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杀一个人,几次没杀成。”冬夏言简意赅地概括。
妇人想了想,说:“您行事肆意,但并不是个嗜杀之人。这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他骗我。”冬夏刚说完,就听见身旁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声,立刻睁开眼睛不满地睨了过去。
“失礼了,” 妇人偏头忍住笑意,“只是我自从被您救回到现在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出来。”
冬夏倏地一下坐了起来:“这是血海深仇!”
是可忍孰不可忍,冬夏把黎清的所作所为干脆地都倒了一遍。
这整件纠缠,她还从来没和任何人从头到尾说过,一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在妇人面前讲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才停了下来。
“——他居然又骗我!觉得我真给他也换了记忆、封印修为玩弄一番之后,就能消气了?此前种种就能一笔勾销了?”冬夏冷声道,“问天门的走狗来得快,又好布置,否则我昨天就杀了他!”
妇人脸上的笑意早已在冬夏的叙述中淡去。
听完冬夏的长篇抱怨,她垂眉想了想,中肯地评价:“这一个月来您若真要杀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本想借他的名头再混进问天门去,趁孙卓尔那狗贼不注意擒他出来。”冬夏撇撇嘴,“昨天气得太狠,将这计划也作罢了。”
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个中是非对错,恐怕不是我一个旁人能评判的了。”
“当然他‘非’他‘错’,难不成还是我?”冬夏没好气地剥葡萄,“七十几年前和他第一次见,我一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没戏,都把我的身份当场告诉他了!”
“情之一字若是能简单拿起放下,便不会叫这么多人愁断肠了。”妇人说。
冬夏吃了颗葡萄:“放下也很容易。”
她知道自己取出了一段短暂的记忆去和黎清互相伤害,但这段记忆既然已经从她脑中被抽离,那其中微妙萌发的情愫自然也跟着消散一空、一身轻松。
“那位仙尊最后会如何呢?”妇人换了一个角度问道,“这叫心魔的障,最后可以解除吗?”
“他是没希望了。”冬夏毫不留情、事不关己地道,“能走的两条路,我看他都走不通。”
要么黎清确信冬夏爱他、从而战胜心魔;要么黎清亲手杀了冬夏,斩情的同时斩心魔。
冬夏左想右想,觉得两条对黎清都是死路。
败过一次,她才不会在黎清手里再惨败一次。
“若能见见那位仙尊就好了。”妇人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是个如何偏执的人?”
冬夏想了想:“他长得好看。”
妇人噗嗤一声笑了:“也是,叫您一眼就看上了。”
和她将糟心事吐露了一遍,冬夏觉得畅快不少,把果盘往旁一推便躺下开始思考怎么把孙卓尔从问天门里揪出来的事。
她才想了几条计划一一推翻、没有头绪的时候,突地察觉一股强横无比、似魔非魔的气息往冬城飞快靠近。
冬夏立刻坐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妇人立刻跟着起身:“怎么了?”
“外面有动静,你们不要出来。”冬夏没时间解释,眼看着那气息两句话的功夫便越过一座小城,立刻迎面追了过去。
细探两三息的功夫,冬夏便意识到那气息的主人是谁。
——可不就是昨天她没来得及再捅一刀的黎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冬夏二话不说提刀就上,把黎清拦在了半路,打量了他一眼。
黎清虽然仍身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蓝白流云,整个人周围气势却扭曲又阴暗,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欲诡意。
光这么乍一眼看过去,没人能相信他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片尘不染的仙域至尊。
“心魔到底比你厉害。”冬夏嘲讽道,“看来不用我亲手杀你,你也活不久了。”
心魔也不是一开始便会爆发的,而是会像滴水穿石一般逐渐腐蚀人心,在修士抵挡不住时便轰然爆炸产生质变,随后全然失去理智的时间又根据修士的意志有长短之分。
短者一日之内便理智全无,久的听说能维持理智十几日便算相当厉害的了。
冬夏倒不怕和黎清动手,但她不能在冬城附近和黎清开打,那太危险了。
“不如我给你个痛快,”冬夏边思索边晃着手中短刺,她扬眉道,“换个地方?”
黎清定定看了她一眼,竟绕开她径直往冬城方向而去。
心魔千不好万不好,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它能极大程度地提升人的修为,哪怕只是短暂的半日、十几日。
冬夏一时竟阻拦不及黎清,只得心中暗骂一声,转身追上去。
黎清身上气势艰难却很坚定地一分分收紧,当他立在冬城中时,已经能不伤及周围房屋和建筑,只是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集齐了世间所有阴暗不洁之物,光一个影子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恶。
他看着随后赶至的冬夏,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冬城,你不会动手。”
冬夏居高临下地看黎清:“……你威胁我?”在冬城处理小喽啰可以,和这个状态的黎清动起手来,等于是屠城。
没有多少人能从这场恶战中幸存下来。
黎清扬手朝冬夏掷了一物,后者接在手里看了一眼,表情更加古怪:“你拿碧血丹心来干什么?”
碧血丹心既算是咒,又算是种禁制。
顾名思义,被碧血丹心寄生之人但凡开口说一句谎,立刻天打雷劈。
“你亲手来种。”黎清道。
冬夏抛了两下像颗碧绿豆子似的碧血丹心,玩味地笑了一下:“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黎清轻点地面,笃定地说:“因为这是冬城。”
“那我现在就去仙域屠了问天门,又如何呢?”冬夏眯着眼问。
黎清看了看她:“冬夏,你不会放心我留在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岳浮屠:救救仙域!
冬夏:guna!!!!
第52章
尽管冬夏心中不甘, 黎清还是戳中了她的弱点。
——黎清但凡铁了心和她比谁耐性更好,她就不能把黎清放在这里。
他一个人就够毁掉魔域。
“这不是威胁,”黎清说, “是取信于你。”
冬夏嗤笑一声:“就算有碧血丹心,我也信不了你。”
黎清注视着她:“总要一试。”
“大人?”两颗小脑袋从冬夏身旁门里鬼头鬼脑地探了出来。
冬夏立刻回头指住两个不安分地跑出来的小家伙:“回去。”
两个小鬼头争先恐后地看了黎清的样貌, 才嘻嘻哈哈地往后跑,门还没关严实。
“只要你在, 我不会伤人。”黎清也看清了两个孩子的模样,他抿了抿唇,又加一条, “等我察觉自己将要失控,会立刻提前离开此处。”
冬夏抛了抛碧血丹心,寻思黎清已经败给心魔, 此后顶多再撑个十几二十日就一命呜呼。
这十几二十日当作他是空气就罢了。
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冬夏这般强行说服自己不当场大打出手, 上前几步运转魔气把碧血丹心从黎清的颈侧种了进去。
但碧血丹心又和合卮契不同, 即便种入也没什么感应,冬夏虽有八成肯定黎清给她的是真货, 但思及这厮实在嘴里没一句真话, 便开口测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黎清字句清晰地重复了一回。
冬夏抬头看看平静的天空, 不太满意。
黎清的目光没从冬夏身上离开过。他像是将要渴死的困兽终于寻到水源那般汲取她的气息,也不可能错过冬夏显而易见的情绪。
“你怎么证明碧血丹心种下了?”冬夏质疑。
“与你见第一日,是我先见到你, 而非你先见到我。”黎清说。
冬夏:“……?你骗鬼。”她看看天,越发觉得黎清拿出的碧血丹心是个假货。
“我先喜欢你,你才来撩拨我。”
冬夏盯着黎清的眼睛看了两息,转头就走。
黎清拉住她的手:“我时时刻刻都在后悔选那一日赶回宗门,如此便不必遇见你。”
咔啦一声, 空中骤然出现一道银蓝色的电光,径直往黎清头顶劈了下来。
冬夏愕然回头看向半空中的闪电。
黎清在雷电降临前松开了冬夏的手,他硬生生靠身周混沌混乱的真元扛了这一击,顿了顿后,又继续往下说:“我也从未想过和你共度此生。”
冬夏眼睁睁看着第二道天降神雷,简直像是天道终于开眼知道黎清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似的。
她想了想:“那你说,你很后悔骗我、瞒我、辱我。”
冬夏打赌这道雷劈不下来。
黎清看了她许久,才在静悄悄的天穹下开口。
“封你记忆、锁你修为、骗你信我,这一切我从前就并不引以为豪,”他静静地说,“但事到如今,方知做错和后悔。”
说到最后时,黎清闭上了眼,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冬夏抬头瞅瞅静悄悄的万里晴空,沉默半晌,呸了一声:“假货。”
她扔下黎清便转身往回走。
黎清想了想,试探地跟了上去,没受到冬夏的阻拦,不由得心中卑微地雀跃了一下。
直到门口时,冬夏停住脚步回头:“你这样进不去。”
黎清简直像是个能走路的灾害,哪怕他强行将一切邪祟都压缩在自己身周三尺的范围内,但三尺并不是个短距离。
除了冬夏以外的人想要靠近他,八成都会死得很难看。
黎清站在门三尺的线外,抬头看了看冬夏,抿抿唇道:“那我就在外面。”
噼啪一声,第三道雷终于劈了下来,正中黎清头顶。
冬夏:“……”这踏马还能是句谎?!
黎清:“……”他把喉头腥甜咽了下去,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想……咳,我有个办法。”
晴天霹雳终于将其他人也惊动,先前和冬夏说话的妇人到了门边。
她面上并无慌张之情,看了看黎清的脸后便露出了然的笑容:“大人,不如听听他的办法。”
冬夏拧着眉没说话。
黎清见缝插针:“你能制我心魔。”
冬夏面无表情地抱起手臂:“我不弄死你都是手下留情,还帮你压制心魔?”
妇人在旁握拳咳嗽了几声,难受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位身上威压太强,我方才还在里面就觉得头昏眼花的。”
“听见没?你离再远点,三尺不够,三十尺。”冬夏把矛头转向黎清。
黎清静立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他身上的邪恶气息就顿时暴涨出好几寸的范围。
在冬夏暴跳如雷之前,黎清立刻解释:“不是有意佯装,我控制不住。”
“……”冬夏闭上眼睛,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行了,好想打死他。
妇人在旁打了个圆场:“那刚才说的办法是?”
黎清看了看妇人,又小心观察冬夏的表情,见后者只闭着眼不出声,才小声道:“肌肤相亲。”
冬夏倏地睁眼就往黎清身上抽了一下,用的是见风就长的粗柳枝。
铁青色的柳枝打在黎清手臂外侧,他动也没动,堕化的真元却像是见猎心喜的凶兽一般暴起卷了过去。
两者相击的那瞬间引发剧烈的震荡,将黎清身周一圈街道院墙直接碾成了粉尘。
冬夏:“……”
妇人好脾气地上前几步对着在院墙里头瑟瑟发抖的邻居赔礼道歉。
黎清:“……”他识趣地道,“我来修。”
“有本事你把闯入魔域的一路都给修了?”冬夏冷笑着问。
自知理亏的黎清侧脸用真元把齑粉强行捏回原来的样子放回去,但堕化的真元用得不太顺手,心魔又短暂脱离控制,原本平整的院墙被他捏得麻麻赖赖。
冬夏偏头对妇人抱怨:“他这就是设计好了来诓我的。”
妇人看看黎清,又回头安慰冬夏:“和将死之人就不必计较了。”
这话正中冬夏入怀,她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