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析懒洋洋地抬眸补充:“你还漏算了个人。”
他稍有表示,余瑶就懂了,她皱着眉问:“云浔?”
顾昀析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回答。
“天族大皇子?云烨的兄长?”夏昆拿起茶壶,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很有些诧异地开口。
余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代替顾昀析将话说完整:“云浔非常厉害,天赋出众,顾昀析曾说过,六界之内,同辈人中,唯云浔可堪一战。”
就这一段话出来,夏昆已经意识到是自己轻敌了,他抿唇,“这位大皇子平素不显山露水,天族之人虽然时常将其挂在嘴边,但鲜少有人真正一睹其风采,渐渐的,也就想不起这号人了。”
再说,但凡在六界之内有声名的种族,谁还不图个面子,可着劲往后辈身上贴金,他这样经常被自家父王揍的,在外面随意一打听,也是大名鼎鼎,丰神俊朗的少年英雄。
但他就没那个本事,让顾昀析有如此高的评价。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云浔不似天族其他人,他十分低调,一人一棍,以不同的身份闯荡六界,最后和西天一位古佛投缘,也喜欢那边的氛围,就留在了那边,我和顾昀析以前每回去西边的时候,都会去找他玩。”回忆起万年前的事,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余瑶难免有些唏嘘:“他对朋友还算厚道,和云烨之流不同,但身份注定立场,这次天族如此大的动静,他必定会回来,到时候总得对上,我提前跟你说一声,轻敌大意不行,他真的很强。”
她最后一句话出来,同时引来了顾昀析和夏昆的注视。
若不是怕余瑶觉得自己孩子气,不沉稳,夏昆真的很想说一声,他也不弱。
为什么非得在人间渡劫的时候遇上呢。
都没办法展示自己的修为和力量。
夏昆有些懊恼地又灌了一口茶下肚。
顾昀析可就没有他那么多顾虑了,他斜睨了余瑶一眼,轻飘飘地撂下话来:“曾经的手下败将,现在亦是如此,他能拎清局势再好不过,若不能,直接打就是,我还怕他不成?”
言下之意,别人再强,也没有他强。
他才是六界之中,最厉害的大腿。
余瑶没能领悟到他这层意思,只以为他臭屁的习惯又开始了,她十分配合地点头,笃声道:“对,你肯定不怕他,没人能打过你。”
顾昀析轻嗤:“实话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余瑶很是苦恼:“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我肯定是要在的,但是这人间的劫数还没有渡过去,我也回不了十三重天。”
“阎池的事情,也得有个解决的方法,不能任由他们随意甩锅。”
顾昀析突然欠身,捏了捏她腮上的软肉,绵绵的手感令他愉悦地眯了眯眼,“实在没办法的话,那我只能再假公济私一回了。”
夏昆:“???”
还能这样操作的吗?
顾昀析说不用担心,余瑶就真的不操心这些了,她最近在翻看人间的史册。
着重点在描写始皇的那几篇上。
遇到她觉得重要的片段,还用朱笔点红,试图一点点将始皇的生平经历复原。
但可查的东西太少了。作为一个造福百姓,有着丰功伟绩的帝王来说,这样寥寥几笔带过的记载,显然十分不正常,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刻意将这个人从历史长河中抠了出来一样。
余瑶为什么会对始皇的生平感兴趣呢,还得从她问顾昀析这事开始。
财神的雷劫,她一直都十分上心。
但是这前没因后没果的,她就是有心帮忙,也不知该如何帮,雷霆弓是不指望了,这最近一次雷劫马上又要到了,她实在不放心。
上次就缠着顾昀析多问了几句。
“本来就瞒不了多久了。”顾昀析捏碎琴灵那边传来的留音符,走之前还是给了一条线索,“去查查人间的始皇吧。”
这显然不是一句打发人的玩笑话。
两者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
余瑶飞快行动起来,夏昆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这个有了浓厚的兴趣,但也还是竭尽所能给她带出宫里的秘籍,甚至还有许多野史,也一并找来,摆放在书房中,任她翻阅。
两个月之后,余瑶终于从一条又一条乱杂的线中,寻到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用过午膳之后,金秋的阳光照得人身子暖和,懒洋洋的舒泛,一个婆子到石亭中禀报,说是罗言言来了。
余瑶虽然对人间的亲人没什么感情,但感觉也不坏,罗言言又还是个小丫头,稚声稚气的,机灵又可爱,没什么坏心眼,因此余瑶对她,也是宠爱有加。
“快请进来吧。”她如此说道。
罗言言仍旧是老样子,又好像一夕之间长开了似的,五官都明艳不少,隐隐的也能窥见日后的风华,只是一张嘴,仍停不下来,吃完糕点就开始说,说完又闲不住往余瑶身上凑。
她好似特别喜欢余瑶。
没有理由的一种喜欢。
就像是夏昆总想靠近余瑶一样,她一缠在余瑶身边,就格外的快活。
昌平王妃有一回见了,也跟着笑,意有所指:“瑶瑶好似特招小孩子欢喜。”
余瑶起先不懂什么意思,还是有一次老太太暗中问起她肚子的消息,她才恍然大悟,然后下一次,接着装傻。
孩子是绝不可能有的。
别说她和夏昆才成亲几个月,就是二三十年,也蹦不出来一个小娃娃。
罗言言坐在石凳子上,余瑶看书,她也跟着看,她是罗府的嫡小姐,身份高贵,自幼就请了最好的先生教琴棋书画和书法,又生长在高门大院中,那般眼界和见识,不是一般同龄人能有的。
“表姐姐也仰慕始皇吗?”罗言言凑近一看,瘪了瘪嘴,问。
“四妹妹还知道始皇?”余瑶忙里抽闲,和她聊天。
“自然知道,给我启蒙的女夫子总将始皇挂在嘴边,说始皇是有大才之人,他改善百姓生活,救众生于水火,是最值得敬佩的英雄,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忘了他。”罗言言见自家表姐姐终于分给了她眼神,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夫子还说,始皇此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与皇后感情不和。当年十分得宠的贵妃突然去世,始皇心中悲痛,竟不顾与皇后少年夫妻相伴的情分和满朝文武的劝阻,执意认为贵妃逝世与皇后和太子有关,将两人下狱,下令腰斩。”
余瑶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一段事,她追问:“既然是年少夫妻,为何丝毫不信任,最后就连亲骨肉也不放过。”
将发妻和亲子腰斩。
这得有多深的仇,多重的恨。
这个始皇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罗言言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夫子说,当时朝野上下,都在传皇后出生不详,且有妖术傍身,引得人心惶惶。”
“传言始皇的贵妃有天人之貌,始皇南下打仗时,在马上一见就已动了心,之后不顾一切地接回宫,不嫌她出身低微,甫一进宫,就给了贵妃的身份。”
“就在皇后是妖怪的流言传得最凶的时候,贵妃突然死了,死因也十分奇怪,她是死于宫中闹鬼,惊吓所致。”
“始皇大怒,将原皇后和太子腰斩之后,大病一场,下令封贵妃为皇后,迁入皇陵,待他百年时候,与其合葬。”
“许是痛失所爱,始皇飞快憔悴下来,离贵妃逝世不过两月就驾崩了。”
完整听下来,余瑶竟是无话可说。
行吧,反正谁跟始皇合葬,谁死后就被拖着不得安宁。
好歹先皇后算是解脱了。
余瑶不明白,财神在这复杂的人物关系中,到底充当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总不可能是死去的先皇后,对始皇由爱生恨,想要拖着一起万劫不复吧?
余瑶本是胡乱的一想,但这个想法甫一形成,她就咬着牙,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其实一直在想,到底要干出怎样超出天道底线的事,才会降下那么多道玄雷,恨不能将财神往死里劈。
那可是完完整整占了一个神位的先天神灵啊。
现在,她隐隐约约的懂了。
如果,财神杀了人间的始皇呢?
如果,再同时以一己之力,干扰了整个人间的时间秩序呢?
不,这些还不够。
一定漏了什么关键。
财神不可能是始皇的元后,但一定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电光石火间,余瑶脑子里像是闪过了几百个片段,她手指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夜里,送走恋恋不舍的罗言言,余瑶捏碎了手中的留音玉。
这次,她找上了扶桑。
第29章
在人间,余瑶和夏昆成了亲, 就一直生活在昌平王府里, 昌平王忙着朝中上下的事,没空多管两口子的生活, 倒是昌平王妃,闲得很,时常到余瑶的院子里来坐坐,三句话不离她的肚子。
头几个月, 催得还含蓄些。
半年之后,恨不得天天问两遍, 催得余瑶一见到她就心慌。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等阵仗,并且十分不能理解。
六界之内,只怕也只有人族这样心急, 这才成婚多久,孩子又不是长在树上,一夕之间就突然能冒出尖来。
在九重天和十三重天,血脉越强越纯净的生灵,想要孕育子嗣, 就越需要耐心和机缘, 现如今的天君、天后血脉皆无比强横, 因此膝下只有一个天族太子云存。
而天族的太子妃,血脉则次一等,所以能有三四个孩子。
曾有小道消息,说云烨其实并不是天族太子妃嫡出, 因为生母不详,受天族嫡系一脉排挤,但好似还挺遭他父君看重,在天族内部渐渐的也能说得上话,有了一些追随者。
说起云烨,余瑶给他备了一份礼。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透。
就在余瑶下凡的第一年年末,她捏碎了留音符,跟回天渊备战的伏辰联系上了。
当天夜里,伏辰就抽空下到凡间,直奔昌平王府而去,然后嗅到了龙族的气味。
这些天里,他已从琴灵和扶桑那里知道了余瑶此行渡的是什么劫数,也知道了夏昆的身份。
要问感受。
就是不满意。
正屋,余瑶放下手中半卷的古籍,轻轻擦了擦眼角,她现在神体被封,又没了灵力,身体比普通凡人还弱些,下凡的这一两年,隔三差五的没少生病。
夏昆担心她,于是时不时的掏出些灵药给她补身体,怕她知道不开心,愣是一个字也不提。
最后还是余瑶自己吃出来的。
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滋养下来,这具凡胎确实好了不少。
夏昆很自然地走近,抽走了她手中的书,皱眉,不赞同地道:“你身子才好上一些,再不早些睡,明日早起,又该头疼了。”
这两年,两人虽然已经成婚,但也不可能同床共枕,余瑶身子一软,靠在罗汉塌的床沿边,黑发如水瀑般淌下,因为困意,眼尾自然而然地润上一点红,娇气又精致。
“我在等伏辰。”余瑶眼皮耷拉下来,困意绵绵:“白日我才联系了他,他说会尽快抽身下来,只是天上地下时间不同,也不知道这一等,是不是就得等到明年。”
夏昆失笑,声音温和:“小神女先睡吧。”
余瑶摇头,又撑着坐直了身子,离离烛光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像是一颗颗跳动的星,“我不睡,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想起这个,她就抓心挠肺的难受,“明明顾昀析都已经松口了,扶桑和凌洵还咬得死死的不告诉我。”
夏昆知道她和财神的关系好,不比寻常,因此十分有耐心地分析:“他们都不说,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小神女不要太着急,财神的雷劫千年一回,离下一次到来,还有一定的时间。”
“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他说的,余瑶何尝不知道。
顾昀析那日提了一句始皇,后来余瑶从扶桑那套不出话来,自然又去找了他,但是每回提到这个,那边不是不耐烦的轻啧声,就是直接捏碎了留音玉。
提的次数多了。
现在余瑶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他了。
这种狗脾气。
余瑶每见识一次,还是要和他计较一次。
但是这么多人三缄其口,余瑶被卡在接触真相的临门一脚,越发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财神就出了事。
十三重天,一个神也不能少。
十个人,就得完完整整的在一起。
到现在,始皇的生平,她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但是并没有用,就算隐隐有猜测,也总有想不通的地方。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乱,越乱越杂,最后成了一团毫无思绪的麻,想要理顺,只有求助完完整整知道事情始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