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烟是在一间破败的院落里发现穆康宁的。
他坐在树下,穿着一身简陋的布衣,分明是长生不老的身躯,容颜却变得沧桑衰老了许多。
他正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握着一块木头,似乎是在雕刻着什么娃娃。
“换身体那日,主人意外召回了穆云瑶散落的部分魂魄,所以把穆云瑶还给他时,那躯体还有一口气在。”白白看着树下神情呆滞的老人,说:“他眼睁睁地看着穆云瑶魂飞魄散,后来就好像认清了现实,一蹶不振了,虽然没有寻死,但是连主人都没了对付他的兴趣。”
是了,殷雪灼没那么好心,一个人没有惨到让他痛快解气,他是不会放过的。
季烟想到那日雨夜一别,上一刻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后来知道了真相,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再次见时,他会变成这样。
季烟打算离开,就在此时,穆康宁似乎发现了她,忽然颤抖着叫了一声“瑶瑶”。
季烟停下脚步,还是转过了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季烟。”
她的背影也许长得很像穆云瑶,但无论是气质还是容颜,和当初都是天壤之别,穆康宁深深地望着她,忽然低叹一声,“可我认得魂魄,我一开始,便看出你是谁了,你是季烟,也做过我的女儿。”
季烟皱起眉:“你在骗我,我也在骗你,那扮演父女的几天,算不得数。”
穆康宁神色灰败,慢慢朝她走了几步,季烟这才发现他走路有些跛脚,眸色微微一动,他又说:“留下来,陪爹吃个饭吧。”
季烟站着没动,白白在身后小声叫她:“烟烟……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白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虽然他修为被废了一半,如今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不是我爹。”季烟重申了一遍,却也没有果断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穆康宁艰难地把厨房里刚烧好的饭菜端上来,是一些很简陋的菜,连饭都是非常稀的粥水,可见他如今过得清苦。
“我执着了一辈子,后来得知瑶瑶不在时,本来万念俱灰,可我又看到了你。”他抖着手,慢慢给她夹菜,又说:“你到瑶瑶的身体中来,或许是一种天意,我那时想,或许是老天爷补偿我的,我一定要把你留下来做我的瑶瑶。”
“可你也是个好姑娘,后来我还是心软了,没有对你下手,还没做好最后的决定,就被带走了。”
“也许是天意吧。”穆康宁说:“我的瑶瑶若是有你一样健康孝顺,该有多好啊,可她死的太早了,还没懂事的年纪,就和那个小子一起死在了郊外。”
“我把你当成懂事的瑶瑶,是我贪心,明知是错觉,却还是想一路错下去。”
“……直到我看见瑶瑶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我才终于知道,是我错了,从一开始便不该逆天而行,如果她能平安地转世成人,如今也又该成了大姑娘。”
季烟根本就吃不下去,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说,穆康宁说到后面,已是老泪纵横,饭菜全凉了,也不见一个人动筷。
季烟想着殷雪灼还在等她,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走了好几步,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到底还是心软,她停了下来。
“我不是您的女儿,事实就是这样。”她转身,叹了口气,“您没有害我,所以我还能这样面对您,若您今后想见我,把信物给天旋城中的魔,我便会过来陪你说说话。”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说完,她留下了一枚灵石,便消失在了原地。
季烟打算直接回魔域,路上却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她停下来调息片刻,隐隐感觉灵府内结出的元丹变得和之前大为不同。
该不会是……
季烟万分惊喜,火急火燎地回去,殷雪灼正懒洋洋地躺在魔域的一棵巨树上假寐,季烟一过去就扑倒了他身上,疯狂地摇他,“殷雪灼!殷雪灼!我的灵府好像、好像有了……”
殷雪灼怔了一下,睁开眼,抬手放到她后心,闭目感受了一下。
真的有了。
他睁开眼,对上季烟兴奋期待的眼神,唇角刚打算牵起,眼神又倏然一沉,“你身上有讨厌的气息。”
季烟:“……”这都能察觉出来,他属狗的吗?
显然,婚内生活让殷雪灼日益变得精明,洞察能力堪比神探,如此一察觉到了不对,就像是在主人身上闻到其他同类气息的家猫,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要炸毛了”,吓得她连忙撸了撸,顺毛。
“我是去见了穆康宁。”她垂下头,老老实实交代,“就,我路过天旋城,没忍住去看了一下,我就和他说了说话,没别的。”
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季烟以为他要生气,没想到那只手下滑,落在她的领口处,微微拨开,便露出一片春光。
季烟:“……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那只手缩了回去,殷雪灼古怪一笑,“以为我会生气?”
季烟:“你不吃醋?”
“我不吃他的醋。”殷雪灼抬了抬下巴,一脸傲娇冷漠,满脸写着“那人不配”,“我有烟烟,他什么都没有,再怎么挽留,烟烟也只会是我的。”
季烟哭笑不得:“那你还真是神机妙算。”
殷雪灼笑,一边笑一边仔细瞧她,忽然伸手,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将她紧紧地扣向怀里。
她的头便靠在他颈间,是一个熟悉的鸳鸯交颈的姿势。
“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
季烟靠在他怀里,舒服地闭上眼,语气也和他一样懒洋洋了起来,“小灼灼,一定是在爱之中长大的,不会有人伤害他。”
殷雪灼在她鬓边蹭了蹭,“嗯。”
“终于和烟烟,有了家。”
第118章 宝宝篇1
灵魇宝宝出生那日, 动静实在不小。
为了迎接他的降生, 殷雪灼这个大魔头用了极大的手笔铸造灵气最充沛的圣地,殷雪灼和季烟双修凝练的元丹融入大阵之中, 天上金光大作,很快, 便有数道天雷劈了下来。
仿佛神仙历劫,天上的云聚拢起来, 金光混着黑雾夹着白色的闪电, 一片眼花缭乱, 谁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场面。
周围的灵力浓郁得让人吃不消, 圣地方圆百里有灵识的生物都逃之夭夭,连季烟都被魔将保护着离开, 只有殷雪灼这个最强的变态, 站在天雷的正中间,眉眼冷淡, 衣袂翻飞,身形巍然不动,仿佛周围无事发生。
数道闪电劈落在他的周围, 却丝毫都近不了身,那些闪电似乎很生气, 拼了命地攻击殷雪灼, 毕竟殷雪灼逆天不是第一回 了,估计天道恨不得直接灭了他。
奈何不是对手,殷雪灼站了一会儿, 最后不耐烦了,直接抬手,徒手将这些闪电收入掌中,很快,掌心便出现一颗白色的珠子。
那颗珠子越长越大,最终有了成人两个手掌的大小,还是小小的一只,柔软地仿佛没有骨头,雪白的肌肤像玉石般白皙透亮。
它不哭不闹,乖乖地蜷缩着,殷雪灼把它放进在事先准备好的蛋壳中——那蛋壳是魇族专门用来放新出生的灵魇宝宝的,可以温养魂魄。
他将蛋壳放在阵法中心,重新结了一道阵法,这才转身离开。
两日之后,季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宝宝。
没有怀孕就有了孩子,季烟的心情有些奇妙,但这是她和殷雪灼期待了好久的孩子,季烟非常激动,连伸手摸一下都不敢。
那恐龙蛋大小的蛋壳就这样被摆在床上,里面软软的一团,乖巧地沉睡着。
小家伙还没长出头发来,尖耳朵耷拉着,显得有些委屈,身后半透明的翅膀微微嗡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但季烟观察到,他的翅膀和她从前看到的灵魇宝宝不一样,泛着黑色的脉络,看起来还有些锋利坚硬。
如果说灵魇的翅膀给人蝴蝶的美感,那这小家伙的翅膀,就让人联想到锋利的刀刃,又冷又肃杀,可以想象他长大之后,这翅膀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威力。
“好可爱啊……”
像是怕吵醒他,季烟的声音非常小,蹲在床边,眼睛里泛着好奇又怜爱的光芒。
这就是小灼灼吗,好乖好软。
季烟抬头看着殷雪灼,征求他的意见,“我可以摸摸他吗?”
殷雪灼说:“他会攻击人,但你是他母亲,他不会伤你。”
季烟眼睛一亮,非常紧张地伸出一根手指,先戳了戳小家伙软软的胳膊,挑开他盖在身上的小翅膀,然后试探着,慢慢用手掌拖住他。
手还没完全将他抱起来,他忽然蹬了蹬小脚,张开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原本闭上的眸子也微微睁开,双眸猩红。
“哎呀!”
季烟吓了一跳,差点退缩,谁知这小家伙只是打了哈欠,然后在她掌心里蹭了蹭,又继续睡了。
季烟:“……”
殷雪灼似笑非笑,“啧。”
季烟真的好紧张,她第一次抱孩子,还是这么小这么软的,感觉一不小心就要捏伤他,也不管殷雪灼嘲笑得有多无情,专心地把这小家伙拢进怀里,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
“嘤~”
怀里的小东西发出一声软哼,似乎感受到了亲切的气息,慢慢往季烟怀里钻,小胳膊搂住了她一根食指,又蹭了蹭。
“嘤嘤……”
季烟乐了:这小子还是个嘤嘤怪。
小家伙的手随了他爹,指甲又长又锋利,不小心戳到了季烟,季烟就疼得抽气,她抱了一会儿宝宝,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对殷雪灼说:“他好乖啊。”
殷雪灼:“其实也不是,他是魔魇,攻击力比所有妖兽都要强。”
季烟:“啊?会很好斗?”那应该也还好,熊孩子而已。
殷雪灼纠正:“是嗜杀。”
季烟:“……”
她真是服了,老公是个大魔头,生个漂亮宝宝,居然也是这个变态属性?
殷雪灼看着她僵硬的神色,又笑了,附身凑到她耳边,“很遗憾,他天生是魔,注定不会像其他魇一样天性纯良,他注定和我一样,与同族格格不入……”
季烟:“我们的孩子,怕什么格格不入?我一点都不担心他长大之后会被同类孤立,就是嗜杀这点,我觉得很严重。”
她一脸严肃,抱着宝宝往后挪了挪,和殷雪灼拉开距离,“以后带孩子的任务交给我,你不许教他,别带坏了。”
殷雪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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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魔魇宝宝养起来并不难,小家伙天生聪颖,能很敏锐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气息,只要是季烟和殷雪灼靠近他,他就非常乖,任由他们怎么揉捏,但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他就会伸爪子。
小家伙呲着牙,眼神凶狠,黑色的指甲随便在人身上一挠,就深可见骨,第一个被挠的是白白,白白当场就疼得变成了原形,呜咽着跑开了。
见识到儿子的战斗力,季烟震惊了。
真不愧是殷雪灼逆天养的崽,这长大之后,除了殷雪灼,还有谁奈何得了他?
不过再凶的小崽子,还是对母亲极为温柔,平时也不需要进食,更不会有普通宝宝尿床这样的事,季烟的日常就是陪他玩,时不时顺着毛把他撸睡着。
就是这小东西睡着了之后爱磨牙,季烟半夜醒来,看着它在睡梦中磨牙伸爪子的样子,又奶又凶,时常问殷雪灼:“他是不是要吃人了?”
殷雪灼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倒也不是。”
季烟:“那他这是在干嘛?梦中练习搏斗?”
殷雪灼:“不知道。”
季烟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你真的不知道?你们不是同类吗?”
殷雪灼觉得这很莫名其妙,“我成年化魔,它是天下唯一一只幼年魔魇,我怎么知道?”
得了,这个爹好敷衍,季烟决定不指望他了,开始自己研究。
魔魇宝宝出生的前十日总是睡觉,后来,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
白天便缠着季烟玩,就算季烟在睡午觉,他也会爬进娘亲的怀里,用小脑袋把她拱醒,然后在季烟的注视之下,笨拙地爬进蛋壳,季烟再把蛋壳一掀,啪叽一声,小家伙摔了出来,被她用蛋壳盖住了。
他也不哭,会从大蛋壳里面爬出来,然后又把蛋壳摆正,爬进去,等着季烟来掀他。
母子俩可以这样幼稚地玩一整天,小东西在床上滚来滚去,偶尔得意忘形了,还会摔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