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进宫不过两日的柳美人,即将命丧于此了。
褚余放下空荡荡的白玉瓷碗,轻轻一碰,侍人们鸦雀无声,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不用喝什么冰镇过的绿豆汤,他这会儿就已经够了。
小姑娘说她专程来给他送一份绿豆汤,辛辛苦苦顶着烈日来,然后她自己喝了,给他看一个空碗?
这个操作,让褚余也为之震惊。
“你来送汤给我,然后自己喝了?”
柳安安破罐子破摔,跪直了身子。
“回禀陛下,暑热难耐,晒得着实厉害,我热得受不了,所以就……”
热……
褚余抬眸。
跪在殿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
不是那种羞赧,而是实打实让阳光过分亲昵过的残留。
“在殿外等了多久?”
柳安安掰了掰手指,心中估摸一算:“许是一刻钟有余。”
褚余的脸色很不好,他忽地起身,大步过来,弯腰手落在小姑娘的脸颊上。
她吓得闭上了眼,微微往后缩。
缩也没用。
掌心立刻就吻上了她脸颊热气腾腾的温度。
通州府相处近两个月,如何不知道小姑娘平时里最是娇气不过。她居然被拦在烈日之下,晒了足足一刻钟。
难怪,小姑娘热得受不了,自己喝了绿豆汤。
这种换做别人就是欺君大罪,换在她的身上,倒是让人怜惜。
“以后你来,直接入内殿就是。”
随着褚余的话,柳安安还懵懂着没有反应,那跪在地上的侍人和宫女,无不是倒抽一口气,震惊得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褚余静静等着小姑娘的反应。
柳安安睫毛蒲扇,垂着眸小心翼翼躲开褚余的手。
那双手,和第一次接触时不一样的温度,掌心有了温热,可比当初还要让人心凉的可怖。
不敢碰,不敢想,不敢见。
手中一空。
褚余站直身体,蜷了蜷手指,打量到小姑娘苍白的脸上,难掩的害怕。
忽地,他眼神一暗。
“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人了?”
柳安安想到刚刚看见的,那个有些疯魔的朝臣,还有杀气十足的侍卫,脸色一白,手指掐着手心,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禀陛下……看见了。”
“吓到了?”
柳安安老老实实点头。
“是……”
果然。
小姑娘再不靠谱,也不至于脑袋清醒的状态下,还要专门给他来送个空碗。
果然是在进来的途中,遇上了那个犯了事的朝臣,还有带刀侍卫。
长年养在深闺的她可能未曾见过这种事,是吓到了。
褚余眉头微微一蹙。
昨日还黏他如骨中血,今日就怕他如骸骨花。
“是我考虑不周。”
男人盯着她,一字一句轻描淡写道。
地下跪着的侍人们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与宫女震惊脸面面相觑。
难道不是该把这位失礼的美人拖出去一道儿斩首吗?
陛下,陛下居然在认错!
认错!
这位心如铁石,无情无欲的暴君,居然也会哄女人!
侍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柳安安。
柳安安不敢指责暴君,更不敢顺着他的话说,只沉默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褚余虚了虚眼,眼底爬上了一丝凉意。
“去,把人先押如大牢,日后再审。”
服侍在殿内的侍人们再度吓傻。
陛下要杀人,都是干脆上刀子。从来没有推后过。更别说,因为吓到了一个宫妃,朝令夕改,将人先不杀了,养起来。
这……这当真是杀伐果断的陛下?
为首的侍人晕乎乎磕了头,软着腿爬起来。
“是……”
侍人一脸恍惚地看了眼柳安安。
那一眼中,柳安安看到对方眼中似乎有什么深深的含义。
那是对祸国妖妃的敬畏。
一念改天子意,一哭一笑左右江山社稷。
可惜柳安安看不懂。她只仓促看了眼,收回视线。
只因为不会亲眼看见、或者亲耳听到中庭里会发生的事,而感到一丝松气。
侍人出去传达了新的命令。
中庭是那中年官员得救似的感激,一声叠着一声的叩谢皇恩。吵杂只是那么须臾一刻。随着殿门的关闭,大殿内重归一片枯寂。
褚余亲眼见到小姑娘的眼神轻松了一刻,再下一刻,与他相撞时,立刻惊慌地移开。
他重新弯腰,手指这一次重重捏在了柳安安的下颌上。
她躲不得,怎么缩都无法逃避他的手指。
“不许躲。”
男人轻声命令。
柳安安一下子安静了。僵硬的抬着下巴,任由自己的下颌被男人捏在手中,垂着眸一动不敢动。
除了无法控制导致身体微微颤抖外,她做得很好。
“害怕外面那种事?”
柳安安想点头,但是没办法,只能瘪了瘪嘴,忍住那股子害怕。
“……是。”
如果只是怕外面的那件事,不至于在他面前,瑟缩成如此。
褚余喉结滚动,还是问了下一句。
“……还是说,怕我?”
柳安安抬眸。
男人垂眸正静静注视着她。眼里幽黑,却不见她的倒影。
怕啊。怕到骨子了。
从见到的那一刻起,就怕他啊。
他会杀人,他暴戾难忍,他会轻视生命。
她在他的掌中,就是任意玩弄无力挣扎的蝼蚁。
轻而易举就会要了她的命。
朝不保夕的失重感,永远如影随形跟着她。
“……怕。”
柳安安颤抖着声,老老实实回答。
说完,她眼圈微红,左眼睫毛微颤,一滴泪珠挂在睫毛上,啪嗒落下。
砸在褚余的手上。
她从得知暴君心情不好要杀人的时候,跨过门槛走进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怕得要命。
褚余的呼吸略微不稳。
半响,他手指收力,疼得小姑娘眼泪一串儿落下,抬眸盯着他,眼底都是委屈。
“你可以怕外面的一切。因为我不会再让你看见。”
男人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像是一个保证。
“但是,你不能怕我。”
他自顾自说着,用力抬起她的头,让她的眼底只倒影他的模样。
就像是她的眼底,永远只看得见他一人。
“听见了吗?”
柳安安疼。男人的手不重,却有种让她深入心脏的惶恐,疼得她一抽一抽地。
“听、听见了……”她瓮声瓮气地,憋着哭腔。
褚余视而不见:“现在告诉我,还怕我吗?”
柳安安用力憋回泪意,直觉让她颤巍巍伸出手,抱住了褚余的手腕。
然后,她小心翼翼歪了歪头,脸颊贴在男人的手中。
“……不怕。”
男人手中再次拥有了小姑娘的温度,眼底蕴集的暴戾浅淡了许多。
言不由衷的小笨蛋。浑身都颤了。
嘴上愿意哄哄他,也好。
怕也无妨。
因为她再怎么怕,也不能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我觉着暴君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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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从勤政殿回来之后, 柳安安的状态就让宫女丫鬟觉着不对。
大家都知道今日她命悬一线过, 也都能理解, 整个宫殿悄然无声,不敢打扰趴在榻上发呆的柳安安半分。
入宫第三天, 柳安安终于肯自己一个人待在宫殿中了。
她想过了。
左邻右舍早早去了的宫妃们哪怕现在在她的宫殿里游荡,也吓不到她了。
真正吓人的,该是那位一身龙气令百鬼退散的暴君。
今日,她是真的差点死了吗?
柳安安趴在小榻上,手握着拳头抵在下巴处,努力回忆。
只她当时太过惶恐。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因为朝中还有大臣前来议事,被暴君让人送了回来。
她这一趟去送绿豆汤, 送出来了一个准行令。
可是那个准行令,是准许她长驱直入勤政殿的内殿的。而她现在,起码十天半个月都不想踏入勤政殿了。
“美人, 可要用膳?美人今日只用了一点早膳, 这会儿了, 怕是美人胃受不得。”
宫女跪在小榻处, 一边扇扇子一边哄着她。
“不想用,且放着吧。”她无精打采地。
哪里还有用膳的食欲。
她现在在重新考量当初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敢去勤政殿了。
这下好了, 撞到了暴君截然不同的一面,她现在更怕了。
怕得根本不敢见到他。
这样还怎么去帮王府说话。
“玲珑,你且过来。”
柳安安朝那自待在角落里的丫鬟招了招手。
玲珑上前, 从宫女手中接过扇子,坐在脚踏处给柳安安扇风。
“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她换了称呼。
殿中的那四个宫女都很懂眼色。美人和陪嫁丫鬟说话,她们都退了出去。
柳安安眉梢染上了一丝闷闷。
“你与府中再去一封信,就问问阿兄,除了我留在陛下身边之外,可还有旁的法子。”
她今日是真的怕到骨子里了。
玲珑面有难色。
“姑娘,如今已经进了宫,奴婢现在还没有什么和王府联系的法子,只能请姑娘暂且忍耐一番了。”
柳安安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松散着趴在榻上,看不到一点动力。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玲珑联系到王府的时候。
“姑娘何必这么惧怕。”
玲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回忆着,“今次的确是有些凶险。郡青女官也说了,若是往日,陛下定然不会轻饶任何人。今日唯独放过了姑娘,姑娘连一点伤都没有受,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难道不就是陛下对姑娘的宠爱吗?”
暴君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杀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她一句,如果这样看,照着某种角度来说,那暴君可能是真的宠爱她。
柳安安想了想,还是皱着脸:“这种宠爱,有些异于常人。”
“陛下始终是陛下,姑娘如今已经在陛下的身边相伴,也不是第一天到陛下身边,过去两个月都熬过来了,陛下都将姑娘带入宫中,定然不会轻易杀……咳,赐死姑娘的。”
柳安安听丫鬟这么一说,点了点头。
“你说的,且有几分道理。”
她的确怕暴君。从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和她没说过几句话的州判姑娘就没了命的那一刻,暴君会杀她这个概念,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脑子中。
这会儿转念一想,刚刚在大殿中,他的确没有对她表露过杀机。甚至最后捏着她的下巴,力度也不重。
下巴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姑娘如今只管放宽心,且先试试,陛下是不是真的愿意顾着姑娘。”
柳安安情不自禁问:“如何试试?”
“自然是讨好陛下了!”玲珑说的理所当然,“姑娘现在已经是陛下的人,那么自然是该以陛下为主。无论姑娘心中怎么想的,面子上,必须要讨好陛下。说不定讨好着讨好着,陛下再有脾气,也不会对姑娘发了呢。”
柳安安寻思着,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便是讨好暴君,不至于让暴君真的把她当做什么宝贝,但是也会让他记住,还有这么一个人长期在他身边,哪怕是真的有一天想杀她的时候,也许会多犹豫一下呢。
那可是她的一线生机!
如此一想,柳安安来了精神。
她且在殿中避开了两日,好好缓解了一下当日受到的惊吓。
等过了几天,心中那份悸动浅了,趁着用过午膳,柳安安让女官跟着她,在殿外漫步消食,走得累了,坐在凉亭中摇着扇子,顺口问。
“我初来,还不知道陛下的有些旧事喜好,怕哪里做得不对冲撞了陛下。你不妨告诉我一些。”
女官立在柳安安身侧,低语:“美人还请慎言。奴婢曾说过,帝王行踪不可打探,同样,帝王私事,亦不可言语。”
柳安安不气馁。
“你只告诉我,我又不与旁人说。”
女官那日是跟着柳安安进入大殿的。
也是亲眼目睹,那位在她眼中无情无欲的帝王,是怎么在这个娇憨柔弱的美人面前,放软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