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顺妃为什么和华阁老一起坐着马车过来, 众人偷偷地觑了一眼建昭帝,谁也不敢说话。
建昭帝脸色很可怕,一会儿铁青,一会儿又通红,仿佛皮肤下的血管都在暴动, 下一刻就要裂开似的。
他死死地盯着华阁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已经通过前后华家的表现,将整个事情连贯地想明白了。
不知何时,顺妃和华阁老勾搭在一起,昨日,在华阁老的帮助下,顺妃逃离皇宫,而华阁老的独女故意混淆视听,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安王妃身上,这样就算顺妃失踪,众人也会怀疑是安王做了什么。
顺妃到了华阁老身边,浓情蜜意一刻也不想分开,就连华阁老进宫哭灵,也要跟着过来,宁可在马车上等他一个上午,就只为了早点见到他。
建昭帝阴沉沉的目光好似刀锋,刮在华阁老的脸上。
华阁老年纪与他相仿,但保养得很好,俊眉修目,皮肤白净,儒雅俊逸。
建昭帝心中想的,也正是在场众人猜测的,虽然无人敢说出口,看那些隐晦而了然的目光,让华阁老冷汗如注,他预感华家这次要完了。
“陛下!微臣是冤枉的!”饶是华阁老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也实在猜不出顺妃的尸体为什么在短短两句话的时间里就出现在他的马车上。别人都觉得是顺妃跟他一起坐马车过来,但他是当事人,自然清楚是顺妃的尸体凭空出现的,虽然他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华阁老生来第一次茫然了,他举目四望,正好看到薛筱筱,“是她!是安王妃使的妖法!”
薛筱筱被他吓得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建昭帝,杏眸中满是惊讶和委屈,“父皇,儿臣不知怎么惹了华家,昨日说儿臣伤了顺妃藏起来,今日又说儿臣会什么妖法。要不是顺妃确实是在一个时辰之内薨逝的,儿臣、儿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说着话,乌黑圆润的眸中漫上水色,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上,颤抖两下,终于承受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浅浅的一道泪痕。
美人垂泪,那一颗泪珠仿佛落在众人的心尖上。
没人敢在建昭帝面前高声,但忍不住窃窃私语。
“分明是华阁老藏的人,想要栽在安王妃身上,我刚才可是一直看着那边呢,安王妃就是揭开车帘看了一眼而已,什么都没做。”
“可不是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铁证如山,华阁老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就想扯什么妖法,妄图为自己开罪!”
“照这么说,刑部大牢里的每一个囚犯都可以说自己什么都没干,是别人用妖法害得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他还是读书人呢。”
“啧啧,就这还做阁老呢,到底办了多少糊涂差事。”
墙倒众人推,明眼人都清楚华阁老这次得罪的可是皇上,平时亲近的得赶紧撇清关系,交恶的倒是趁机落井下石。
永成侯夫人郭氏尖叫一声,扑过来朝着华阁老捶了两下,“老贼,你赔我的女儿!皇上,请您为顺妃娘娘做主啊。”
华阁老汗如雨下,乞求地看着建昭帝:“陛下,微臣真的什么都没做。”
建昭帝冷笑一声,好一个顺妃!好一个华阁老!
他还以为顺妃是真心爱慕自己,结果她早就跟华阁老暗渡陈仓,所谓的真心不过都是演戏,想必以身挡刀也不过是一场苦肉计。
可笑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自以为早已看透那些虚情假意,却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给骗得团团转,破例封了她顺妃,还担心她太过单纯被后宫的女子所害,让她住到自己的龙极宫。这中间,她又为华阁老窃取了多少消息?
“将华阁老三人关进刑部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建昭帝说完,拂袖离去。
华阁老瘫倒在地,华夫人早已晕死过去,华秀桐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她茫然地看着薛筱筱,眼神无法聚焦,眼前的人美得虚幻,看不真切。在被人带走之前,华秀桐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众人纷纷散去,相熟的夫人过来安慰了薛筱筱几句,薛筱筱脸色苍白,勉强笑着谢过大家。
宫墙拐角,裴琅呆呆地站着。
他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妃……真的有可能跟华阁老勾结?
可是顺妃看着他时那爱慕的眼神绝对不会有假,更何况还将遗诏殉葬的事情告诉了他。
按理说,顺妃是他的人,华阁老也算是他的人,今日一事,他同时失去了后宫和前朝两大臂膀。
裴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宫门处众人的马车渐次离开。
薛筱筱窝在裴无咎的怀里,闭着眼睛,享受着他不轻不重地按揉,他似乎很了解头部的穴位,每一下都按得十分到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头疼就缓解了很多。
“殿下,你说华阁老和华秀桐可怎么处置呀?”薛筱筱有些发愁,旁观的众人不知道,但华秀桐可是知道顺妃是死在昨日,华阁老更是清楚他的马车里没有顺妃,这两个人相当于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只不过说出去也无人相信罢了。
“他们会死的。”裴无咎的拇指压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他的小王妃闭着双眸,纤长的睫毛乖巧地垂着,唇角微翘,看起来很是享受。
薛筱筱:“唔……殿下要杀人灭口吗?刑部大牢里会不会不好下手?”她没觉得杀人灭口有什么不对,只有人死了,秘密才能真的成为秘密。更何况,是华秀桐先要置她于死地,她昨日是为了自救,今日是为了报复。
裴无咎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在小王妃瞪他之前,开口道:“皇上虽然说了要亲自审讯,但他不会想听华阁老说话的。”
“为什么?”薛筱筱不解。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黑眸中划过嘲讽,“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奸夫讲述如何勾引了他的女人,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哦。”建昭帝一直很宠顺妃,甚至不惜让她住到龙极宫,结果现在他那么宠爱的顺妃和华阁老“私奔”了,还当着满朝朝臣和命妇的面爆了出来,估计建昭帝快要气炸了。
“啧啧,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哇。”薛筱筱摇头晃脑感慨一番,又问:“那华秀桐呢?”
裴无咎道:“看吧,如果皇上没杀,我再下手。”
薛筱筱扯了扯他的袖子,“别让皇上疑心到你。”
裴无咎轻笑一声,“放心。”
用过午膳,薛筱筱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屋里静悄悄的,薛筱筱还以为没人,翻了个身才发现裴无咎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公文在看。见她醒了,轮椅一划,到了床边,“还难受吗?”
薛筱筱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好多了。”
裴无咎帮她顺了顺睡乱的发丝,见她白软软的脸颊上压出了一道睡痕,笑着揉了揉。
薛筱筱爬起来喝了杯茶,“殿下,你要是忙就去衙门吧,不用守着我的。”哭灵三天没有上朝,肯定压了不少的政务,虽然在王府也能处理,但毕竟没有去六部衙门更方便。
“不忙。”这两天她的脸色都很差,他怎么放心留她一个人。
裴无咎不想出门,薛筱筱倒是想出去了,“我去乔静婵那里看看。”
“看她做什么?!”裴无咎俊脸一沉,“你都不舒服了,她们应该来给你请安侍疾才对,怎么能让王妃去看侍妾?”
薛筱筱笑道:“你在这里她不敢来的,再说侍疾什么的我可不习惯,我也不是要去看她,就是问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勾住裴无咎的手,尾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咱们过几天就要出远门,我想在这之前就把她的事安顿好。”
“这事交给张管家和蔡嬷嬷去操心,你不用管。”裴无咎伸手揽住她的腰,不肯让她出门。
薛筱筱无奈,“好吧,她的新身份就麻烦殿下了,出身不求富贵,但得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将来章铭做了官,她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裴无咎长眉皱了起来,侍妾这种东西可真是麻烦,进府来监视他还不算,还要跟他抢小王妃的注意力,打发的时候还不能简单杀死,还得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他没有说话,冷哼一声。
薛筱筱知道他这算是答应了,抿唇一笑,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殿下。”
第090章
华阁老被关进刑部大牢, 当晚就死了,说是畏罪自杀。
前半夜华阁老的尸体被狱卒发现, 后半夜,华夫人和华秀桐也“自尽”了。
众人不敢明着议论,但宠妃和阁老勾搭私奔结果还被杀, 实在是香艳又刺激,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凑到一起嘀咕两句。
裴无咎关注了几日,发现并没有人议论他的小王妃会妖法一事, 放下心来,跟建昭帝告了假,说是等皇后安葬后就离开京都去雪龙山。
建昭帝神色不悦,“朕知道那火莲于你十分重要, 但也没必要亲自去一趟, 派你府里的侍卫去就行了。你要不放心,朕把金吾卫借你一队。”
“父皇,那火莲采下来只能存放三日——”
“三日也来得及, 侍卫采了火莲就往京都赶, 八百里加急, 驿站换人换马。冬至前五天你也从京都出发, 八天定能与运送火莲的侍卫碰面,绝对能保证在火莲采下三日之内送到你的手里。”
建昭帝显然是计算过路程,裴无咎之前也是这样打算的,他本来也没想着要亲自跑一趟,毕竟路途遥远, 他又只能坐马车,等他回来都要年底了。
可他的小王妃铁了心要亲自前去,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自己两个多月,只能也跟着过去了。
“父皇,儿臣已经困在轮椅上两年了,要是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三年,儿臣实在是……”裴无咎神色黯然,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
建昭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这是他的长子,却因为他的命令险些将命丢了,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儿子,却被困在了轮椅上。
“去、去吧。”一时的愧疚心软,让建昭帝松了口。
……
皇后死前就病了多日,礼部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建昭帝也不想停灵太久,故而十日既葬。
皇后梓宫发引的前三天,安王府的乔淑人“病逝”了。一个小小的侍妾自然不会多么引人注意,有知道内情的倒是暗地里猜测了一下,乔淑人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估计安王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皇后一死,不用再顾忌什么,以安王那残暴的性子,肯定是要弄死的。
同日,京都某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多了一个娴静温婉的女主人。
以薛筱筱的身份,自然不能亲自前去探望,就算乔装而去,没准也有人盯着安王府。为了避免把乔静禅暴露,薛筱筱还是忍了下来。
她准备着几日后离开京都去往雪龙山的事。
现在她的空间已经有院子那么大,薛筱筱悄悄往里面藏了很多东西,食物和水、棉衣棉被、甚至还悄悄藏了几把长剑和长弓,那是给裴无咎准备的,她预料这一趟绝对不会顺利。
不过这些东西堆积起来也不过占了两个箱笼的地方,在她的空间里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
裴无咎并没有问她是怎么藏顺妃的尸身的,但薛筱筱估计他早就猜到了,这不过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罢了。
她也没急着一定要把空间装满,打算以后时不时放些东西进去。
马上就要出门,两个丫鬟兴奋得不行,薛筱筱也很是期待,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云雁山的温泉,现在要去雪龙山,来回差不多两个月,薛筱筱叮嘱两个丫鬟带上最厚的冬衣。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朱槿进来,欲言又止,“王妃,林淑人病了。”
薛筱筱愣了一下,自从林妙香被禁足,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什么病,请府里的医正看过了么有?”王府是有良医所的,不用从外面请大夫。
朱槿道:“说是从乔淑人病逝,林淑人就不太好了,病了几日也吃了药,始终没见好转。”
薛筱筱想了想,起身带着朱槿去了林妙香的院子。
院门处有婆子守着,林妙香不能出门,王妃倒是可以进来。
薛筱筱留意查看,院子里打扫得干净,显然仆人们并没有因为林妙香被禁足就懈怠。
廊下的小丫鬟吓了一跳,飞快地福了一礼,“奴婢见过王妃。”
薛筱筱摆摆手,进了屋,林妙香已经听到小丫鬟的声音,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