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摸了摸鼻子,她居然觉着姚太傅说的……是对的。
毕竟,她就是在无数次死亡一线中挣扎着活下来的。
“太傅大人说得对……”柳安安准备顺着老人的话先认个错,没想到话一起头,坐在她前面的男人回头,眼神冷得可怕。
“他说得对?”
柳安安绷直了身体,只觉有种异样的危险在侵袭她。
难道,难道不对吗?
“太傅大人说的,我运气好,是事实呀,”柳安安试图分辨一二,却迎着男人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男人却气得顾不得在别人家中,抬手顺着帷幔,捏住了她脸颊。
“嫁给谁不好嫁给我,嫁给我委屈你了?”
这份阴阳怪气的腔调,让柳安安瞬间头皮发麻。
陛下难道是觉着这句话跌了他的面子吗!
她改,她马上改!
“才没有,嫁给陛下是我的福气!试问天下谁能嫁给陛下呀,也就是我运气好,才能陪在陛下身边!”
谁知哄了褚余,他脸色刚好转一点,姚太傅却跟着煽风点火:“谁家养的好好的姑娘会嫁给你。我家若有孙女,宁可把她腿打折了,也绝不嫁给陛下!还是给陛下当妾!”
褚余回敬了一句:“老师家中的孙女,美若天仙我也不会要。”
“你!”姚太傅又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不过褚余,目光落在柳安安身上。
小姑娘委委屈屈被男人捏着脸颊,帷帽下,只能看出她是嘟着嘴不高兴的。
“柳美人,若是你父母宗亲知道你嫁给一个肆意欺负你的男人,恐怕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柳安安还没说话,男人已经松开了手,又顺手给她揉了揉脸颊。
本来不疼的,硬是让他给揉红了。
柳安安整理了一下帷帽,亏着有垂纱挡着。不然她一半脸颊红着像什么样子。
“柳美人的家人如何想的,就不劳老师费心了。”褚余替柳安安回了句,“反正也与老师无关。”
柳安安暗中点头。
若是真的说起来,只怕家人都叫好,盼着她早点成事呢。
毕竟她是别有用心的人,不是正儿八经嫁人的。
若是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真的是满了十五之后择选夫家。
暴君……
柳安安哆嗦了一下。
赶紧摇摇头。
算了吧,活着不好吗。为什么给自己找罪受。
找个普通人,一个寻常年轻儿郎,过个轻松日子不好吗。何必把生活过得那么跌宕起伏,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呢。
只不过,这样的话,就不会遇上暴君了。
帷帽下,柳安安一张小脸拧着,思考了许多,满脸愁容。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终于停战了。
室内一片沉默。
姚太傅的确病容很重,褚余瞥了眼:“我让御医来给老师看看。”
“不敢劳陛下费心,谁知道陛下派来的御医给老臣的药里,有没有加什么让老臣一命呜呼的药。”
柳安安听得都叹为观止。
姚太傅怎么这么能……怼?
说一句什么都要刺一句,难道真的不怕暴君不顾师生情,真的对他下手吗?
“太傅大人……”柳安安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太傅大人是不是仗着陛下脾气好呀?不然怎么一直顶撞陛下呀?”
褚余错愕地回眸。
小姑娘还一脸认真,愁得不得了。
“陛下对太傅大人这么纵容,可不是让太傅大人得寸进尺的,太傅大人,这样是不好的。这种行为大概是……”柳安安思考了半天,小心翼翼举起一根手指,“恃宠生娇?”
话音刚落,室内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做出反胃的模样。
“你!你!”姚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随意抓了个软绵的小手靠,扔了过去,“无知小儿,满嘴胡话!词不达意到你这种程度的,老夫生平仅见!”
褚余的生气随着姚太傅气得说不出话,反而好多了。
就是这个比喻,着实恶心人。
“我说的没错嘛!”柳安安伸手接住了那个小手靠,软乎乎的,还挺好捏的。她还是坚强着说道,“难道不就是这样?太傅大人自己可以想一想,若是换做先帝,或者换做任何一个陛下,太傅大人也是这种态度吗?”
“难道不就是因为太傅大人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处处容忍太傅大人,太傅大人才会在陛下面前毫不收敛脾气吗?”柳安安说着,忍不住问,“太傅大人可以自己想想,换做旁的陛下,会忍吗?”
这番话出口,姚太傅眼神恍惚了。
片刻,他盯着柳安安看,冷哼了声:“……无知小儿,你懂什么。”
柳安安生气了,嘟起嘴不满地侧过头。不想看这种老顽固。
有人帮忙说话的感觉,倒是挺有趣。褚余在侧等两人说完了,才悠悠然接话。
“老师觉着我杀了那孩子,对我不满?”
“你还敢提!”姚太傅一脸愤怒,“不许叫我老师,你不配。”
提到这个,柳安安又想说话了。
但是她刚准备开口,就被男人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嘴。
“老师,那个孩子的事,我以后会给一个解释。现在只希望老师好好养身体。”
“你少来几次,我就能养好。”
褚余却挑眉,意味深长看了眼身后的柳安安。
柳安安一脸无辜呜呜哼。
“我看未必。下次我再带她来,想必老师就会好得快些。”
姚太傅一听这话,一脸嫌恶:“少来!这种颠倒黑白的小丫头,来了我头疼。”
精气神却随着斗嘴,好了一大截。
褚余看得清楚,不说。
这位老师,脾气比谁都硬。
被喊成颠倒黑白的小丫头,柳安安十分不满,憋了半天,硬生生拽开了褚余的手,一鼓作气喊了一句:“冥顽不灵的老夫子!”
亏着还有个褚余,不然今日姚太傅与柳安安之间,势必有一场尊严之战要打。
在他们吵起来之前,褚余将柳安安丢了出去。
好气哦。
柳安安鼓起腮帮子站在院子里,院子里还有不少的人都盯着她看。
还好,还有一层帷帽。
“柳美人?”
远远地,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柳安安对声音十分敏感,几乎是立刻就猜出来是谁。
更何况现在还是在人家家里。
她顺着声音看去,杵着拐杖,让一个年轻儿郎扶着走过来的,可不是那日见过的姚老夫人。
老夫人腿脚不便,居然还来见陛下了。
柳安安反应快,不敢让老夫人多走几步,她主动走了过去。
“姚老夫人安。”
老夫人看不清,一手杵着拐,一手攥着自己的孙儿,一双眼眯着,仔细打量着柳安安。
可是她戴着帷帽,什么也看不清。
“老妇听闻柳美人来了,特意来见一见。”
居然是来见她的。
柳安安受宠若惊。
“让老夫人费事了,我不过是跟着陛下来探望太傅大人,不该劳烦老夫人走着一遭。”
姚老夫人笑眯眯地,她嗓子再沙哑,配着她慈爱的面庞,也温和多了。
“不管他人的事,老头子也好,陛下也好,都不值当我走来。老婆子不过是想来见一见美人罢了。”
柳安安这下摸不准老夫人是怎么想的。
她一个美人,与老夫人没有半点交集,也就是那日谢恩,她勉强做了一回主,怎么就让老夫人给惦记上了?
“那一日,老妇听闻美人自称是安安,还敢问,美人的闺名,可是平安的安,这两个字?”
“祖母,”扶着老夫人的青衫少年低语,“御妻名讳,打探不得。”
老夫人只盯着柳安安看,没有搭理自己的孙儿。
“是这个字。”
柳安安犹豫了下,还是不忍见老人家失望。
“那,那不知道美人是哪里人,几时生的?”姚老夫人又接连追问。
“祖母!”少年人扶着老夫人,有些焦急,“名字里有一个安,大有人在。总不能每一个都要问问是不是表妹。何况柳美人是天子御妻。”
“我不管,柳美人名讳里有一个安字,那老婆子就是死,也要问清楚是不是。”
姚老夫人的脸色越发得难过。
“我的乖女儿哦,我的乖孙女儿……”
上了年纪的老人,念起早早辞世的女儿和孙女,难过悲痛之情,将她淹没。
“柳美人,我祖母不过是思念姑姑小妹,若有冒犯,还请美人见谅。”少年人对柳安安点了点头,劝着姚老夫人。
“祖母,咱们去思明园,姑姑在那里留了一套棋子,孙儿陪祖母下棋。”
“你陪我?”
“孙儿陪。”
“我乖乖柳儿的棋?”
“是,祖母,是小姑姑留下的棋。”
柳安安攥着裙角,眼睁睁看着脚步蹒跚的老夫人被少年人扶着一步步走远,嘴里不住念叨着她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人的背影,有些让人心里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
生离死别,太痛苦了。
柳安安彻底安静下来,耷拉着脑袋在庭院里等褚余。
“进去之前怎么嘱咐你的?”
离开姚家,回到马车上,褚余掀了小姑娘的帷帽,熟门熟路轻轻捏着她的脸蛋。
柳安安立刻知道褚余说的是什么,她后悔了。
她在跟一个老人家争什么呀。人家是帝王的老师,是朝中重臣,她一个后妃,身上还背着一桩冤案,她跟人家争吵,今日没跟她计较,是老人家一时气急没想到,要是改明儿想通了,告她一状,把她当妖妃,要求处死呢?
太惨了。
她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
“我错了,”柳安安垂头丧气地,任由男人捏着她的脸颊,“就是一时没忍住……”
褚余松开了手。
小姑娘的脸蛋又红了。
这样就对了,粉粉的,有血色,好看多了。
“下次不许了。”
褚余说的轻描淡写,柳安安却信以为真,老老实实点头:“下次不会了。”
她下次绝对会忍住的。
与姚太傅见了两次,怼了两次,再有第三次,只怕不是他捏死她,就是她气死他。
马车行驶了一段,柳安安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陛下,我们这是要……回宫吗?”
她声音都跟着软了下来。
有些难过地。
难得出宫来一次,虽然是来了不同地方,但是只是在姚家府上待着,好像,好像没有什么出宫的感觉呀。
现在就回去,她真的心有不甘。
要不,装个病哄暴君,让她留下来在药房去?
“你想回宫?”
褚余瞥了她一眼,柳安安疯狂摇头:“不不不,难得出来,这么早回去太浪费了!”
“嗯……”
他似乎在沉思。
柳安安见有希望,连忙摇了摇褚余的手:“陛下,难得出宫一次,陛下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什么地方?”
柳安安立即兴奋地说:“首饰铺子!”
褚余抬手直接弹在柳安安额头上。
却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马车在一处停下。
柳安安手托着腮,暗自叹息自己构想中的京城一日游没有了。
哎。
回去后,该怎么才能安慰自己呢。
“还不去?”
男人抬了抬下巴:“若是不去,就回去了。”
柳安安愣了愣,然后掀开马车帘子。
一家金银玉饰的铺子,就在眼前。
她眼睛一亮。
“去!我去!”
她几乎是扑下马车,全靠丫鬟在车边扶着。
居然真的让她来了!柳安安开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道谢。
然后她一回眸,刚要对暴君道谢,猛地想到这是在外面,市井之中。若是张口喊陛下,还不得引起什么事儿。
于是,柳安安乖巧得笑着对马车内的暴君眨眨眼:“多谢……夫君!”
小姑娘欢快地投入首饰铺子,褚余盯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眼。
夫君。
他有些名不副实。
看样子,得早点把小姑娘养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