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就此停下也好。等了等,那只手老老实实没有再活动,料想也不过如此了,谁知在他逐渐放松,打算重拾睡意的时候,电光火石倏地闪过脑子――这丫头,竟然伸出手指头弹了他一下。
他顿时像只虾似的蜷起来,“梁月徊,你干什么!”
月徊“啊”了声,“你怎么还没睡着!”
月徊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个疯子,为什么梁遇那种红着脸又羞又愤且有苦说不出的样子,那么好看!她心头大为激荡,捧住他的脸说:“哥哥,你给洒家笑一个。”
梁遇气得扭头,把脸从她手里挣了出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司礼监掌印,是东厂提督!”
那又怎么样,衔儿再多也吓唬不了她。不过安抚倒是可以稍稍安抚一下的,她好言好语说:“我就是看它站起来了,想试试它的腰杆子硬不硬。”
梁遇顿时被点着了似的,只觉头晕目眩,心火一阵阵往上冲,直冲进了他脑仁儿里。
日思夜想惦记的就是这么个怪物,没有姑娘的娇羞,粗枝大条起来比汉子还莽撞。他是活人,难道任她的爪子乱窜也不动如山么?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股子愤怒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过后,终于转变成了磨牙霍霍的挑逗,“你到底对哥哥的身子有多好奇?我不知道它的腰杆子硬不硬,可我知道另一处一定不负你所望,你知道是哪里?”
月徊是想打着哈哈敷衍过去的,毕竟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去弹那一下。
八成是天太热,把她热糊涂了。再不然就是自己睡了太久,现在醒过来百无聊赖,他又恰好在她的竹榻上蹭睡,她不趁机薅上两把,觉得对不起自己。
其实她可以解释的,也正预备解释,岂料他拽住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一个十分惊奇玄妙的去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月徊惊讶不已,这才弄明白,腰杆子最硬的原来另有他处。
起先还不敢动,怕这危险所在要吃人,后来经他慢慢引导,才觉得这个比养蝈蝈儿可有意思多了。
月徊盲人摸象,梁遇闭上眼,神色安详。月徊倒要哭了,“哥哥,你确实全须全尾儿。”
他不说话,微掀起眼皮露出一线眸色,雾淞沆砀般迷蒙着,甘为她手下之臣。
当真是废了那么多的心力,才得以保全,原来所做的一切不单是为自己,更是为她。他重新阖上眼,偏过头,偎在她肩上,嗟叹着到了这样年纪这样阶段,人生终究有今朝。他和旁的男人不同,旁人是等女人托付,他却是反过来,把这一辈子的把柄交到了她手上。像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创举,比扶植皇帝登基还要壮阔。他本来以为不会有这一日,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个丢了十余年的妹妹回来,谈笑之间就把他安置了。
他微微仰起脸,在她耳边叹息呢喃:“都是命……”
月徊认同地点头,细细揣摩着,“哥哥,你没掌权的时候也混在小火者堆儿里,你怎么如厕?你们不都站着吗,不怕被人看见吗?”
梁遇这回连眼睛都没睁,直接夺了回来。扭过身去躺着,兀自嘀咕:“你闭上嘴,别和我说话了。”
又闹脾气,到底掌印督主当久了,不会好好聊天。
月徊不死心,扒着他的肩背说:“哥哥,咱们聊聊嘛,我没别的意思,好奇一下还不成吗?”
梁遇直皱眉,“你打听那些,没安好心吧?”
“我怎么没安好心了?你别拿你那小人之心,来度我这君子之腹成吗?”她说着,把手搭在他腰上,边说爪尖儿边挠了挠,“哥哥,你和我说说。”
梁遇闭着眼睛叹气儿,“说来话长,还是得感激盛二叔,要不是他办着宗人府的差事,常在宫里行走,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我才进宫那会儿,入的是御马监,二叔给我安排了个差事,不能说轻松,但人少,能有时间一个人呆着。我曾是专给皇子们预备骑射用马的,外头下着大雨,我伏跪在泥里,让慕容家的那些皇子皇孙们踩着我的脊梁上马。他们到了骑射场上,另有一帮人伺候,我就在围场外头等着,等他们出来,再让他们踩一回。”
他说到这里,外面的天色仿佛也应景儿,天顶上有闷雷滚过,顷刻下起雨来。他伴着雨声又道:“我不常和人混在一处,尽量离那些火者远着点儿,就用不着和他们一起坐卧。因着汪轸瞧二叔的面子,后来把我调进司礼监做了奉御,第二年又升长随,这就一步步水涨船高,有了自己的值房和他坦,一切也都不碍了。”
月徊长长哦了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要是露了馅儿……”
“露馅儿了不单会害了盛二叔,也会害了毕家。所以每年太监验身,我都是打毕家手上过,从来不出岔子。”
只是升发之后为了永绝后患,还是整治了人家一家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手上案子经办了不少,唯独这毕家是他心里的坏疽,到如今还是让他不敢触碰。
雨势渐大,用半爿毛竹收集成细流,注入外面的水缸里,水流得深了,唯剩一串“咕咚”的轻响。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雨后闷热都被浇散了,倒是天清地也清,正适合小憩。等到睡醒之后推牖看,外面乌沉沉一片,这一觉睡得奇长,竟然一下子睡到了天黑。
月徊早歇过了觉,睡不了那么长,他睁开眼发现她不在身边,便趿了洒鞋出去看。这行辕里眼下戍守严密,也不怕她走丢了,果然一会儿就见她捧着个大盅从回廊那头过来,边走边道:“哥哥你醒了?快收拾桌子,我做了椰子鸡,给你补补身子。”
虽说那句给他补补身子,说出了女人坐月子的味道,但梁遇还是领她这份情的。忙进去把桌上收拾干净,又接了她手里的盅,揭开一看,鸡汤里头飘着椰肉,汤炖得碧清,那肉香和着椰香,能和东来顺的大厨比一比手艺。
小太监之后又送了几个小菜来,两个人便在灯下小酌。杨愚鲁中途进来回禀,说叶震辖下的连塘绿营人员往来频繁,料着后儿必有行动。
梁遇垂着眼萘丝诰疲“他自己操办,省了我的手脚。安排番子冒充他的人,一旦打起来难免有死伤,对咱们来说不上算。”
第91章
同朝为官, 没有同仇敌忾,最后闹得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细想真是可笑至极。
梁遇已经将两广的情况上报朝廷, 按着老例儿来说, 臣工上折子,一般都是工整誊抄了, 命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 但梁遇不同。他是皇帝大伴, 又兼整顿吏治的重任,他的奏疏大可用飞鸽传书,司礼监接到后直呈御前,耽误不了工夫。
唯一耗时的, 大概就是寻找皇帝有些困难。如今的皇帝,不像早前才登基那会儿克勤克俭了, 自打后宫扩充后, 一天中的大半时间流连在后宫, 起先是宠幸两个选侍,等到宇文贵妃入宫后,几乎万千宠爱都归于了贵妃一身。
贵妃性奢靡,好游玩,宫里的几处花园逛腻了, 便撺掇着皇帝移驾西海子, 在那湖光山色中避暑理政。西海子原本就宫殿众多,皇帝一忽儿南,一忽儿北的, 要找见实在得费一番脚程。
大热的天儿,曾鲸托着手书在堤岸上南北往来, 烈日炎炎晒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容易在凉风殿找着了人,待要进去,贵妃却从里头信步走出来,一头黑发随意拿竹笄挽住,雪白的宽袍下是一双不着罗袜的玉足,因袍裾宽大,裙随足动,颇有涉水而来的柔旖风度。
这天底下男人,恐怕极少有人能抗拒她的容貌。若说进宫之初还有一点青涩稚嫩,那么现在已经将养得既艳且柔,饶是曾鲸这样净了身的,见了她也有怦然心动之感。
贵妃翩然而至,淡声说:“少监怎么来了?皇上这会儿正歇着呢,不知多早晚会醒。”
曾鲸说不碍的,“奴婢在这里等着,等到皇上起身为止。”
贵妃轻俏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里小小的锦盒上,偏身问:“是梁掌印有信儿呈报皇上?”
曾鲸道是,“南边局势瞬息万变,掌印大人有要紧军务,恭请皇上圣裁。”
贵妃点了点头,视线如流水般,在他面上转了一圈儿。
“少监真是个实诚人,大晌午里跑到西海子来,连把伞都不打,瞧瞧晒得脸都红了。”贵妃边说边一笑,“正好,我这儿有把金丝藤编的伞,不用油纸绸缎做顶,又遮阳又透风,回头就赏了少监吧。”
曾鲸忙虾腰,说多谢贵妃娘娘,“奴婢是个糙人,一心为主子办事儿,风吹日晒不在话下。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那么金贵的伞,奴婢用着怕折了奴婢的草料,还是娘娘留着自个儿使吧。”
贵妃早前也听说了梁遇驭下极严,见曾鲸油盐不进,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的。可她不死心,趁着梁遇不在,要是拉拢了他跟前信任的人,那么她在宫里就能如虎添翼,不必再忌讳皇后了。
她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慢悠悠从木制的台阶上走下来。这凉风殿的布局和其他宫殿不一样,形制颇有盛唐之风,临水而建,殿上还有殿。殿与殿之间用合抱的柱子撑起相连的顶棚,那打磨得发光的木地板透出琥珀色的光,不染一点尘埃,明净得几乎能倒映出人影来。
贵妃莲步翩跹,在他边上转了一圈,和声问:“少监进宫多少年了?”
这帝王家,从来不是个能容下家长里短的地方,一旦谈及琐碎,就说明后头有大钩子等着他。
曾鲸自留了一份心,嘴上仍据实作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八岁进宫,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
贵妃哦了声,“十五年,可是老人儿了。我听说梁掌印二十岁那年,就代前头掌印执掌司礼监,曾少监今年二十三,比梁掌印可整整晚了三年啊。”
曾鲸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做派,微微一笑道:“奴婢等不过是承办粗使活计的,这世上和掌印一样足智的人,又能有几个?奴婢蠢笨,不敢有别的想头儿,只要能跟在掌印身边学着办差,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
“那也不尽然。”贵妃那双金环璀璨的眼眸睇住他,含笑道,“我进宫这些时候,也曾留意过少监办事,可算是滴水不漏,未见得不及梁掌印。少监只是缺个机会,缺个能扶植你的人,只要少监愿意独自闯一闯,他日青云直上,别说是个随堂,就算是秉笔、掌印,也不费吹灰之力。”
曾鲸听在耳里,知道贵妃这是在利诱他。若说半点不心动,那也未必,毕竟天下利己的人多了,不独他一个。但心动过后,只要敢踏出一步,那么就是把脑袋放到了铡刀之下,不知刀锋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恐怕还未尝到权力的滋味儿,脑袋就先搬家了。
他含蓄地笑了笑,“娘娘玩笑了,奴婢是个没出息的人,掌印秉笔权大势大,处境也艰难,于奴婢来说,一个随堂的差事足够了。人说可着头做帽子,帽子太大了遮眼睛,奴婢本来眼神儿就不好,还是不做这个痴心妄想了。”
恰在这时,里头传出皇帝的咳嗽声,曾鲸不敢耽搁,忙向贵妃行了一礼,疾步往殿内去了。
贵妃长吁了口气,心道不识抬举,谨慎得过了,也只有在人手底下当碎催,登不上高位。不过这梁遇的根基之深,确实出乎她的预料,她进京之后便私下打发人活动,不管是东厂、锦衣卫,还是内阁,想挑出个敢于反他的人,竟是一个都挑不着。
所以只能从皇帝身上下手,皇帝有今儿,全赖梁遇辅佐。人在患难时能够相依为命,进了富贵窝儿可就不一样了。过去的狼狈岁月不愿意有人记着,除掉那个知情者,就是顺应天意。
贵妃负着手漫步踱过去,皇帝的声音隐约传出来,“这个叶震,竟敢勾结乱党,煽动瑶民……”
曾鲸的嗓门压得很低,唧唧哝哝的,实在听不清楚。贵妃在外间慢悠悠转了两圈,终于见曾鲸退出来,她便从另一头水榭入内,含笑偎在皇帝身边问:“万岁爷怎么了?我瞧着怎么不高兴呢?”
皇帝勉强挤出个笑来,“都是朝政上的事,你不懂,也不要过问。”
“我不过想为主子分忧罢了,公务送进寝宫来,也算不得是公务了。”她一面说,一面把手搭在他肩头,“是梁遇在南边遇上了棘手的买卖,回来讨主子示下了吧?”
皇帝叹了口气,苍白的脸颊上一丝血色也无,喃喃说:“那些封疆大吏在外埠待得久了,眼里没有朝廷,他们就是土皇帝。眼下厂臣领巡抚的差事南下,到了那里才知道,两广总督私自占用国土,向瑶民征收租金。国土重新丈量,建立各地鱼鳞册,他不敢明目张胆反对朝廷举措,便蒙骗瑶民增加重税,挑唆得两广大乱,瑶民怨声载道。这也就罢了,最可恨是红罗党。下党养活上党,上党编书编戏,四处抹黑朝廷影射朕躬,这是什么?这是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