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虔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叶阳冲完澡回来,仍没开灯,而是走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她桌面上有个专门用来放电影资源的文件夹,几百部电影,按照导演齐齐码好。
张虔看得是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
叶阳顿时想到了他的理想,心情一时复杂。
她想问问他和盛超为什么掰了,可又害怕触到什么不该触的。
盛超跟张虔同级,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
如果傅晚卓和张虔是生活上的朋友,那盛超属于张虔理想上志同道合的朋友。
俩人的电影理念很相似,非常说得来。
叶阳跟张虔谈恋爱时,很排斥见傅晚卓,因为从张虔为数不多的提及中,叶阳知道傅晚卓是那种党同伐异的主儿,他不会像张虔一样欣赏她的沉默和寡言。但叶阳不排斥盛超,同样是从张虔的提及中得到的判断,他应该跟张虔是一路人,对身份对地位都没偏见。
她和张虔谈恋爱没多久,就和盛超见上了,在路边的一个麻辣烫摊上。
叶阳对盛超有俩印象,一个是不好意思,一个是说话磕巴。
张虔说是思想太快,表达跟不上的缘故。
他俩一导演,一制片。一个找投资,一个搞创作。
她和张虔分手时,他俩正在筹拍毕业作品。
拍电影是个烧钱的事儿,张虔父母是文艺圈的,他自小接触的人也是圈中人,找投资容易些。而且他本人又很擅长说服人,加上第一次拍片,阵仗无需太大,那点投资很容易找到。
分手后的某一年,叶阳不知因何故想起这茬,凭着记忆搜索了他们的电影,发现的确拍出来了,七十多分钟的长故事片,还获得了当年X京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影片。
处女作能得到这样的成绩很不容易,拿奖的意义不止于奖金,而是能帮助他们得到业内的关注。
叶阳寻着这片子又点开了盛超的百科,发现他们之后还合作拍了另外一部片子。
这片子虽然也没上院线,但拿了很多国际类的奖项。
这是国内青年导演很通用的一条出路。
鲜人时拍片送出去评奖,用奖项博关注度,用奖金收回成本。积累了一定的知名度后,能找到更多投资,有钱做宣发了,就上院线。
叶阳当时觉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张虔他们很快就能得到国内大电影制片公司的关注,因为那几年国内挺多扶持青年导演的计划。
盛超第三部 电影就上了院线,叶阳还专门去电影院看了。
只不过盛超那电影的风格跟他之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怎么说,技术肯定比之前成熟,但加了很多哗众取宠的商业元素,三俗段子一个接一个,票房倒是不错,但就电影本身来说,的确模糊了他原本的风格,泯然众人了。
而叶阳扫遍片头和片尾的署名,没再看到张虔的名字。
叶阳当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电影得到的投资多,资方的要求也就越多,因为哪个资方也不是傻子,平白无故给你出钱搞艺术。已成名的大导演还经常在资方的压力下改剧本加植入,就更别说青年导演。叶阳想,盛超这片子弄成这样,多半有资方的功劳。
张虔想做独立电影的初衷,就是为了不让电影受资本携裹。但做独立电影很难,得创作者足够坚定和自信,坚定到但凡想动剧本的投资一概不要,自信到自己不妥协,将来也会成功。而那电影没有张虔的署名,叶阳只能理解为盛超妥协了,而张虔不愿意妥协,所以离开了。
叶阳把手搭在他肩上,跟着看了几眼,还是决定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盛超呢,你们怎么分开了?”
张虔抬手摸到了从他肩上垂下来的手,细细摩挲道:“理念不合。”
叶阳问:“是因为商业化的缘故?”
张虔没吭声。
叶阳问:“他要,还是你要?”
张虔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
叶阳顿了一下,叹息道:“看他后来的电影,感觉妥协了挺多。”
张虔没再说话。
叶阳也没再说话。
良久,张虔侧身抬眼看她。
叶阳低下眼来,和他四目相对。
不过几秒钟,张虔将她拉到身前,让她岔坐在他身前,和她接吻。
电影的声音是外放,正演到杀人魔来到西部牛仔所在的房间门前。
深夜的旅馆很静,叶阳的卧室也静,俩人安静的接吻。忽然电影中毫无预兆的砰砰两声枪响,把电影外正投入的俩人吓了一跳。
叶阳没来得及和他分开嘴唇就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抽离,他却摁住她的后脑,不由分说的又吻了上来。
第45章
一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法式湿吻。
吻罢, 她把脸埋在了他颈里。
他身体微微有些发烫,她吻了一下他的颈儿, 他身上还有干净的肥皂味。
张虔扶着她的腰, 去看电影。
牛仔在杀人魔的枪口下逃过一劫,在街道上奔跑。有出租车开过来, 他才刚上车,枪声又至。一个枪子打在出租车司机的脑袋上,牛仔不得不把住方向盘, 在枪林弹雨中,开着车后退。
他忽然道:“有点饿了,你这能做饭吗?”
叶阳伏在他肩头没动,只问:“你想吃什么?”
张虔问:“都有什么?”
叶阳想了想,道:“面条、馄饨、饺子。”顿了顿, “还可以做西红柿鸡蛋疙瘩汤。”
张虔道:“那就疙瘩汤吧。”
叶阳闷声道:“正好, 我也很久没有做了。”又问, “你有什么忌口吗,香菜吃么?”
张虔问:“你说呢?”
叶阳搂着他的脖子摇头:“我记得你以前是吃的,不知道现在吃不吃?”
张虔问:“你还记得什么?”
叶阳道:“还记得你不吃胡萝卜和虾。”
张虔轻笑:“记得还挺多。”
叶阳问完却不想动, 而是搂着他又坐了好一会儿。
在这一会儿中,她的脑子停转了, 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觉得有点累,只是想靠在那休息一下。
张虔伸手敲了一下暂停键,扶着她的腰, 将电脑合下来。
房间彻底静下来。
良久,叶阳准备离开,下去做饭,他却又摁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再坐一会儿。”
叶阳就没动了,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你和盛超之后就没再联系了么?”
张虔道:“他找我过,说想继续合作,我想了想,还是没答应他,人大心大,大家又都算在各自领域有点小成就的人,不会再轻易为对方改变什么,合作的话,最终也会不欢而散,不如各做各自,如果有需要,帮帮忙就是。”
叶阳把脸换了一个方向,嘴唇碰到他的皮肤,忽然很想咬,她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凑上去咬了一口。
他只因事出突然,而微皱了一下眉,却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因为她咬这一口很轻,像挠痒痒似的。
她咬完又伸手擦了擦口水,自顾自地笑:“疼么?”
他摇摇头,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痒。牙齿像羽毛似的拂过心头,让他痒得厉害。
她从他身上下去了。
叶阳进了厨房,带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洗了,将它切成丁放在碗里。又拿了玻璃盆,放了一些面粉,调好温水,一边往面粉里浇水,一边用手抓着。
半湿半干,抓成面疙瘩。
没过一会儿,张虔跟着到了厨房,就站在一旁看。
他对她做饭的手艺还是有期待的。
以前谈恋爱时,她说她很会做饭,不会弄鸡鸭鱼那些复杂的,但家常菜做得非常好。听说她有这门手艺后,他一直很想吃她做的饭。她送他南瓜时,他还想她亲手做给他吃,只是她不愿意跟他回家去操作,他一直也没吃上。
叶阳被他看得多少有些不自在,抬眼问他看什么,他说没什么,仍旧继续看她。
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她的脸颊渐渐发起热来,鼻尖也冒出了汗。她想压下去,可越想越适得其反。她在逐渐升腾起的燥热中,产生了一点眩晕感,在眩晕中产生了做梦感。
自从和张虔重逢后,她经常有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她会觉得她所经历的重逢,只是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不甘心跑出来造的一场梦。事实是,九年前,她和他在寝室分手,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她在电影学院看到梁箴搂着他,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见他。
张虔见她的头越垂越低,就走过去,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叶阳本能要躲,他却捏住了,她没能躲开。
她强绷着脸上的热意,鼻尖上还是有汗珠,略微觉得有些难堪,本想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下巴上拿掉,可她手上黏满面泥,根本没办法用,她正要说话,他忽然吻了上去。
叶阳怕面泥沾在他衣服上,洗不掉,不敢乱动,只能一直举着。结果他好像喜欢她无法回应的这种劲儿,手隔着围裙摸进T恤里,把里头的衣服给摘掉,将她抵回冰箱上,一边吻一边揉。
作为一个常年没性生活的健康女性,叶阳就是一堆干柴,一点火星子溅过来,都能燃烧。加上眼前这人多少还是她喜欢的,才被揉两下,人就彻底软了,若没他抵着,整个人会掉在地上,化成一滩水。
她又感受到了他的热情。
自重逢以来,她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这种热情,目前也就两次而已。
一次是那晚在天桥上,一次是现在。
其他时候的张虔,大多都是冷静的。
冷静而算计。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比如“你这样对我,我很难受”、“别后悔,后悔就没意思了”、“原本都是为了你”等等,每一句话都带有它的目的。
他明确知道自己的吸引力,知道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会带给女人什么样的遐想,他故意让人遐想。
最后,她实在受不折磨了,只能低头道歉。
其实,最开始,她哪里对他什么愧疚心理,全是他故作受伤的姿态给搞出来的。
他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应该道歉。
他点赞叶未匀朋友圈也不过是想给叶未匀施压。告诉叶未匀的同时,也告诉她,他都看着呢,让他们无法专心致志的发展。
放出她是前女友的事儿,虽然有为她解围的成分,但似乎也并不全是为了给她解围。真要给她解围,他完全可以私下聊天时跟曹行说一嘴,曹行难道连这个面子都不给,要继续觊觎他前女友?他不过是想进一步给叶未匀施压罢了。
他一直在让叶未匀考虑是否有必要因为她,跟甲方撕破脸。
临了,重新开始这事,也要她开口。
不知道是分手由她提出的,所以再开始必须由她提;还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不成功的话,责任也在她。
反正他所算计的,他全都得逞了。
如果一个男人,这样谋篇布局,只为得到你的爱情,那的确会叫人生出荣幸之感。可她并未感受到他爱她,因为她得到过他的爱,她知道他爱人时是什么样的,她如今只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心。
她唯一能感受到他可能还爱她,就是在天桥那个瞬间。
那瞬间,他对她是有渴望的,一种来自本能的渴望。
这种渴望是在他们做|爱时,她都没能感受到的。
她恍惚觉得回到九年前,他还是那个没被社会和生活打磨的张虔,他有直接的热情,他有壮烈的浪漫。他会叼着她的耳朵对她说,想要和她一直做|爱,直到宇宙苍老,他们在天崩地裂中死去。
这么多年了,他还知道她身上的敏感之处,手指揉捏出经年渴望,从身体的缺口处迸出来,在瞬间摧枯拉朽。
她脑子里有个疯狂念头,做吧,反正没有明日,她还没见过分开将近十年的恋人,再复合能走到最后的。她只见过激情复合,而后迅速分手的恋人。
做吧,厨房和饭厅是套间,两道门之外才是客厅,长客厅尽头才是李小白的卧室,三道门隔着,李小白应该什么都听不到。
听到也没关系,像她们这样的社畜,什么阵仗没见过。她以前住隔板房时,墙壁像纸一样薄,隔壁那对情侣,夜夜缠绵,完全当她是个死人。她就去买了一副耳机,睡觉时,听歌入眠,以免半夜被“叫”醒。
虽然他说过去的都是过去了,可这种时刻,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恨意的,来自身体的恨意。
她低声叫他的名字,可热水在锅中沸腾,声音越来越响,盖住了她的声音。
她担心水会被烧干,但又想起自己添的水不少,应该没这么快干掉。
厨房里的水雾越来越重,空气潮湿,俩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漉漉的。
她几次忍不住动手,都被他牢牢制住了。他压根不让她碰他,大约嫌弃她两手面泥。
折腾一番,终于完事,稍事歇息,她整理好衣服,继续做饭。他也像没事人一样,仍靠在那里看她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