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琴灵盘膝而坐,蓦地睁开了眼,有些疑惑地唤余瑶的名字。
余瑶知道现在时间宝贵,她长话短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简洁地复述了一遍,然后认真地问:“我没有经验,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破局才行?”
琴灵听说对方是西海龙太子之后,来了兴趣,直言道:“你的猜想没错,首先西海龙太子,肯定不是用来给你杀的,你们两同时下凡,同在京都,甚至还定下了婚约,想来想去,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一看就是天意撮合。”
“我还真听过这类的事情。”
“你知道元曲仙和鹊露仙吗?”琴灵打开了话匣子,徐徐道来:“他们两个的姻缘,就是在人间渡劫时有的,不过跟你相比,他们下凡的时候,就是投胎到普通人家中,没有记忆,相互吸引,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余瑶听完,追问:“那怎么破的这个劫?”
琴灵那边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回:“就……听说是自然老死之后,回的天上,然后在天上正式成了亲,现在恩爱得很。”
余瑶:“???”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试试。人间有句古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我身为先天之神,自然不能因为一个云烨,就断了这方面的心了,有了好的人选,又是天道撮合,先试着了解下,也不算是坏事。”
琴灵比她年长,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生怕她听不进去。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不用太急,我们这,撑个三四十天,没有问题,天君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进攻。”
余瑶了然点头,又皱着眉道:“我就是不太明白,西海龙王是墨纶手下的得力战将,现在西海银龙族应该都聚在十三重天备战了,怎么这个皇太子如此悠闲,还下凡间来历劫。”
琴灵乐了:“要不怎么说是天意撮合呢。”
余瑶没话说了。
在凡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就算老太太疼她,问她自个的意见,她要说个不字,最后还是得跟别人成亲,总不好在罗府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最后,余瑶又想起顾昀析前段时间没头没尾的发火,免不得问了一句:“顾昀析最近心情怎么样?”
琴灵回得十分快:“还是老样子,别人不惹他,就没事,惹他的,就很难过。”
“……还好我跑得快。”余瑶庆幸于自己感知危险的直觉,她想了想,又认真地道:“你让他们几个别去惹顾昀析,他堕了魔,还没有渡过过渡期,本来脾气就不好,天族又整这一出,我不在他身边,他没有可以压制的东西,会很暴躁。”
琴灵煞有其事地点头,幽幽道:“难怪扶桑这么惨。”
顾昀析的暴躁肉眼可见,就连财神那种眼力,都知道绕着走,不知道扶桑怎么突然想不开,天天要凑上去挨揍。
余瑶再一次跟昌平王世子夏昆见面,是六天之后。
战事吃紧,她这里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夏昆没有记忆,可她有。
这个时候,顾不得人间女子的矜持端庄,于是余瑶悄悄将人约了出来。
而她则借着寺庙上香的名头,成功从罗府溜了出去。
天香楼,京都口碑最好的酒楼,喧哗嬉闹声不绝于耳,小二们穿梭其间,菜肴的香味飘出老远。
余瑶到的时候,隔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了。
夏昆头戴玉冠,不同于顾昀析阴着脸病秧子般的清隽,他看起来,格外俊朗英气,举止谈吐,贵气天成。
余瑶才起身朝他见礼,就听到夏昆蕴着笑和欢欣的声音:“小神女,不必多礼。”
余瑶:“???”
她直起身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问:“你是带着记忆下凡渡劫的?”
银龙夏昆见她望过来,耳朵尖突然冒出一点点粉嫩的颜色,他有些紧张,如实回答:“是,父王推演出我劫数将到,需下人间渡劫,又担心在这个关头,有天族之人暗中作祟,所以取族中密宝予我傍身,可让历劫时记忆无失,可以及时规避危险。”
说完,他又忍不住看了余瑶一眼。
好看,挑不出毛病。
他真的十分喜欢。
那是一种致命的,让人无力反抗的吸引力,天性使然。
所以见到她第一眼,就想卷回龙宫,藏起来。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即使后来知道了,他也还是心存希望。
没想到这次一下来,就可以看见她,而且身边还没顾昀析跟着。
这真是……太好了!
既然都是熟人,有些话就好说一点了,余瑶抿了一口茶水,苦涩的滋味漫开,她不太喜欢,不动声色将茶盏推远了些,开门见山地问:“你可有想过,如何破局。”
“西海龙王应当和你提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九重天和十三重天一旦打起来,波及到六界,我们在凡间更加被动。”
夏昆是西海龙王的独苗苗,在妖界的年轻一辈中,亦是有名有姓,遇事沉稳有度的人物,但唯独面对余瑶时,他错不开眼,又怕这样给她的印象不好,于是硬逼着自己将目光收回,同时一五一十回答她的问题。
“以往我下凡,劫数难破,总需要个四五十年,将一世过到头,死后才会恢复记忆,重返龙宫。”他看余瑶皱着眉,忧色重重的模样,又认真地安慰:“众所周知,十三重天的神君下凡,劫数总是特别简单,当年琴灵魔君,不过十天就已破局,小神女不必担忧,顺其自然就好。”
余瑶:“……”
对上余瑶那双黑而亮的杏眸,夏昆又说不出话来了,他缓了缓,声音十分诚挚:“小神女放心,若有危险,我会护住你的。”
余瑶沉默了一会,说了声多谢,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听府上老太太说,我将嫁入王府,予你做世子妃。”
两个知彼此身份和底细,但又不够熟的人,谈这种事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余瑶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又解释了两句:“我的情况你知道,不能与人结道侣,饶是下凡历劫,亦是如此。”
夏昆当然知道她所说的不能跟人结道侣是什么意思,底子顾昀析对她的严苛,他早已有所见,有所闻。
他知道,这样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云烨这样的人,顾昀析肯定也不希望余瑶再遇到一次。
夏昆温和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我都知道,不着急,慢慢来。”
许是受了窗外热闹气氛的渲染,两人都默契地换了个话题,渐渐的,也能像朋友一样地相处,闲聊。夏昆不止一次下人间历劫,知道的事情比余瑶多,于是他斟酌了一番,将人间的大致情况细细说给余瑶听。
“凡人寿命短,君主更迭不休,也有很多人为了权利争得头破血流,一般情况下,他们中间的大多,都是善良,热爱和平的,但也会有一些,渴望用战争来扩张领土。五百年前,始皇统一大陆,五大国合并,致使人间繁荣昌盛,百姓也过上了安乐无忧的生活。”
余瑶低声感叹:“听你这么说,始皇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等回到天上,有机会可以拜访拜访。”
“说来很奇怪,天上并没有这么一号神仙,这样一位拥有无数功绩的帝王,不仅死得早,还没有成仙。”夏昆也有些不解。
余瑶疑惑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怎么会?”
“我当时还特意回去查过,始皇确实没有成仙,他永远地陨落,就葬在人间的土地里。”
余瑶来了点兴趣,问:“照你的说法,始皇对人族的进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此丰功伟绩,令人族无数生灵的善意凝聚在他身上,非任何罪孽可以抵消,换句话说,他根本不可能不成仙,就算成仙,也不可能是泛泛无名之辈。”
“那么多的功德业果,也不能是当摆设用的。”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而且更奇怪的是,始皇死状凄惨,死后葬在皇陵,活活被雷劈了九次,这事被皇室瞒得死死的,老百姓们都不知道。”
一个如此伟大贤明的帝王,不仅没成仙,反而死状凄惨,这根本不符常理。
他的那些福果善业呢?去哪了?
而听到被雷劈这句话时,余瑶又一下想到了财神。
但显然不可能。
时间就对不上。
“当时天族没有来人?”这事不小,天族又最爱管这些事,应该是不会缺席。
提起天族,夏昆摇了摇头,神色之中,隐有不喜,“来了一批又一批仙调查,当年这事闹得大,所有同时间历劫升天的人,都有经过仔细的盘问和调查,但仍然不了了之,只能看着那雷劈了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也带不回那始皇的魂魄。”
余瑶听他说得玄乎,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也就当奇闻趣事听听,没有妄下定论。
现在摆在她跟前,最让人着急的,是情劫的破解之法。
这个时候,她对天族的不喜与厌恶,已经到了极致,所有的天族人,在她心里,都已经成为了拒绝往来户。
还有云烨。
他最好已经死透了。
晚上,入夜熄灯,余瑶睁眼看着床帐上繁复精细的花纹,眼珠子一转,突然发现床边无声无息站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从床上蹭地爬起来,根本无需确认,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怎么下来了?是心魔犯了吗?”余瑶问,同时将左边胳膊伸到人影跟前。
顾昀析微有一晒,对余瑶伸出的手视而不见,一撩衣袍坐在了床沿上。
余瑶一身素白中衣,小脸不施粉黛,黑发如墨藻般垂下,黑与白的极致对撞,将她衬得更娇小,更虚弱。
顾昀析的脸色不好看,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哑声问:“今日见过夏昆了?”
余瑶老实点头:“我想这次要破的情劫应该是与他有关,因此约出来见了一面,但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带着记忆下来应的劫,就多说了两句。九重天的情况如何?没出什么岔子吧?”
顾昀析微不可见地颔首,说了声无事,神情隐有疲惫之态。
他当年强行出关,逆转时间,对自身本就有些损伤,出来之后又堕魔,接连出手,一直抗到今天,再怎么强横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鲲鹏一族,与那身巅峰战力有得一拼的,还有绝强的占有欲和领土意识。
余瑶和夏昆一接触,他这边就感觉到了。
他们坐在一起说了多久,他心里就翻腾了多久。
不开心,想发火。
没有理由。
扶桑虽然经常满嘴大道理,但有一点,总归是说对了。
余瑶不可能一世都这样跟在他身边,不找道侣。
她找道侣前喜欢他,找了道侣之后也还是一样喜欢他,找道侣前他很重要,找道侣后他也很重要。
退一步说,就算她有了道侣,她与自己的关系,也还是最密切的,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个生死丹。
这和他的原则,并不冲突。
而且,余瑶和那个西海龙太子之间,确实有缘,他亲自演算过。
这根刺,梗在顾昀析心里一天,梗得他又想去找扶桑打一架。
“余瑶。”黑暗中,他突然开口,问:“我对你好不好?”
“好。”余瑶求生欲使然,毫不犹豫地回。
“你曾说,喜欢大鱼。”顾昀析步步逼问,“会不会一直喜欢?”
余瑶也很认真地回了个会字。
两段无厘头,完全无需考虑和细想的对话,顾昀析问得认真,余瑶答得快速,默契十足。
换做别人问这话,余瑶说不定还会误会些什么。
可问这话的人,叫顾昀析。
帝子。
从出生到消亡,无限的亘古的时间长河中,他永远不可能生出男女之情。
谁都有可能铁树开花,红鸾心动,唯有担着六界之责的帝子,无情无欲,可以永远不受任何牵绊,这是天道给的特权。
“我还没有想好。”良久,顾昀析再一次出声,很是苦恼的样子,“你让我再想想。”
余瑶疑惑不解,轻声问:“想什么?”
顾昀析眉骨微拢,声音清冽,如同夏日过涧的溪流,“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然后由我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这样难道不好吗?”
余瑶听完,也跟着皱眉了,“当然好啊,谁说不好了?”
五万五千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哪里不好了?
“所以你为什么找道侣。”顾昀析的声音听起来十二分的不解,即使在黑暗中,并没有点灯,余瑶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