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津寒来的时候，奶奶还没有醒。
他表现得很镇定，礼貌地和颜荟打了招呼，将午餐递给谈青柠。
颜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女儿的男朋友，一时五味杂陈。
和几年前比，白津寒显得沉稳了许多，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孤僻了。
可是，他们真的合适吗？
颜荟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游移，面露担忧。
青柠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就不想再吃了。
白津寒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收拾掉了东西，陪她坐在奶奶床前等着。
颜荟打开了陪护床，躺下闭着眼睛假寐。
一时之间，病房里只有奶奶轻微的鼾声。
没过太长时间，奶奶的身体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青柠连忙起身凑过去，轻声叫她：“奶奶，我来看你啦。”
奶奶混沌的目光在谈青柠脸上停留片刻，半晌才张唇：“青柠？”
她皱着眉头，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想起谈青柠的名字，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低而嘶哑。
青柠的心脏揪了起来，难过的情绪从各个角落涌出来。
“嗯，是我。我见习结束啦。”她故作轻松地说。
奶奶“哦”了一声，声音如同锯子在剐蹭着朽木，晦涩又艰难，“要当医生了啊。”
青柠鼻子一酸：“是啊奶奶。”
她将病床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让奶奶斜坐。
“这是？”奶奶的目光转向白津寒，困惑地问。
白津寒如常地做了自我介绍，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奶奶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迟缓的声音里有丝欣慰：“我们青柠长大了，都交男朋友了。”
她已经不记得几年前来过老宅的那个男孩了，只当是谈青柠在大学新认识的男生。
她的思想开放，对孙女交男朋友这件事感到高兴。
青柠强忍着心脏的酸涩，鼻音很重地出声：“嗯。”
她再也呆不下去，借口上厕所出了病房。
白津寒追着她出去，在楼道找到了谈青柠。
她的眼睛和鼻尖通红，眼泪在里面打转。
白津寒的心脏一抽，将人搂入怀里。
他不会哄人，只会笨拙地轻拍她的脊背。
谈青柠想起刚刚奶奶的反应，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身体跟着一抽一抽的。
“奶奶见到你很高兴。”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捡着自己看到的事情安慰谈青柠。
青柠的呼吸一顿，抽泣得更加凶了。
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想当医生。可我救不，救不了她……”
她想做一个像爷爷那样的医生，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贫血了输血，疼痛了止痛。
除此之外呢？
她，甚至父母，都对逐渐扩散的癌细胞束手无措。
“可是你救了我。”白津寒声音平静，肉麻的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讲了出来。
他低头在她的耳边说，第一次这么耐心地哄一个人。
“在你还不是医生的时候，你就治好了我。”
“柠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64章
谈青柠在楼道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洗了脸回到病房。
奶奶见到她回来还带了个男朋友,很是高兴。
她简单地问了问白津寒的情况，欣慰地笑：“哦,原来是白广萍的孙子。”
她依旧不记得自己见过白津寒了,只模模糊糊记得爷爷的老同学。
“你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吧？”
白津寒老老实实回答：“身体挺好。”
大概是体力不济,奶奶寒暄了几句后便要青柠将床放下来,说自己要休息了。
青柠按照吩咐将床放平，将被子掖好,和白津寒一同出了病房。
傍晚的时候,谈明佑下了班来到医院。
颜荟早已将女儿和白津寒的事通风报信，谈明佑在见到两人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几声招呼后,白津寒很有眼色地先行告辞了，留下一家三口。
三人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颜荟几次欲言又止。
青柠察觉到妈妈复杂的目光,直言问道：“怎么了妈？”
“青柠啊。”颜荟犹豫了下,“我也不是想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但是你真的想好了？津寒他的病……”
“我想好了呀。”谈青柠点点头，“他现在状态很好,对我也很好。你们放心吧。”
高中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混沌不清，她也理不清自己的感情。迷迷糊糊地在一起，又稀里糊涂地分开。
可这一次,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白津寒固然是有复发的可能，心理上的问题也没好全,常常因为对她过大的占有欲而不开心。可是他也很好哄。和生离死别相比,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颜荟和丈夫对视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谈明佑顿了顿，温声道：“嗯，我们相信你的眼光。”
吃过饭后，谈明佑夫妻俩在医院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留下谈青柠陪夜。
晚上，谈青柠给奶奶擦了擦身，掖好被子。
一直安静的奶奶突然出声：“我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吧？”
青柠端盆的动作一顿：“再住几天吧，观察一下。明天还有水要挂呢。”
奶奶叹了口气，声音低缓：“住不住院的，也就这样。我昨天还梦到你爷爷了，估计我快要见到他了吧……”
青柠的鼻尖蓦地一酸，飞快地背过身吸了口气。
去卫生间将毛巾和盆收拾好，谈青柠坐回奶奶身边。
“奶奶你还要看我结婚呢。”青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咽了下口水起了别的话头，“我和你讲个好玩的。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去社区义诊，他也跟过来……”
病房的光线昏暗，谈青柠的声音轻快，一双眼亮得犹如天上星。
“你猜他测出来血压多少？”她兴致勃勃地问。
“多少？”奶奶的目光和蔼，笑意淡淡。
“160！我旁边的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你说他逗不逗？自己把自己气出高血压哈哈哈。”
奶奶于是也跟着笑。
“还有一次……”
在谈青柠的轻声细语中，奶奶慢慢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
青柠止住了声，看着奶奶发了会儿呆，回陪护床躺下。
病房外夜色如水，星光熠熠，又是一个温柔的夏夜。
就这样，谈青柠陪奶奶在医院住了四天。
她每天晚上睡在病房的陪护床，白天照顾奶奶的日常起居，吃药打针的安排比护士还要细致入微。
医护人员得知她是医学生，连连感叹：“难怪了。”
四天后，奶奶的身体指数升上来，状态也好了些。
在她的坚持要求下，主治医生给她开了出院证明。
回到槐镇后，谈青柠便和奶奶一起在老宅住下了。
这期间，借着给奶奶过生日的名头，好多亲戚都回来了。
奶奶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明面上依旧保持着融洽平静。
年纪大的人，各个器官的功能都在逐渐衰退。如同腐朽潮湿了很久的木头，表面看上去是好的，可轻轻一戳，里面全是破碎的木屑。
很多时候，得了疾病的老年人并非死于疾病本身，而是因为器官机能退化带来的各种并发症。
奶奶出院前，颜荟私下告诉青柠，奶奶早就已经将遗嘱立好了。
她和爷爷在银行还有一笔钱，几个子女平分。而老宅的那套房子，她留给了自己一向疼爱的青柠。
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青柠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有时候青柠也会想，奶奶是不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可是她不敢问，现在这个阶段，说不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除了多多陪伴奶奶，讲些趣事逗她开心，她好像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做的。
七月下旬的某天早上，奶奶没有像往常那样醒来。
寂寞安静的夜里，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去见爷爷了。
后来的事情，谈青柠很少回想。
大部分的后事都是父母操办的，青柠像个浑浑噩噩的傀儡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柠柠，奶奶坚持了快两年，很久了。”
扫完墓回去的路上，妈妈拍着谈青柠的肩膀安慰。
谈青柠低头，沉默不语。
对信仰的崇拜在奶奶日复一日的衰败下逐渐崩塌。
她第一次，对自己未来的职业产生了迷茫。
她的选择是对的吗？她真的能做好一个医生吗？
回到家，妈妈将一个信封递给谈青柠。
“这是前两天寄到家里来的，一直没来得及给你。”
谈青柠接过来，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发愣。
这是高考后的暑假，自己给自己写的那封明信片。
她拿着信封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自己三年前的笔迹跃入眼中。
“未来的谈青柠：你是一个很幸运的女生。有宠爱自己的家人，有从小到大的朋友，有感情很好的闺蜜，还有一个很美好的理想。希望这些温暖与幸运常伴于你。愿未来的你依旧乐观、向上、积极。——18岁的青柠留”
谈青柠的眼眶一点点泛酸。
乐观积极向上。
是啊，要一直这样才对。
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字迹，顿了顿，将明信片收好。
在C市处理好奶奶的事后，已经是八月份了。
这期间，白津寒经常两地跑来看谈青柠，甚至和她一起在老宅陪了夜。
颜荟将这些看在眼里，也不再对这段感情发表什么建议和看法，全凭女儿自由发展了。
倒是办理后事的时候，谈家的亲戚见到白津寒惊讶了一下。
颜荟也没有多介绍白津寒的身份，只说是青柠交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还不算长。
回T市的时候，青柠将自己的明信片也带走了。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白津寒知道她心情不好，没有再提出同宿的要求。
谈青柠洗好澡出来，在客厅犹豫了下，走到主卧门口敲门。
两声之后，门开了。
白津寒身着蓝色的睡衣，微湿的头发搭在额前，浅色的瞳仁有些惊讶。
谈青柠的目光落在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张开手臂扑进他清冽的怀抱里。
“抱一会儿。”她轻声说。
白津寒的心脏在那一刻松软无比。
他紧紧扣住怀中的女生，白皙手掌在她的背后轻拍。
“柠柠。”他低声叫她，亲她的耳朵。
“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谈青柠“嗯”了一声，紧了紧自己的手臂。
她被白津寒抱起来，轻柔地放到床上。
白津寒躺在她的旁边，定定地和她对视。
“睡不着吗？”他问。
他以为谈青柠是失眠了来找自己，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
谈青柠摇摇头：“不是，就是想抱你了。”
此时此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白津寒对自己的重要。
在远离父母的城市，有一个人可以和她依偎，互相依靠，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白津寒的心脏蓦地一抽，心潮翻涌。
她的眼神干净纯粹，又说着这么动人的话，实在很难让人平静。
白津寒抚着她的后脑勺，倾身过去吻她。
这是一个不带**的吻，充满了温柔和安抚的意味。
一吻之后，白津寒顺着她的长发，低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呀？”谈青柠好奇。
“我已经复查过，医生说可以不用吃药了。”
“真的吗？”谈青柠的眼睛一亮，“那太好啦。以后你就可以多吃点了。”
药物副作用下，白津寒的食欲一直不好。
他本身就挑食，加上食欲不振，已经瘦了一圈。
白津寒“嗯”了声，修长手指抚过她清瘦的脸颊，很是心疼。
“你瘦了好多。”
青柠弯了弯唇，轻笑出声：“那我们一起长肉好了。”
“好。”
谈青柠埋入他的胸口，吸了口气。
“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她喃喃道。
她好喜欢白津寒身上的味道，干净清爽，独特舒服。像是按照自己喜好量身定做的香水一样。
白津寒低头闻了闻，没什么感觉。
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谈青柠身上清甜的味道。
“什么味道？”他有些疑惑。
“嗯……”青柠搂着他的腰，仰着头思忖，“像阳光、像青草、像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