打的太子妃人选,即便是同皇兄退了婚,还有他候着呢,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董家和宁家。
瑞王这几日的明目张胆,演的便是这一出。
宁庭安再藏得深。
他是王爷,又岂能输过一个师爷。
陈温跟前的那盏灯火,似乎暗淡了些,眼睛盯在上面,那字竟是一个都瞧不清。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愿得一心人。
熟悉的胸闷感突然又袭了上来,陈温终是将手里的书搁在了几上。
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陈温好不容易才眯了一会子眼。
严青却推门进来。
站在陈温面前欲言又止。
上回陈温让严青查的消息有了结果。
倒也不难猜,当时殿下说退婚时,屋里除了江姑娘和殿下的人,就只剩下了林姑娘。
退婚传言能如此快。
全因林姑娘在背后推波助澜。
让严青难以开口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在万寿观江姑娘曾独自一人爬过雪山。”严青硬着头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理了出来。
那日殿下收到了从山下送来的雪灾帖子,去同元青大师道别,回来时听屋里的一个嬷嬷支支吾吾地说,江家二少爷江焕发了热。
殿下便在下山前,赶去给江焕送了药,
但江姑娘并没有接。
然而那嬷嬷并没将话说全。
没说白日江姑娘曾去找过殿下。
也没提她们嘴里那些难听的话。
后来知道江沼当真一人上了雪山,且夜里都没有回来之后,便知道捅了娄子,赶紧将消息报给了陈温。
林家姑娘是皇后的娘家侄女,是太子的表妹,倒是也有人站在她那一边,那日的嬷嬷便选了林家站队,本以为退婚后,林家姑娘有戏,却没想到被皇后直接拍了板,掐断了林家的这条路,又见周顺开始查起了万寿观的事,嬷嬷自知躲不过便将功赎罪,将自个儿的罪行和林姑娘的那一堆子事全都抖了出来。
事情明了了。
那簪子是林姑娘先从江沼头上拔下来的,并非是江沼要故意闹事。
是林姑娘抢了那副退烧药,也是林姑娘身边的丫鬟对江沼说,要想拿药,自个儿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