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出世,按理说,本君自然要亲自走一趟,跟着一起热闹庆贺一番的。”天君先是说了一番漂亮话,而后话锋一转:“可最近阎池沸腾,天族事务缠身,本君实在脱不开身,天族的心意,将由我儿带到。”
天君自然不可能前往。
说起来,他比帝子顾昀析还年长个十几万岁,又身居至高位,前往蓬莱岛朝拜,岂不明摆着告诉六界众生,他九重天就是低十三重天一等么。
洛河妖君的视线便跟着落在了天族太子云存的身上,后者面色自然地朝着天君微微躬身,笑得比洛河妖君还无可挑剔,“儿臣领父君旨意。”
天君满意地点头,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妖君今日专程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洛河摇头,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开口道:“确实另有一事要告知天君及太子殿下。”
云存怎么看,都觉得他笑里幸灾乐祸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听闻天孙三殿下与锦鲤圣女定亲后翻脸不认人,追至十三重天打伤了神女余瑶及财神?”
他唇畔笑意渐深,“还想将帝子的上霄剑占为己有?”
天君:“???”
“妖君慎言,莫要听有心之人的传播造谣。”云存不咸不淡地回,对云烨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上霄剑乃帝子本命神器,八荒六合无人不知,我儿亦曾睹其风采,定不敢生出如此野心。”
“神女与烨儿之事,说到底是儿女情长的私事,父君与孤皆不好插手。只有一点,那日烨儿从十三重天上归来时,口鼻淌血,身负重伤,卧床修养至今才有所好转。”
言下之意,谁伤谁还不一定呢。
洛河咧嘴,装模作样朝作了个揖,“天君见谅,非我信口雌黄,乃是上霄剑有灵,与帝子互有感应,此番话语,皆出自帝子之口。”
“帝子希望,四日后的蓬莱宴上,可以看到天族三殿下的身影。”
说完,他也不多留,黑雾一闪,人已没了踪影。
凌霄殿里,太子云存的目光一点点阴郁下来,许久之后,方轻声道:“妖界现在越来越不将我天族放在眼里了。”
天君摇头,声音噙着些许的威严,“不将我天族放在眼里的,何止妖界一个?”
帝子现世,呵,真是好大的阵仗。
云存眼里蓄起浓重的阴霾,他微微欠身,询问天君:“父君觉得,该不该带烨儿去?”
天君却已经闭了眼,一副疲累的样子,朝他挥了挥手,“带着去也好,他如今处事仍不见沉稳,这回的事,若不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不至于惹这样多的麻烦出来。”
“索性,将老五老六也带出去走一趟,让他们多见见世面,看看各族各界的天骄,别做个只会依仗父辈威名的井底之蛙才好。”
“后辈都得快点挑起担子啊,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云存恭敬颔首,无声无息退下。
第5章
到了第三日,蓬莱外岛已十分热闹,许多离得远爱热闹的神仙都到了。扶桑作为主人,再不喜吵闹也得逐一寒暄,也因此,忙得没有时间管余瑶与财神这两位老熟客。
财神回了十三重天,说是要选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作帝子出世的贺礼。
他一说,余瑶才如梦初醒般的想起这件事来。
收到请帖前来赴宴的,基本都是在六界有头有脸有名声的人物,不论上仙还是大妖,皆极好面子,免不得生出些攀比之心来。
送出手的东西,件件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不说,一趟流程走下来,大家心里,还会心照不宣地排出个一二三等来。
原本,余瑶是不至于被这事扰得抓心挠肺,神绪不宁的,她虽不说多富有,但也不至于连件像模像样的宝物都拿不出。
实在是,有所顾虑。
倒不是怕被各族各界天骄看了笑话,只是债主现身,若是她贺礼准备得太好,接下来肯定免不了被追债,若是随意敷衍了事吧,又弱了上古神族的颜面,回头免不得要被揪着说道一番。
那群家伙,个个自诩不凡,出手阔绰,眼也不眨。
可怜她与财神,因为担着这半吊子的神位,肉疼了不少回。
庆宴开始的头一天夜里,夜空浩瀚,圆月投下皎皎清辉,丝缕星光作陪,眼瞧着明日,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余瑶住的地方,是一棵千年老树的嫩芽苞,扎根在瀑布泉流之下,高耸入云。往下望,是湍急的河流与嶙峋的怪石,往上,则是纵横交叉的枝丫,一根根如虬龙般粗壮,遮天蔽日。
余瑶伸手拂灭屋里燃着做摆设的油灯。
下一刻,便见月色清辉如潮水般退却,浓深如墨的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天际,惊雷如灵蛇蹿动,顷刻间就已到了眼前,振聋发聩的声音落后半拍传来。
余瑶右眼皮重重跳了两下。
耳边,还传来数十里之外,同样看到了此景的人或惊叹或感慨的声音,“——十三重天的神君到了。”
然后,本来准备蒙头大睡的余瑶,不得不在小竹妖前来相请时,一面做着心理建设,一面跟在后面去了蓬莱首山仙峰。
“你可知,方才来的神君有哪几位?”余瑶问小竹妖。
“回神女话,小妖修为低微,未在首山伺候。不过方才听南面那边的仙人说,来的是两位魔君以及妖界大管事。”
得,该来的都来了。
余瑶心有不安,又问了句:“帝子可有一同前来?”
听到帝子两个字,那小妖抖了抖身子,脑袋上两片竹叶也跟着晃了晃,“小妖未听得帝子降临的消息。”
余瑶放心了。
蓬莱首峰,万仞悬崖绝壁之上,小小的一间草屋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只火红的雀儿立在房梁上,见余瑶来了,爱答不理地扑了扑翅膀,朝着屋里啾的一声清鸣。
与此同时,屋里传来财神语重心长的劝说声,“……你能不能动手修修这间茅草屋,又冷又挤,每次说着话我都担心突然被风掀了顶。”
余瑶推门进去,却见扶桑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不紧不慢地回:“施了加固术,掀不了。”
四五个人挤在狭小的茅草屋里,面色各异,余瑶一进去,就接到了众人目光的洗礼。
凌洵手掌撑在唯一的一张木桌上,率先挑眉,声音懒散得不像样:“小神女最近大出风头,被甩的事在魔界都传得沸沸扬扬,光我听过的版本,就三四个不止了。”
余瑶瘪了瘪嘴,难得没有反驳呛声。
这事,确实槽点太多,从头到尾,她就是个傻逼加憨憨,还是纯种的。
她低着头不吭声,一副知错能改的虚心模样,倒是让一向以和她互怼为乐趣的凌洵没了兴致。
琴灵原本单脚撑着靠在小窗边闭目养神,这时候睁开了眼,看着凌洵不悦皱眉,声音冷得能掉渣:“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凌洵与琴灵同为魔君,共掌魔界,前者是个不羁的性子,一张嘴见着人就怼,偏偏品阶地位高,天上地下没几个人能与他平起平坐,被逮着的人往往被说得无地自容。
琴灵除外。
魔界乱,事务繁多且杂,凌洵最受不了这个,有很长一段日子,看着前来送乱七八糟折子的魔官就忍不住暴躁得想杀人。
琴灵任职魔君后解救了他。
因此,他对谁都能横起来,但绝对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这世间,绝对没有比琴灵撂挑子不干了更可怕的事。
凌洵当即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懒懒散散地撑着掌,跳着坐上了那张木桌。
“阿瑶。”琴灵皱眉:“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路上遇到财神,他也来不及细说,只说云烨对你动了手。”
“可是真的?”
齐刷刷的目光望过来,余瑶觉得有些丢人,磨蹭着点了点头,“他该是想抓我上九重天,不过没想到上霄剑在我手里,所以被反打了一顿。”
“成,甭管那么多,对你动手是事实,明日就让天族交人出来。”
墨纶静静地站着听着,没什么存在感,空气一样安静,丝毫看不出半分平日这位妖界大管事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气势。
这时候,他终于动了动唇,瞳孔颜色墨一样的深,声音浅淡不可捉摸,“明日场合不小,天族应当想好了应对的说辞由头,贸然拿人,他们不认,恐会起争执。”
琴灵朝凌洵看过去,冷冷嗤了两声:“九重天的有胆子朝阿瑶出手,还怕事后被清算么?若是抵死不认,直接拿人便是,与他们论什么歪理长短都是虚的,只要拳头够硬,就足够打到他们认。”
“这个时候,我魔界第一打手总该出点力了。”她意有所指,对凌洵当甩手掌柜这件事不满得很。
凌洵笑得温和:“应该的。”
墨纶静默半晌,摇头:“帝子脾气不好,等庆宴结束再扣人不迟。”
余瑶点头如捣蒜:“我不能再得罪帝子了,我还欠着他一屁股债没还。”
所以非常怕顾昀析脾气上来,直接要她以命相抵。
财神进来插了句话:“动手时注意点分寸,别到时候打红了眼没轻没重。”
几人顿时看智障一样看向了财神。
于是余瑶又硬着头皮听财神讲了一遍她的“光荣”事迹。
这回,就是凌洵也敛了玩世不恭的笑,眼底蒙上一层隐晦不明的暗色,毫不留情地嘲笑:“余瑶你真是好眼光。”
余瑶心想大哥你可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想自戳双目以示悔恨了。
琴灵脾气冲,此刻脸上已覆了一层寒霜,她手掌一握,冷笑连连:“上古神族同气连枝,动一人便是动十人,天族此举,是想对十三重天宣战不成?”
墨纶也跟着皱眉,他毕竟更擅掩藏自身喜怒,因而声音仍勉强算是温和:“瑶瑶,你现在情况如何?”
余瑶正色,老实回答:“并不乐观,修为恢复到一成左右就停了,吃什么丹药都无济于补。”
要命的是,她本来就不同于这些牛逼哄哄的大佬神君们,一成修为,最多就让她跑跑路,传个音,遁个地,至于其他的稍微厉害一点的招式,就真是听天由命了。
上古十神中,琴灵与凌洵魔界称尊,墨纶在妖族占得一席之地,战神伏辰镇守天渊,邺都少主尤延封恶鬼百万,扶桑居蓬莱,还有一位师祖在西天传道受业,受万人敬仰。
帝子顾昀析更不必说,天上地下,六合八荒,走到哪都是说一不二的主。
算来算去,就数余瑶和财神混得最惨。
所谓看菜下碟,柿子专挑软的捏,今时今日,余瑶总算知晓是什么意思了。
小小的一间屋里,狂风呼啸,像极了某种凄厉到极点的嘶嚎,声音简直要刺破耳膜,五个人挤在一起,脸色都不大好看。
“有些棘手。”琴灵扭头问扶桑:“我听着,倒是觉得这生死丹与同生契的性质差不多,是否解除之法也类似?”
“同生契是在两方自愿的前提下签下契约,解约只需两人眉心一滴血,将契约点燃即可。生死丹不同,服下去的那一刻就溶于血肉,要解除自然不会那么容易。”
余瑶这些日子也翻了不少古书,但提及生死丹的内容少之又少,就算有,大多也是一笔带过,什么实质性的线索都没给留下。
到了后面,她不由得想,不会到时候真得将云烨锁起来,然后好吃好喝伺候祖宗一样地伺候个十几万年吧。
这也未免太憋屈。
第6章
六人一雀在山顶草屋中待了一夜。
黎明,破晓的天光从山崖尖一跃而起,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尖枪,利索地刺开了沉甸甸的暗色,幽幽青光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余瑶将手中泛黄的薄薄一册古籍递给扶桑,抽了抽嘴角,问:“解生死丹的法子,只有这一个吗?”
一片静寂中,扶桑蹙眉,半晌后回:“这些都是各族各界的上古藏书,概括天地,包罗万象,若是全翻过一遍,只找到这么一个,就证明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余瑶肩膀耸了下来,半晌,她又随意翻了翻身边堆成一摞的古书,空气中难免弥漫出一股子幽凉的,陈腐的霉味。
这些书他们翻了一晚上。
再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线索了。
余瑶突然捏了捏手指关节,声音怎么听怎么牵强:“还是来商量怎么将云烨拿下,囚在何处,日后如何处理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与其指望这个见鬼的解丹法子,还不如直接将云烨囚起来关着靠谱。
琴灵将书拿过去又看了一遍,也有些头疼,“若想单方面解除联系,得用万年玄晶连接自身精血,寻个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男子,再结一次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