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这个?
看出了柳安安的猜测,淑太妃笑着解释:“皇室赐了菜彰显恩宠,接受的臣子家女眷隔日来谢恩是个老规矩。”
“这说起来,进宫谢恩对她们来说还是个难事,如今宫中没有正宫,高位的夫人也没有,她们都是一品诰命夫人,若是来见你,也是不合规矩的。我本想着她们不会来呢。”
柳安安了然地点了点头。
谢恩自然是向正宫主母谢,论不到她一个小位分的美人。
“只没想到她们竟然来了,还这么巧,凑在一起了。”
“她们既然来了,你就别忸怩,虽然她们是一品夫人,你也是陛下宫中唯一的女眷,且放心接待就是。”
柳安安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一品的诰命夫人,她见着了都是要行礼的。
梦女官屈膝对淑太妃说道:“美人年幼,诸位夫人许是与美人无话,太妃是长辈,不妨在侧帮衬一二。”
对哦,淑太妃是长辈,年纪应该和那些夫人们相当。时间又刚好,她也在这里,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再巧不过了。
“这个……”淑太妃摇摇头,“元晨殿是柳美人的宫殿,且几位夫人是来拜她的,我若是在,像什么呢。”
梦女官转而面对柳安安,屈膝道:“我家太妃心软,美人若是请太妃帮助,她定会出面的。也好替美人解决难题。”
“梦女官此言差矣,”郡青过来放下手中茶盘,含笑道,“几位夫人来见我家美人,定然是会之后去太妃宫中拜谒,若是在美人殿里见着太妃,知道的是太妃心疼美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美人不懂事,让太妃来管事。”
“且几位夫人也都知道,我家美人年轻,既然来,就算我家美人有招待不足的地方,想必几位夫人大度,也不会在意。”
“元晨殿实在不敢请太妃做主,毕竟也是怕外人提起了,说太妃的不是。”
淑太妃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着抚手:“是这个理。我若是在了,多有不便。我且先回宫去。”
淑太妃来得快,走得更快。
许是怕撞到了几位夫人,让她们难做,淑太妃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了,坐上肩舆离去。
等淑太妃一走,郡青立即吩咐底下宫女们立刻准备。
同时服侍着柳安安起身穿衣。
柳安安身上还有些疼,只这个时候得忍着。
她坐在梳妆台前,宫女给她打扮时,她透过黄铜镜,看向郡青。
郡青在殿内指挥着底下的宫女们,一件件事有条不紊的进行。
她是个很厉害的。
柳安安还在想,刚刚那一出来得太快,她当时没想明白,这会儿回过神慢慢想,发现郡青女官是不希望淑太妃留下的。
这是因为什么。
毕竟她的确什么都不懂,若是有个懂的长辈在旁边帮衬,心里就会有底气些。
“郡青,我这会儿梳妆,可还来得及?”
郡青过来,帮柳安安整理了一下耳坠。
“回禀美人,来得及。”
“底下人来通传时,不过是几位夫人的马车到了宫门。她们要下马车坐轿走到章华殿,之后步行过来。一路到元晨殿,少说三刻钟。且姚家老夫人眼睛不好,会更慢些。”
原来如此。
等她梳妆好,殿外的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几位夫人刚刚抵达章华殿。
殿中也趁着这点时间全部都整理准备了一番。
正殿接待客人的地方,柳安安几乎没有去过。
她的宝座擦拭的干干净净,亦如没有主人时的崭新。
郡青扶着柳安安坐上去。
柳安安疼得倒吸气。
“美人且忍忍,几位夫人都是肱股之臣的家眷,若是失礼不好。”
柳安安努力忍着不龇牙咧嘴。
她双手牢牢握着扶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淑太妃来帮忙呢?”
郡青脸上略显犹豫,然后还是屈膝低语解释:“回禀美人,这其中牵扯的有些多。美人现在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正常。奴婢怕美人多思,现在能说的就只有一句。”
“美人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家眷,无论美人是什么位分,几位夫人该拜见的,只有美人。”
柳安安不是很明白,但是起码能知道的是,郡青是为了她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郡青悄悄在一侧反复提醒。
年纪大,眼睛看不清的,是姚太傅的妻子姚老夫人,年纪与淑太妃比大几岁的,不怎么言语的是闻府的二夫人,爱说爱笑的是姜府的姜夫人。
“姜夫人倒是其次,美人一定要敬重姚老夫人,对闻二夫人也一定要客气。”
柳安安懵懵懂懂。只知道姚老夫人是姚太傅的妻子,那换言之就是暴君的师母,又是长辈又是师,肯定是要敬重的。闻府,又是哪个府邸?
算了,还是等过后在问吧。
几位夫人很快到了元晨殿。
柳安安咬着牙起身,等几位夫人入殿。
走在前的,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夫人。
她手杵拐杖,每一步走得缓慢。身后两位年纪轻的夫人,低着头跟着她。
这位老夫人每一步走来,柳安安心里都咯噔跳一下。
说是年纪大,年近六十的老妇人身子骨健朗的大有人在。这位老夫人却瞧着身子孱弱。
只她步伐虽然慢,却稳稳当当,挺直着背,姿态礼仪十分到位。
若不是郡青提了她眼睛不好,当真看不出来。
柳安安等人入了殿,忍着疼屈膝。
“姚老夫人安,闻二夫人安,姜夫人安。”
她论起品级来,远不如这几位一品诰命夫人,但是她是天子妾,也不能太卑微。
柳安安刚刚想了半天,觉着还是要先一步给几位夫人行礼。
一则她身份不足,二则她年纪小。若是等夫人们给她行礼了之后再补,没得让人觉着她轻狂。
柳安安更直接一些,行了礼,立刻吩咐郡青。
“请夫人们入座。”
她却是连让几位夫人行礼都免了。
毕竟别的人不说,姚老夫人那个年纪,那个身子骨,给她行礼,她根本受不起。
姚老夫人手持拐杖站在那儿,眯着眼仔细盯着柳安安。她的确眼神不好,看了半天,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只晓得是个年轻的女娃儿,声音细软有些南方强调,脾气也软和。
老妇人没有坚持,颤巍巍让宫女扶着,在加了软垫的椅上落了座。
三位夫人落座后,宫女们来奉了茶。
“美人入宫许久,臣妇并未来见,是臣妇失礼了。前几日听说美人受了伤,不知道美人如今可好?”
姚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干燥燥地,刮木料似的难受。
柳安安听着吓了一跳,她不敢表现出来。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声音也有些损毁,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罪。
“让老夫人费心了,不过是跌了一跤,一些小伤,擦一擦药就好。”
柳安安手交叠放在膝盖,袖子没有盖到的手腕手背,露出了一片乌青。
“臣妇怎么瞧着柳美人手上伤得极重,青了一片呢。”姜夫人捂着唇惊叹,“可怜见的,美人如此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
柳安安把袖子拉了拉,勉强遮住了手背。
“不过是我的体质有些恼人,轻轻磕磕碰碰的,都会青啊肿的。一分也显露十分,其实伤不重,就是瞧着吓人。”
这也的确是她体质的问题。只不过她很少受伤,难得体会一次。
跌一跤滚了一下,碰碰撞撞的,就让她坐立难安,疼得直不起背,实在不是她娇气。
那姚老夫人忽地抬起头,眯着眼朝她看来。
却怎么看不清说话的小姑娘模样。
“这体质,美人受苦了。”
柳安安笑着:“不过是平日里多注意些。算不得苦。”
茶水添过两轮,也不见闻二夫人说话。
柳安安作为主人招待,有些着急。
总不能让人家一句话都不说,这么来了,坐一会儿就走吧。
只郡青并未没有详细说到这位闻二夫人,闻家到底是什么门楣,她也不知道,就怕说出口说错了。
“二夫人瞧着面善,倒像是见过的熟悉呢。”
柳安安找不到安全的话题,只能努力一脸真诚的胡诌。
她哪里见过闻二夫人。
这位冷冰冰地,甚至有些像是冰窖里挖出来的二夫人,几乎是她最害怕的那种。
闻二夫人第一次抬头。
她锐利的视线落在柳安安身上,看清楚宝座上华服金钗的小姑娘,眼神有些恍惚。
半响,她收回视线,垂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
“……的确面善,有些熟悉。”
“但我想不起来了。”
郡青在一侧悄悄拽了拽柳安安的袖子。
柳安安了然,这个话题不能进行了。
好难。
亏着还有个姜夫人,姜夫人是个秒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敢说,说笑了小半个时辰,见姚老夫人面露疲惫,主动起身屈膝:“美人本是该养身体的时候,不该多打搅。臣妇盼着美人早日好,日后有机会了,能进宫来陪美人说说话。”
她起身,闻二夫人也起身,瞥了眼姚老夫人,伸出了手。
而姚老夫人避开了。
只扶着拐杖站起身,颤巍巍欠了欠腰。
“叨扰美人了。”
柳安安不敢受着礼,侧过身去。
“可不敢,能见到老夫人,是安安的福。”
姚老夫人忽地愣住了。
她嘴唇抖了抖,像是要说点什么。
她努力地去看那小姑娘,伤了多年的眼睛还是模糊一片,看不清。
半仙,她低下了头。
“……哎。”
送走几位夫人,柳安安塌了腰趴在座上毫无形象。
疼死她了。
坐直了,腰背上的伤都要造反了。站起来,腿也疼。更别说她的脚踝还根本不能受力,来回站了几次,可疼死她了。
还好还好,她们走了,她就能放松不顾形象了。
“美人若是累了回去休息吧,今天坐了好一会儿了,说话也费尽。”
郡青来扶着柳安安,一步步慢慢挪回去。
她的脚踝还有些肿,比起之前更疼,几乎走不得,只能慢慢挪。
柳安安躺回榻上,忽地想到。
“郡青,你可知道姚老夫人和闻二夫人?”
刚刚郡青似乎是阻止她和闻二夫人继续那个话题了。
“回禀美人,这都是人家的伤心事……”
郡青说起来时也有些无奈。
“京中其实人人都知道的,只是美人不是京城人士,可能未曾听过。”
“十六年前,姚老夫人的小女儿出事,一尸两命。姚老夫人为了女儿和未出生的外孙女,几乎哭瞎了眼睛。嗓子也是那个时候哭坏掉的。”
柳安安这么一听,心都揪起来了。
女儿怀着孩子,一尸两命……这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噩耗。
这位老夫人,当真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至于闻二夫人……”
郡青犹豫了片刻,先问:“美人是不是不知道闻家?”
柳安安老老实实摇头。
她常年长在王府后院,从未离开过。身边的人来来回回都是王府中人,知道新帝登基,还是义父说的。
外边的所有新鲜事,热闹,她都是看的一些江湖话本。
“闻家是我大梁国的半个顶梁柱。”
“闻家世代为将,满门忠烈。十五年前,闻元帅在和夅佢一战中,为国捐躯。至此,闻家只剩下了一位老夫人,尚未长大的子嗣,还有唯一活下来的女眷。”
“闻二夫人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位。闻家事太过让人悲痛。她多年来,记性越来越不好。与闻家无关的人和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好好的把闻家未成年的孩子们一路拉扯长大。”
柳安安听得心里一抽一抽地难过。
这是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才会将一切都忘掉,只一心一意抚养家中的孩子们。
郡青一低头,被眼泪汪汪的柳安安吓了一跳。
然后哭笑不得地替她擦眼泪。
“不过是别人家的事,美人掉什么眼泪。”
“就是难受。”柳安安捂着胸口,瓮声瓮气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许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到这些让人心脏受不了的难过。
休息了几天,柳安安的脚腕可以活动时,她一刻都闲不住,坐了肩舆去勤政殿。
已经过了中秋,天气越来越冷,中庭的花草都打上了一层霜花,柳安安身上披了一条斗篷,长长的,到她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