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说完,又停顿良久,这才再缓缓地道:“可若是有人背主,那也别怪我不客气。如今府里也就只剩下少夫人和我两个女子了,若是不用雷霆之力怕是不服众,你们谁若想出来试试,我也是愿意杀鸡给猴看的。”
“对了,昨儿晚上我院子里那两个背主的,已经畏罪自杀了。”冯蓁说得十分轻巧,指了人群中两个刚才撇嘴撇得最厉害的老妪道,“你俩去给她们收尸吧,拿烂席子裹了扔到城郊的乱葬岗就行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畏罪自杀,那就只能自己猜测了。人当然不是冯蓁杀的,萧谡的手下全是狠人,他吩咐一声,那两人的脖子便被拧断了。
一时这些人倒真被冯蓁给暂时镇住了,涟漪吩咐下去的事儿,也没人再推三阻四了。
冯蓁刚处理过这一桩事儿,宫中便来了内侍传皇帝口谕。果然不出她所料,是来给长公主府的孀妇撑腰的。
首先,就指定了从城阳驸马那一宗的苏家过继一子到苏庆名下,为苏庆守孝,也为长公主守孝。
另外,元丰帝自然又追思了一番长公主的丰功伟绩,然后将还没确定下人选的过继子封做了承恩侯。
一时众皆哗然,心里可都羡慕死那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砸中的”苏氏子了。
冯蓁心想这一招的确是妙,戚容瞬间有了个儿子,而且还有侯爵在身,府中的仆从也就能安下心来了。
只是冯蓁没想到的是,元丰帝的口谕里居然提到了自己,赞自己柔懿孝顺,作为如今城阳长公主唯一活着的没有嫁入他人府的外孙女,元丰帝将城阳长公主的私产“汤山苑”赐给了冯蓁做嫁妆。
冯蓁虽然没想过这些,但汤山苑的确是她心头好,如今能作为她自己的嫁妆,那自然是欢喜的。
“呀,好大一笔嫁妆啊。”已经有人私下议论了起来。不过大家也想得通,虽说苏家会过继一个儿子过来,可到底没有城阳长公主的血缘,轮起来自然是冯蓁最亲近了。
传口谕的内侍走后,冯蓁对翁媪道:“你赶紧去把这消息告诉表嫂吧,或许能稍缓她的绝望,但愿她身子能好起来。”
翁媪自然也想赶紧去告诉戚容这个好消息,只是她前脚刚走,萧诜就进门了。
冯蓁低着头向萧诜答了礼,萧诜低声急切地道:“幺幺,孤能跟你说句话么?”
冯蓁微微摇了摇头,对萧诜这种不顾场合的要求有些头疼,他也不看看,这里是灵堂,长公主刚去世,难道她还有什么心思去跟他纠结男女之情不成?
“幺幺。”萧诜几乎哀求地看着冯蓁。
冯蓁抬头冷冷地看着萧诜,“殿下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么?这是我外大母的灵堂。”
萧诜像是被打了一拳一般,踉跄中带着尴尬,转身走了。
冯蓁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有人已经议论了起来。不过冯蓁也顾不上那些闲言闲语,因为来吊唁的客人可谓是接连不断。
一直到繁星满天,冯蓁才得以歇着,身边的冯华也站起了身。
许是因为冯蓁曾经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让她此刻格外地脆弱,竟然忍不住地望向了冯华。
冯华也回看了看冯蓁,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容,“看来幺幺你,真的挺会勾搭男人的。”
这一下,才是实实在在的重击,被击中的冯蓁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冒金星。
冯蓁不敢置信,是什么叫冯华能对着自己说出如此寒心的话,还那般的理直气壮。
冯华走后,冯蓁才发现自己嘴里已经有了铁锈味。
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许多事儿可能很简单,但因为各种情绪夹杂其中,双方都选择了逃避,逃到形同陌路,逃到憎恨滋生。此时已经无关对错,都只觉得自己的心受了伤。
冯蓁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当时自己误会了冯华,可如今看她的举止是越看越心寒,至于误不误会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长公主去后,上京城隔个两三日就是一场雪,小雪、暴雪的夹杂着,总之天都是阴沉沉的。
冯蓁站在灵堂的台阶上,靠着栏杆往远处看,层层叠叠的墙壁阻拦了她的视线,也阻拦了她的路。她觉得有些发凉,双手环抱住手臂上下轻轻地摩挲着,回头看了看点着烛山的灵堂。
元丰帝的口谕下来之后,戚家以最快的速度帮戚容选择了一个苏氏宗族的侄儿过继到跟前,那还只是个襁褓中喝奶的小婴孩,如今正被戚容抱着在灵堂里守孝。
冯蓁感觉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了多余的人。
戚容想必是不需要一个吃闲饭的表妹的。
阳亭侯府好似也没什么感情,她的大伯母黄氏前两日来吊唁时,说的话模模糊糊,大致是欢迎她回阳亭侯府住,就是如今家里添了许多人口,有些挤得慌,怕委屈了她。
冯华就更不必提了,怕是老死都不相往来了。
而萧谡呢,从那日她自晕厥中醒来,就没见过他的踪影。知道他定是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忙,她向来是排在尾巴上的,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能那般准确地不在。
再且,他已经成亲了。
冯蓁忍不住苦笑,看来她的外大母虽然有各种不好,但至少还让自己有种被需要的感觉,没觉得像个被排挤的人。当时若是她的桃花溪还丰润,或许她的外大母还能救得回来。
冯蓁又叹息了一声。
宜人走到冯蓁身边,“女君,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冯蓁没回头地道:“宜人,等外大母下葬了,我带你回西京好么?”
“好,奴也想着西京呢。”宜人道,只是她望着冯蓁的眼睛却充满了忧心。
冯蓁转过头看着宜人,“放心吧宜人,跟着你家女君我,将来也能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宜人笑了笑。
冯华此刻正好从灵堂里出来,她每日都过来,但每晚也都会回蒋府去。
冯华不悦地觑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的宜人,然后撇开头直直地走了,扫都没扫冯蓁一眼。
冯蓁倒是一路目送着冯华走出院门,没入漆黑的夜里。
“宜人你先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再站一会儿。”冯蓁道。
三皇子萧论在转角处看着冯蓁,平日都说什么玉郎、玉人,可谁又真正能是玉做的呢。然而此刻萧论看着台阶上的冯蓁,却觉得她就像一尊真正的玉美人。
莹润、白皙、纯净、冷冰冰。
第98章 终身事
那是一种被伤透后的冷。
冯蓁跟蒋琮那点子传闻, 萧论当然听过, 不过却嗤之以鼻,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呢?
那些女人, 吃饱了饭没事干, 成天就干这些阴损之事。萧论想起小时候, 冯蓁牵着冯华的手, 多依恋啊。
谁知道这才几年啊, 就形同陌路了。就像他的阿姐。小时候, 他也是那般的依恋她,可她为了能不去草原和亲, 眼睛都不眨地就出卖了自己。
最后, 还是他亲自动手了结她的性命的,她的鲜血染红他的衣袍时, 萧论觉得自己有些兴奋, 她死不瞑目的神情也愉悦了他。
萧论看着冯蓁想, 真是个傻子, 为了这些人可不值得如此难受。
以往,萧论看冯蓁,美则美矣, 想要也是想要的, 但那不过是每个男子都有的收藏美人的癖好, 唯有今日,看着一身雪白衣裙的冯蓁,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翻飞如落叶,而她就像一只被雪压坏了的残蝶,让他心底那唯一一丝残存的恻隐之心居然动了。
冯蓁站了一会儿,许是累了,所以往下走了一步,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的,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虚虚地蜷着托着下巴,仰望着飘着雪的夜空。
一时感觉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侧头看了看,竟然是萧谡,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能如此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身边呢?
可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冯蓁的眼泪已经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就那么微微仰头看着萧谡,多想他此刻能抱抱自己啊,正大光明的,名正言顺的安抚她无处安放的痛楚。
然他却是一动不动。
萧论看着冯蓁骤然润湿的眼睛,看她无声地泪如雨下,又看着她将头搁到了自己的膝上,开始痛哭流涕。
萧论僵硬得不敢动,须知此刻虽然夜已深,但灯火通明,仆从还是来来往往的。冯蓁就这么哭倒在他的膝上,实在是很不合适的。
但萧论没推开她,却也不敢安抚她,手已经举到了半空中,就那么僵硬地停着。
冯蓁没哭太久,重新抬头时,看着萧论,静静地停了半晌。
然后好似被炸雷惊醒了一般,跟只受惊的白兔似的,眼圈红红地吸了口凉气,然后迅速地窜了起来,提着裙摆跑了。
转过角,无人处,冯蓁才停下了脚步,双手无力地撑在栏杆上,眼泪再一次簌簌如泉涌,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痛不可抑的伤心。
先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真的看到萧谡了。
萧谡,萧论,毕竟是两兄弟,生得的确有那么一分半分的相似,可让冯蓁真正看错的,乃是萧论背后的那条虚凝的龙,和萧谡的真的很相似。所以她才会在那一刻放纵自己,再贪恋一次萧谡的温柔。
然而当她的头搁在萧谡腿上时,冯蓁就醒过来了,那不是萧谡的气息,没有她喜欢的那股隐隐的桃子香。
是萧论么?冯蓁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而她却没有起身,反而是将错就错地让自己哭了下去。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总是要好好的活下去的不是?
没了萧谡那只羊,眼前的萧论就是冯蓁唯一的出路了。
所以冯蓁没有真哭,虽然肝肠寸断,却没哭得涕泗横流,抬起头时她的脸依旧漂亮,梨花带雨,眸如水洗。
但也是在那一瞬间,冯蓁的心骤然绞痛,她才那么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走出这一步,自己将失去什么。
到底她对萧谡还是心动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但就好似心头多了一粒朱砂,虽然小小的,但每一次心脏跳动时,都会摩擦得生疼生疼。
双手撑在栏杆上,冯蓁告诉自己,她可以再哭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一次,然后就再不能为萧谡哭泣了,要把他远远地甩在脑后,然后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萧论追着冯蓁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站在转角看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涕泗横流,毫无美感,却奇异地再次打动了他的心。
她和他,都是被最亲的人遗弃的人呐。
冯蓁哭了好一阵子,不经意地侧头看见萧论时,神情惊恐地转过身,又跑了。这一次惊恐,却是因为那么狼狈不堪的一面都被萧论看到了,少不得会觉得难堪。
却说冯华夜里回到蒋府去肖夫人跟前问安。
肖夫人叹息了一声道:“哎,蓁女君将来的亲事怕是难了哟。”
冯华低下头没吱声。
在常人看来的确是艰难的。女子美貌倾城又如何,可没了家世,那么就别妄想嫁入上京的顶级势力圈子了。
城阳长公主府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所谓的“承恩侯”那就是个小可怜,谁还能看得上?
没了长公主的冯蓁,顶多也就是个三流小侯府的女君了,而且还是双亲俱亡。哪怕就是嫁给严征西做续弦也不够格儿了。再论论冯蓁的嫁妆,长公主去得急,也没留下任何话,戚容岂肯再为她出丰厚的嫁妆?冯家那边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她阿母留给她的嫁妆却在冯华手里,关于此项两姐妹可再没议论过。但不管怎样,冯蓁的嫁妆肯定称不上多丰厚的。
再且,她身上还背着那样不堪的名声呢。
“你啊,还是要放大气些,她若是求到你头上,总归是你妹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肖夫人语含施舍地道。
冯华还是没说话。自从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后,她的话比起以前刚嫁进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一大半。
肖夫人看着木头似的冯华不由沉下了脸,“你与二郎如今也还是不说话么?”
冯华依旧不说话。
肖夫人怒道:“这世上的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你那妹妹生得那般妖娆勾人,如今二郎也知道错了,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的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就你现在这情况,要不是咱们家仁厚,又念在你去世的阿母份上,早该给二郎纳个贵妾回来开枝散叶了。”
冯华这一次总算开口了,“君姑有这样的打算也是应该。我这辈子也就只有五哥儿这么一个孩子了,阿母可能将他还给我?”
肖夫人嗤道:“这可不能,你那妹妹不就是你养大的么,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
“你明知道……”冯华气白了脸。
那天的事情最后蒋琮还是坦白了的,揽下了所有过错,本来也就是他一个人的过错,是他鬼迷心窍。
只是肖夫人和冯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将错就错,而将蒋琮的话抛在了一边。
“我知道什么?”肖夫人道,“华儿,这件事要么是你妹妹不堪,要么就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堪,你怎么选五哥儿都只能放在我身边教养才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