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钟华甄放下来,钟华甄心里的压力如块重石,腿吓得有些软,半挂在他身上,李煦搂她腰,碰到她的软甲,道:“发脾气不是挺在行的吗,怎么总在小事上磨叽?”
“去喝茶吧,我不想说这些事。”
李煦不明白她怎么才回来就变了脸色,拍了拍马脖子,把缰绳给了侍卫,和钟华甄一起走路过去。
他手背在后面,道:“外祖父现在缓过来一阵,他听说你回京了,有事想见一见你,去不去?不去我就帮你回绝了。”
钟华甄讶然问:“张相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是想和你说说威平候的事,”李煦顿了顿,“他现在看着没事,但御医说他身体不行,大概是人老了,不想带遗憾和误解走,所以想解释以前的误会。”
长公主一直觉得威平候的死和张相脱不了干系,但李煦了解张相,他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钟华甄心存疑虑,她倒不怎么想去张府,钟家和张家两家对立不是一两年。
“若张府送信来找我,我再过去。张家和钟家一贯不合,如果我贸然拜访,说不定会有人觉得我是去看热闹,”钟华甄拢住大氅,“我收到信,母亲最近也要回来一趟,到时再看看。”
第58章
钟家和张家的关系因长公主的态度格外明显, 纵使两方都是东宫一派,但不合就是不合。
钟华甄与张相间并没有太多往来,她是太子伴读,是身体弱的小辈,暂时掺和不进朝廷中那些大事。
她那天出门同李煦喝茶,和他说的话只是随口一言,没想过张相真的会送来拜帖,邀她去丞相府。
而请帖之外, 附上的一封厚厚的书信。
那时是晚上, 飘雪从空中慢慢落下,窗牖紧闭, 厚实帷幔遮挡冷风,钟华甄长发放下, 正坐在罗汉床上用药水泡脚,旁边放个燃碳火的刻云纹铜炉。
南夫人给她被窝里放暖脚炉子,问她怎么了。
钟华甄把那沓书信给南夫人,道:“你瞧瞧这些人, 是不是有些熟悉?”
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南夫人疑惑接过,低头看了两眼。水嬷嬷,方嬷嬷, 萃儿……南夫人一张张翻过, 脸色也越来越震惊, 她抬头问:“张相送过来的?”
钟华甄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她出生那天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接生的侯府老人,有人现在住在东顷山,也有人回了老家,在钟府的暗中运作下,已经查不到痕迹,但这些信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住址,连家中有几口人都标得一清二楚。
南夫人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难道是那天晚上?太子把事情告诉张相了?”
钟华甄身份是隐秘的,没人会去查侯府世子出生时的情况,这些事情也不是短期内查就能查清,她摇摇头,“我们才刚回京没多久,他就算是告诉张相,张相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些都查到,在我回京之前他应该就已经让人动手查。”
“这里面的人太全了,”南夫人慌张说,“若谁说的话有疏漏被察觉,岂非是暴露了?”
钟华甄尚且冷静,斟酌道:“早闻张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查我出生这些事动机当也不纯。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母亲也不可能让他查出我身份,我想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送到我手上。”
她不想掺和进朝政中的弯弯道道,但在他人耳濡目染的情况下,倒也能大致猜到这些权臣心中所想,但张相这一反常态,却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如果不是别有目的,照他的性子,早该暗中动手。
南夫人心中乱得厉害,长公主既然把钟华甄当做男孩养,自不会让人在小事上出纰漏,但张相查到钟华甄出生上面,这已经够让她心惊胆战。钟华甄几乎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暴露身份的危险她最知道。
她对钟华甄说:“世子先不要去见他,长公主很快就快到京城,到时先把那天的事情和她说明白再去见张相也不迟。”
钟华甄顿了顿,知道她在说那晚上的事,抬头便道:“南夫人,我知道母亲不喜太子,这事就算告诉她也无济于事,太子只把我当朋友,你也不用太过慌张。”
南夫人手握紧信,说:“可世子待他……”
“够了,”钟华甄打断她的话,“我待太子殿下为君主,旁余乱七八糟的话不许再提。”
他醉酒那晚已经是她脑子糊涂犯下的大错,李煦没察觉是好事,可她不想再提起。
南夫人把剩下的话咽回口中,她跟在钟华甄身边多年,听过不少李煦的事,知道李煦不喜欢男人,他就算对钟华甄再好,也不可能对是男人的她产生多余的感情。
抛去这些不论,长公主那关也过不了,长公主带小七的时候就明确表示过孩子姓钟,跟太子没有任何瓜葛。
钟华甄拢住外袍,岔开话题说:“张相身体不好,对现在的钟家恐怕没怀好意,与其考虑他人,不如想想他能做什么。母亲铺设这么多年,没可能轻易被他……”
她突然一顿,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远在东顷山的小七。张相既然能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查得清清楚楚,那小七的存在,他或许也已经知道。
南夫人没钟华甄有主见,问:“世子是想应他?”
钟华甄长发垂至细腰间,她把南夫人手中的信拿回来看一遍,看到最后一个的七字时,突然道:“是我想得少了。”
小七还小,长公主并不想泄露他的存在,只称他是从别人那里抱来解闷的,张相都能把她出生的接生婆查个明白,没道理会忽略一个孩子。
南夫人整个人都懵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道:“世子要是去,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叫上太子殿下……即便不叫他,叫上别的大臣也好!”
……
钟府回了张家拜帖,说两天后的下午过去,那天正是休沐,会有不少官员过去。不管事情如何,钟华甄必须得去一趟相府,她心有分寸,不想一个人前去冒险,身边带了暗探。
李煦那天本来应该陪她一起,但李肇在李煦回来那天就开始撂担子,把处理政事的活全丢回给他——李肇本来就怕麻烦,什么都不想做,尤其不爱干这些事,这一年脸都快笑僵了。
钟华甄前世没怎么听过李肇,开始本以为他是造反失败,被李煦处置了,后来想想,才发觉是这人根本就是不把皇位放眼里。
他把冯侍郎送出京,没告诉他们大司马的事已经解决完,直接替他们全家人更换身份,送到安邑,无人知晓。
李肇大抵是看得最通透的,知道京城的不安稳,他表妹名声给郑邗毁了,待在京城更不妥当。
几片雪花落下,钟华甄穿身青布衫,披厚实大氅,她刚到张府,便有下人出来迎接她。
平福是她小厮,被南夫人再三交代要照看好世子,一见到有人上前,他便就立马戒备起来。
钟华甄稍有无奈,抬了抬手,让平福退到身后,开口道:“听说张相想要见我,略备薄礼前来探望。”
张府下人显然是得了吩咐,伸手引她进府,毕恭毕敬道:“相爷知道世子要过来,特地起身在书房等候,有事相谈。”
钟华甄理了理袖口,问:“张相可说有什么事?”
吹来的寒风中仿佛夹杂刀子,让人想把身上露出的地方全藏起来,那下人就好像知道她会问起这个问题样,同她说:“是一些有关威平候的事。”
钟华甄顿足,微微点头道:“我与太子殿下约了申时吃茶,恐怕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她是谨慎的人,并不想被张相设计在张府出事。
下人道:“相爷没说要谈多久,既然太子殿下有约,应当不会让世子误时。”
钟华甄轻敛细眉,没再说话,这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张相自发病之后,书房便挪到了离寝卧近的院子,里面有各种处理政事的奏折,锁着不少不能见人的东西,派重兵把守。
下人把她领到书房门口,便道一声相爷,世子到了,退至一旁。
里面低低咳出一声,压抑又老迈,示意她直接推门进去。
钟华甄手臂起了疙瘩,她觉得有些熟悉,听着浑身不舒服,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她推门走进去,又把门合上,带进一阵让人瑟瑟发抖的冷风。
张相的书房有些奇怪的凌乱,钟华甄皱着眉往里走,当她走到里间时,一股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钻进她鼻尖。
她倏然觉出不对,大步向前撩开帷幔,看到张相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他的胸口,鲜血慢慢从伤口涌下。
钟华甄立即退后两步,要喊人进来时,后颈突然一疼,眼前发黑,倒了下去,被人抱在怀里。
等她再次醒来时,那把匕首已经握在她手上,她满手是血,张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哭,恶狠狠地盯着她。
第59章
钟华甄脑子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被人算计了。
现场的环境有些混乱,似乎有翻找过的痕迹, 张相被人放平在躺椅上, 身体已经凉透了。张夫人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张夫人已经差人去请御医, 又让下人去报官, 钟华甄坐在椅子上,手上胶黏的血迹让她觉得恶心。
张相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孙女和她年岁差不多大, 书房重地,不是普通人呆的。外面哭成一团,屋里的相府下人都在戒备她, 尤其是张夫人, 她恨不得要钟华甄扒皮样。
张夫人性子是典型的世家女子,活了五六十年都是守礼有教养,如今露出这种表情, 显然以为事情是钟华甄做的。
钟华甄多看她几眼, 手慢慢攥紧了一些,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朝她开口道:“难怪张相特地邀我前来,张夫人,我钟家近年虽没大动静,却也不是好惹的, 我好心前来探望张相, 你们却让人打晕算计我, 未免太不把钟家放在眼里!”
她把匕首掷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先声夺人把自己摘除。
就算张相是年迈的老人,以钟华甄的身手,也不可能做到毫无动静把人杀死。她晕倒之前有人在这里,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她运气不好撞上有刺客,要么就是张相用性命自导自演。
张夫人已经上了年纪,一双眼睛狠得淬毒样,却又因为哭得没力气,站都站起不起,只能被大儿子扶住。
张相是在朝高官,极少偏袒,他儿子们都不随他,资质平庸,只得一步步往上升,他大儿子则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万事以和为贵。但父亲的死对他打击也不小,他眼睛也是红的。
“钟世子血口喷人也要有点证据,父亲不过是想同钟家化干戈为玉帛,”张相大儿子在朝为官,知道钟家得宠,忍下一句谩骂的话,“父亲出事时只有钟世子在场,难不成世子还要来一句父亲陷害于你?可耻可笑。”
“我若是动张相,何苦留着证据等你们发现?张大人一句血口喷人倒是在随意臆断,我清白无辜,一切交于官府来查判,你没有证据也不是亲眼所见,直接便说凶手是我,太过荒谬,张相在天有灵,也绝不会许你这般胡乱冤枉人。”
钟华甄做了这么多年世子,说话是有底气的,不卑不亢间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相府之中当有御医,请张大人前去请人过来,你们想要冤枉我,我管不着,但我的清白,却不是谁都可以污蔑的。”
早就有人去请御医,御医一赶过来时就见到两方对立而站,张夫人在张相身边哭个不停。
张相连呼吸都已经停了,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人。御医听完张大人的话后,硬着头皮帮钟华甄上前检查后颈。
他虽觉钟华甄的骨架偏小,却没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朝张夫人和魏尚书行礼说:“世子常年养尊处优,肌肤细嫩,比常人更易留下痕迹,后颈留下的青紫虽不大,但也确实有一些,应该是不久前被人重击过。”
钟华甄扶着后颈,屋内的气氛格外压抑安静,谁也不说话,外面的哭声也越发明显,钟华甄已经听到有几位大人的询问声。
今日是休沐,张相已经从朝中退居家里养伤,但他底下弟子官员不少,来拜访的人自不少。
钟华甄手上都是血,都已经有些干涸,她长身直立,一人站在书房,未见慌乱。
张夫人气得想上手打她,又被她大儿子拦住,喊母亲三思,她嘶哑着声音道:“我念你年纪小,在相爷身边劝他无数次,让他不用那些事对你下手,他好不容易容易才松下口,让你来侯府把事情说明白,你何必下此狠手?以为做些手脚便无人再怀疑你?我真是看错你这狠毒至极的人!”
张夫人气急了,已经认定凶手是她。
钟华甄一顿,看向张夫人,张大人心知张夫人说错话了,连忙道:“母亲气糊涂了!父亲在朝为官,廉政清明,不可能说出那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