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也缓过来一些,就算张相真有过那种心思,这些也不是能说出来的,钟华甄不仅得皇帝宠爱,她还是钟家世子。
钟华甄脑子飞速回想方才进来时的情景,看样子张夫人似乎还不清楚她身份,但张相知道,信上很明确,他连小七都查到了。
如果张相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那根本用不着法子设计她,他明明可以拿捏住这个把柄,让长公主和她不敢轻举妄动。
钟华甄手攥紧,又明白张相手段是狠的,这种事是他的作风。
“张夫人信与不信与我没有关系,”钟华甄道,“但张相的死与我无关便是与我无关。”
旁事到底如何她猜不到,但刚才有人把她打晕一定是真的。
“书房由重兵把守,没一个人见到有外人出入!你所说所举,只不过是想逃脱罪责,枉相爷一番好心。”张夫人依旧不信她,她拿起旁边的茶杯,想冲她砸过去,被张大人拦下来后,她气都快喘不上来。
“母亲,事情还未下定论,使不得,”他把茶杯放回去,“去请大夫过来。”
钟华甄胸膛微微起伏,她专门带了暗卫,想要闯出相府不难,但闯出后什么也做不了,恐怕才回到侯府,就已经有人以谋杀重臣的罪责将她打入天牢。
屋外下的雪越来越大,书房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又被侍卫驱赶离开,刑部魏尚书匆匆赶过来,进了书房,他本来是探望张相的,没想到突然间就出了事。
魏尚书是不信钟华甄能做出这种事,她也没力气做这种事,他在帮张相验胸口的伤,钟华甄安静待在一边。
等过了一刻钟后,魏尚书才道:“相爷胸口刀伤干净利落,应该是习武之人留下的,世子力气弱小,刺不出这种伤口。”
“魏尚书,定是钟世子认为相爷要对她不利,这才提前下手,又做出不是自己所为的假证据,”张夫人声音哑了,颤抖的手指着她,“一定是她。”
魏尚书面上为难,若钟华甄不是东宫一派,他借机把她带去刑部并不是问题,可现在钟华甄要是踏足刑部的门,恐怕百姓心中就会给张相的事做个定论,必会伤及侯府与东宫的关系。
钟华甄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手上的血,她开口轻道:“方才张夫人同我说张相要对我做一些事,我至今未想明白是什么事,张夫人既然认定是我杀的人,那也请告知我这些事是什么事,我好看看是不是真值得我亲自冒险杀人。”
张夫人没再说话,旁边的张大人也是额头冒汗,张相素来觉得他们这些儿子做不了大事,总不让他们掺和。
魏尚书心知钟世子年纪虽小,但真论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便道:“这事涉及张相,请世子将其中细节告知老臣,近几日也请不要出门,以免生出事端。”
钟华甄应了一声,把自己进来到昏迷醒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她也明白今日这一闹,钟家和张家的关系,怕是彻底崩了。
某些官员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张府下人送了出去,无论钟华甄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张家都已经开始戒备森严。
她要离开相府时,李煦这才匆匆赶到。
钟华甄抬头看他,他身边跟着御林军和两个刑部官员,面色如寒冷的天气,冷得可以结冰。张相于他而言像老师又像亲人,这事突如其来,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李煦带着官员直接从她身边路过,连招呼都没打,钟华甄深吸了一口气,没打扰他,她走下台阶时没注意,脚突然一崴,身体忽地一斜,平福赶紧要扶她,没扶住,有人提前搂住了她。
李煦把她打横抱起,送上她的马车。
钟华甄愣了愣,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张相,但他目的很明显,是要挑拨钟家和张家的关系,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我听到消息时就已经派人加紧严查出城可疑人,这事我会全权负责,”李煦沉声说,“天冷多穿点,好好休息。”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他一起来的人已经进相府,他慢一步。钟华甄的手上还沾着干血迹,她掀帘看他高大的背影离去,又慢慢放下窗幔。
“市井中若有不利钟家的消息冒出,立即压下,查查传谣人最近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钟华甄从怀中拿出几张信封,对暗卫开口,“若同张家有关,直接将人送往刑部。”
钟华甄确实是被人打晕的,但在张夫人进来之前,她就已经醒过一次。
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手上拿把带血的刀,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张相坐在扶手椅上。
书房那时还没现在乱,她猜是自己来得时候不太对,正巧刚上那个人杀完人,所以才背了锅。
人已经不在,她那时候再朝外叫人,百口莫辩。
张相把她找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难以猜中,他一向想得多。但能想到的,是他手上应该还有更多消息,不可能只有一些下人的信息。
她把书桌书墙都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是暗探调查回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写着她出生的日子,还有她的身份。
刑部查案多年,只是稍用心思就能查出张相的死与她无关,这些东西留在那里只会让她处境变难。
她把信夹在自己平日看的书中,要带回去烧掉,旁的暂时不用钟家出手,现在至少是把李煦给瞒过去了。
第60章
相府哭声一片,书房里点着灯, 李煦一个人在里面, 把东西都翻看一遍,没觉着有奇怪的地方。
他身体挺直, 沉着稳重, 俊朗的面孔比从前要成熟,不像在最城那般吊儿郎当。
李煦对这间书房再熟悉不过,他小时候每次来相府, 张相都在此处考核他功课。
钟华甄杀不杀得了人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屋里那时绝对有第三个人在。书墙和案桌里的东西都被翻过,说明有人在这些奏折书籍里找过东西。
张大人扶着拄拐杖的张夫人进来, 李煦放下手中东西, 迎上前去扶她坐下:“外祖母怎么来了?”
张夫人今年也快过六十,张相突然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握住李煦的手, 眼睛通红道:“煦儿, 杀你外祖父的一定是钟家小子!”
李煦一顿, 摇头道:“外祖母, 你高看华甄了,他力气没那么大,再者说就算凶手真是他,他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张夫人声音带着哭腔:“除了他又会有谁能对你外祖父下此狠手?她一定是装的!”
李煦抱拳, 低头对她行礼:“煦儿知道您和外祖父感情深厚, 这事如果是华甄做的, 我定不会饶他,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杀外祖父的凶手另有其人,要是知道我没有证据便罚上钟家,只会嘲笑我愚笨,暗地里偷着笑。”
他说的实话,没偏向任何一人,但张夫人今日已经哭得一天,脑子昏胀,根本听不下去。
李煦再道一句:“煦儿一定会把事情查明白。”
张夫人红眼摇头道:“他有的,你外祖父同我说过要查他的出生,打算制造证据,说他是长公主从外抱回来的,并不是威平候亲子,你外祖父肯定是和他提到这些话,他怒意上头,才对你外祖父下此毒手。”
张大人是太子舅舅,但和太子不太亲近,恭敬居多,张相守礼制,不让外戚同皇子走近。他尴尬叫了一声母亲,让她别说这些私密事。
李煦皱眉问:“外祖母?”
“我知道是他不对,所以我一直劝他,他拿到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后也松了口,”张夫人哭得久了,声音都是哑的,“早知有今日,我就让他去算计钟家小子,何必早早送了性命。”
她这话一说出来李煦就察觉到了不对,张相没那么容易被人劝动,除非查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改变了主意。
既然是和钟华甄有关,那屋里该有同她有关的东西。
李煦脸色一沉,大步回案桌边上翻找,张大人不知道他脸色怎么突然变了,旁边的张夫人痛哭起来,张大人连忙安抚母亲。
张夫人哭喊道:“煦儿,你外祖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为了你和陛下鞠躬尽瘁,死在钟家小子手里,何其冤枉!纵使他有做错的地方,可你外祖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李煦手一顿,回头说:“外祖母,这事到底如何我不知道,华甄年纪尚小,可以受委屈,若是牵涉到外祖父,我不会让他名声有损。”
他这话完全是偏向张府,张夫人也听出几分意思,她擦眼泪,安静了些,扶着母亲的张大人皱着眉,却不信他。
有小厮看见钟华甄出门时差点摔一跤,他亲自把人抱上马车,这委屈二字,怕是不及人家膝盖重要。
张夫人抹眼泪道:“他就不该回京城。”
李煦手顿了顿,叫了一声她,说:“别的没什么,但他去交州助我一臂之力,回京受父皇赏赐也是应该的。”
他打开暗匣,看到张相留给他的两封信,写着太子殿下亲启。
李煦伸手打开其中一封,只看一半就变了脸色。
他把信收回袖口中,朝张夫人告辞,说了句真心话:“外祖母,我处事由着性子有偏好,但此事涉及外祖父,我必是秉公灭私,绝不会偏倚谁,煦儿有事要找父皇问问,明早再过来告知外祖母事情到底如何,望舅舅好好照顾外祖母,不要节外生枝。”
李煦大步离开,张夫人喊都没喊住。
张相给李煦留了信,他隐晦说威平候的死跟皇家有关,若是被钟家知道,必定谋反,他会在钟华甄离开相府后自尽,然后让人在私下传他的死跟钟华甄有关。
模棱两可的事情最容易引起人的议论,钟华甄出来澄清只会增加嫌疑,可她若是没有任何表示,那谣言只会越传越凶。
设的是死局,钟家无论如何都是吃亏的一方。
张相根本就没打算在相府设计她。
能解释的也就是钟华甄所示说的第三人,打乱了张相的计划,事情也乱了套。
张相没料到会突生枝节,他甚至在信中和李煦说这件事他可以查,但不能压,也绝不能帮钟家。
这是张相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
还有封信,他没来得及拆。
……
张相是一国要臣,忠君为民,在朝为官几十载,桃李满天下,名声在外。
钟华甄如果真进一趟刑部,那这事便要和她绑在一起,查得再清也抵不过别人一句私下怀疑。
钟家要是沾上陷害贤臣的污点,长公主都得气得要死。
她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拿走,回去之后便一张一张地把信给烧了,铜火炉中燃有灰烬,火星轻溅。
钟华甄看着烟气,一言不发,她的身份绝对是隐秘的,张相怎么可能不惊动长公主的人顺畅查到底?
长公主这次回京,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雪满压枝杈,屋内烛火摇曳,钟华甄刚沐浴完,脸都是红扑扑的,南夫人在帮她梳发。钟华甄腰身纤细,脖颈白皙修长,不束胸时鼓起的弧度恰好,若做回女子,也早该定下亲事。
这两天都在下雪,长公主回京路上被雪阻碍,日子往后推迟一天。
南夫人叹道:“我听到外面已经有人污蔑世子,传言说钟家与张家不合。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谁敢大大咧咧地跑去别人家杀人,怎么还会有人信?”
钟华甄双手轻轻圈起,趴在小几上,开口道:“我刚回来时已经派人下去压消息,照理来说不会传得太快,背后有推手罢了。”
是谁要杀张相,钟华甄目前尚没弄不清楚,只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摸不到边。张夫人咬定是她杀的人,因为张相说过要对她下手,他是要对她什么,才能让张夫人如此肯定她会不顾颜面在相府行凶?
钟华甄进去前听到声音颇为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听过那个声音。
南夫人左右看了看,低头对她说:“暗卫来报,有几个地痞在前些时日收过张家的钱,被抓去送官后怎么也不认,直接闹到京兆尹那里,最后才灰溜溜说自己在路上听人说的,不敢说自己得过一笔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威平候在市井之中颇受爱戴,甚至不需要钟家往那些地方安插探子。
钟华甄的指尖伸出去,轻碰茶壶柄,道:“张相书房里有别人暂且不说,我刚进去时见张相时,他穿一身干净官袍,我心中现在还疑惑,他若是身体康健,见人换身冗杂官袍无所谓,可他生着重病,张夫人又怎么会由他折腾?今天若不是我醒得早,恐怕得吃趟亏,张相不喜钟家,我明白,但以命来博,又怎么可能?难不成张相真和父亲有天大的仇,连我都不放过?”
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断,总觉没有刺客在场,张相也绝不会让她好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让人提前一步。
那群地痞传谣言的速度不正常。
如果张相把自己的死栽到她身上,他又是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在那时候刺杀他?那天听到声音故作老迈低沉,却又莫名耳熟,熟到竟然让她有些茫然,记不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