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往里走,竟是有了朦胧细雨,也说不上是雨还是雪,落在身上,凉渗渗的,一时大家叫苦连天,纷纷觉得,这哪里是狩猎,分明是来受苦的。
一时这群女眷便慢慢拉开了距离,顾锦沅本是和谭丝悦同行的,但因谭丝悦被叫过去陪着她堂姐,她就难免落单了,本欲过去同前面女官前后随行,但是又看到了顾兰馥并几个女子,那几个女子恰是顾兰馥外家的姑娘,当下顾锦沅有心回避,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当走到一处山峰下时,她抬首间,只见前后并无人影,当下心感不妙,便要驱马前行,想着去找前面的女官。
谁知道此时,忽听得远处一阵惊雷声,凭空响起,只震得山脉撼动,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更有乱石自山顶滚动而下,树木更是扑簌作响。
任凭顾锦沅再是心性淡定,也是大惊,忙挽起缰绳,驱马向前,奈何经此一震,这白马受惊,竟是嘶鸣不已,再不听使唤,冲撞奔走。
只可怜顾锦沅本就是弱质女子,并不曾骑马过,初次骑马,能稳坐马上就是万幸,如今烈马受惊,她哪能掌控得住,只能是任凭这马前跑后颠,奔波在这山峦间,甚至有几次险些自马上跌落。
她吓得脸色惨白,须知这边乱石林立,更有陡峭山沟,若是跌下去,不说粉身碎骨,便是这么剐蹭碰撞也受不住啊!
千防万防,她自作聪明,却没想到,还有这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她便是再有七巧玲珑心,也是逃不过!
当下她拼命地想着谭丝悦告诉自己的那些骑马门道,应该怎么着来着,脑子里一片茫然,被颠得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位了,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对,只能是拼命地抓住缰绳,又将身子趴下来,紧抱住那马。
正想着,那马窜起,跃过两块巨石,她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仿佛要被抛向半空,仿佛要坠入悬崖,她尖叫出声。
远处的巨响渐渐地消逝,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马也终于停了下来。
顾锦沅趴伏在马身上,依然一动不敢动。
鬃很粗糙,马脖子热烫,她僵硬地抱着,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还可以这么拼命地抱着一匹马。
白马到了一处溪流旁,溪水叮咚,它低下颈子来喝水,边喝水边发出“咴咴咴”的声音。
顾锦沅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当终于抬起一侧腿的时候,她纵身一跳,终于跌落在旁边的草丛中。
她身子瘫软,浑身无力,趴在那里一个劲地呕。
她的五脏六腑仿佛已经错位了,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一个干净,吐到最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吐完了后,顾锦沅又趴了好一会,身体的感知才慢慢地恢复了。
天依然在下着朦胧小雨,那小雨里依然夹着雪,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冰得人身体没有了半分温度,地上的草湿润,透着泥土的芳芬。
顾锦沅无力地打了一个滚,很不优雅地仰躺在草地上。
那夹裹着丝丝冰意的雨滴在她的脸上,她竟有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这里很冷,荒郊野岭,连个人烟都没有,下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还是庆幸,庆幸自己活着。
刚才那惊马奔跑,若是一个不慎跌落,她怕是连躺在这里挨冻的资格都没有了。
其实可以爬起来,找一个躲避的地方,但是顾锦沅不想。
在这种大难不死之后,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就那么仰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群山,模糊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山崩地裂一般的响声?是地龙翻身,还是别的什么?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
针对自己,可以在马上做手脚,可以在食物上做手脚,但是这么大阵仗,必是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也不止她被殃及,估计这一次前来西山的所有人都难逃这场祸事了。
这么想了很久,想到了夜幕降临,那小雨终于停了,一切都变得静谧起来,溪水中有鱼儿水面吐起了泡泡,也有水鸟自溪边掠过,好奇的在她上方盘旋。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先到了溪水边,撩了一些水来喝。
水里有小鱼灵巧地跃过,她看到那小鱼,才想起来自己饿了。
之前吐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当时泛着恶心,并没感觉,现在恢复过来,才觉得,真饿,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她伸出手,去捉那鱼,然而鱼哪能这么笨,她自己反而一头栽在溪水里。
“你不想让我吃,我自去吃别的。”她喃喃地道,寻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打算过去旁边林中,看看是否有松果或者什么野果能入口。
正走着间,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让她骤然响起之前在马上颠簸的凄惨,浑身紧绷起来,提防地瞪大眼睛,看着那马蹄响起的方向。
是谁,谁会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受到什么连累?
她甚至还想起来那位卢侍卫长,想起来他当时望向自己时,脸上泛起的那抹红。
她想,会脸红的少年一定是好少年,他一定是诚心想帮自己的,她是不是应该赶紧寻出哨子来吹一吹。
当然极可能是吹了也白吹,因为只怕那位小伙子自顾不暇。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竟然是一动不动。
一点点求生的想法都没有了,这都是命,她的挣扎不过是蝼蚁的自以为是。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已经到了近前,看到她后,向她奔驰而来。
一匹高大的墨色骏马,一个挺拔冷硬的身影,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因为骑得快,那大氅便随风高高扬起,发出猎猎风声。
当来到她近前后,那人勒住僵硬,马蹄前扬,嘶鸣阵阵。
顾锦沅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她再也不想听到马这样叫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了!
那人却翻身下马,走到了她近前。
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顾锦沅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
其实这个人是谁,是好人坏人,她觉得自己竟然不是太在意。
只要别让她骑马就行了。
那人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来。
顾锦沅不吭声,也不动。
那人低声道:“过来。”
低沉紧绷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传入顾锦沅的耳中,竟是无比亲切。
这一刻,他再莫名其妙,再心思诡异,他也是一个眼熟的人,而且是人,不是马。
人心顾锦沅能读懂,但是马在想什么顾锦沅不懂啊!
顾锦沅咬住微微颤抖的唇,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萧峥却以为,她是提防着自己。
她就是小心思太多了。
他扬眉,抬起来斗笠,露出了那双幽沉墨黑的眸子。
他望着她,眸中略带着嘲意:“你的小命真硬,竟然还活着。”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看到她眨了眨眼睛,那么一眨,墨黑修长的睫毛上就有一滴露珠盈盈滑落,浸入她清澈的眸中。
他低声命道:“过来。”
顾锦沅迈了一步。
她迈出这一步的时候,身子不稳,就那么歪了一下。
萧峥再也忍不住,伸手,脱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说,直接将她裹了一个结实,之后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紧紧地抱住。
隔着大氅,他能感觉到,那纤细绵软的身子在颤抖,湿润的墨发缠住了他的手指,让他汲取到了她身上透体的寒意
将她抱得更紧了,紧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发抖。
她没有出事,他也没有来晚。
第31章 这是毒药
这是顾锦沅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住。
被一个男人抱住是什么滋味?
顾锦沅觉得真好。
这是一个人, 不是一匹马,这个人有体温,暖和, 还有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膀。
他甚至有大氅将她拢住。
如果能有一些吃食就更好了。
顾锦沅这么想着的时候, 就感觉到太子他伸手, 从马鞍旁边的挂袋中取了什么。
他这么一伸手后,就没有像刚才那么抱紧她了, 她虚软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住,险些往下滑,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很硬,和刚才抓住马鬃抱住马脖子的感觉完全不同。
顾锦沅满足地看着眼前的太子,从未有一刻, 她觉得太子那微微抿起的削薄唇线其实也可以很好看。
太子萧峥自然是感觉到了,他低首看过去, 却见怀里的姑娘纤弱如花,她仰着脸,清丽如雪的小脸被沁凉的雨水冲洗过,犹如带着朝露的牡丹一般,散发着粉荧的嫩光;嫩红莹彻犹如樱桃般的唇儿微微张着, 溪水洗涤过的眸子瞪大了, 带着几分懵懂,几分茫然,甚至几分惊惶初定后的无措, 就那么望着自己。
而她潮湿的手, 就那么牵着自己的衣襟,紧紧抓住, 并不放开。
好像自己是她能唯一依赖的。
萧峥的胸口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女人曾经就是用这种面目诱了他,让他丧失了所有的理智,让他丢械投降,让他剖腹挖心,结果呢,结果最后她是怎么对待他的!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将她狠狠地摔在一边,看着她痛苦挣扎,看着她绝望茫然,让她自生自灭。
他勾唇,冷笑。
顾锦沅眼巴巴地看着太子。
她身上好冷,瑟瑟发抖,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麻木僵硬到自己不属于自己了,在这个时候,太子的一切是那么地美好。他的大氅,他有力的胳膊,他坚实的胸膛,都让顾锦沅意识到,一个健壮的男子在这荒芜的山野和撒野的骏马中是多么难能可贵。
可就在这时候,太子犹如冰雕雪刻的面容上,突然扯开一个笑。
那笑无声,却透着丝丝嘲讽的寒意,甚至让他矜贵俊美的脸庞露出一丝狠厉的气息。
顾锦沅微怔了下,她当然感觉到了太子对自己的敌意,一时理智回笼。
太子对自己的敌意一向莫名其妙,他对自己一定有所图谋。
又累又怕,又饿又痛,浑身犹如散架一般的她,稍微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太子的怀抱,之后勉力打起精神,凝着太子:“殿下,我……”
当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虚弱。
脆弱得嘶哑细嫩,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傻了吗?”
顾锦沅舔了舔唇,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过她发现太累了,说话都那么累。
她突然觉得,他要怎么样都随他,她实在没有精气神去揣摩他的心思,反正他如果不出现,她也许会饿死在这里,或者被野兽吃掉。
这么一想,最坏不过如此了。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了,想放弃,耷拉下脑袋。
太子看她这样子,一股说不出的什么情绪便自胸口汹涌,说不上是怒还是痛,他几乎想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无所不能的顾锦沅,算无遗策的顾锦沅,你昂起头来!
“怎么不说话了?”语调嘲讽。
顾锦沅勉力抬起眸子看着他,她想说话,但是她连张开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喉咙中发出细弱的鸣声。
她太纤瘦,他宽大的大氅裹在她身上,却越发衬得她只有那么一拢而已。
太子的呼吸渐重,眼底泛红,他狠狠地盯着她,犹如一只困兽。
顾锦沅身子却是晃了晃,她有些头晕,站都站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猛地伸出了臂膀,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是如此渴求这个怀抱,现在他再来抱住自己,她却挣扎起来。
她当然抵抗不过一个强壮的男人,所以很快被他狠狠地箍在怀里,箍得几乎喘不过气,又被他用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抵扣住纤弱的腰肢。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挤压,姑娘家最私密的地方就那么紧贴在了男性坚硬的胸膛上,虽然隔着衣料和大氅,她依然感觉到了他的贲发和激昂。
喉咙里弱弱地发出一声犹如小兽般的鸣声,她试图伸出手来去抓他挠他。
他却不管不顾,犹如铁钳一般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之后硬是捏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嘴巴。
“唔唔唔——”她瞪大惊惶的眼睛,眼中带着火亮的愤怒,他到底要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把一个皮囊堵到了她嘴边,之后一倒,浓郁的血腥味就涌入了她的喉咙。
猝不及防的她险些被呛到,她只能被迫地大口吞咽。
过了好久后,就在她以为自己因为这剧烈的吞咽而活生生憋死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逃离了他的怀抱,狼狈地瘫在了草地上。
草地湿润冰凉,她毫无形象地坐在那里,仰脸愤愤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她终于喊出来,虽然声音依然脆弱,但她攥紧了两只拳头。
只穿了窄袖骑装的太子,挺拔地立在顾锦沅面前。
因为她蹲坐着的缘故,他那身形就显得格外颀长,两条大腿也更是修长有力,就犹如天神下凡,威仪不可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