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也没说什么。
她只是同样点头,而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简·爱身上。
费雪夫人病了?代替者竟然是简。
看着台上娇小的年轻姑娘,伯莎勾起嘴角。
放在半年之前,从桑菲尔德庄园睁开眼的时候,伯莎是万万想不到,半年后的简·爱小姐会出现在伦敦,甚至是在公众面前发表关于卫生健康的演讲。
她的声音不大,还有些紧张,在演讲节奏方面有着明显模仿费雪夫人的痕迹。但对于一名首次上台的人来说,简·爱小姐的表现已经很好了,至少她对演讲内容烂熟于心,这大大弥补了她经验不足造成的问题。
要是能打分,伯莎至少能给她个七十分。
而对于台下的听众来说,认识费雪夫人的,会对生面孔感到新奇;不认识费雪夫人的,会对演讲者的身份年龄感到好奇。再加上演讲稿的内容足够充实,虽然简·爱小姐还达不到完全镇场的效果,但她抛出来的内容不太尖锐、却也值得讨论,整个演讲偶有议论声传来,盖过简·爱的声音时,她会稍稍停下来,等上片刻继续说。
这算是演讲时的大忌,不过念在她本身有耐心,不会为之打扰节奏,加上第一次登台,都可以理解的。
怎么说呢……
伯莎莫名有种自家孩子长大的自豪感。
意识到这点后她哭笑不得,而后伯莎侧头看向与她相隔几步的罗切斯特,后者神情复杂,肃穆的脸上饱含晦涩不明的情绪。
“什么感想?”伯莎低声问。
“……”
罗切斯特良久没有回复。
就在伯莎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叹息一声,而后开口:“我一直以为她是一名漂亮的小鸟,是敏锐纯洁的兔子,如今我才意识到,是我错了。”
“怎么?”
“误把苍鹰的雏鸟视作无害,是相当低级的行为。”
伯莎闻言粲然一笑。
虽然这话不是夸自己,但伯莎听起来就是美滋滋的——到底是自己亲眼看起来成长的姑娘,换做是谁,都会为自己的朋友得到认可而高兴的。
不过嘛……
“如果你这么想,”伯莎故意道,“那你就更错了,爱德华。”
“你又有什么看法?”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伯莎望向演讲台上的简·爱,她的演讲到此结束,换来的是所有人认同的掌声。
因为这些掌声,那双有着不安分双眼的姑娘,苍白的面孔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和喜悦。
“每位藏在庄园里的小鸟都有可能成为苍鹰,”在掌声之下,伯莎低语,“不过是这个社会没有给予她们同等的机会罢了。”
和谁同等?自然是和同样地位、同样年龄的男人。
伯莎没有直接点明,是因为爱德华·罗切斯特也是名男人。他和维多利亚时期的其他男人一样,生来便在这个时代享受着高于女性的权利。
因而见罗切斯特震撼于简·爱小姐的变化,伯莎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具体深意,让他自己去想吧。
“你若是感兴趣,”她说,“倒是可以和简写信聊聊这些内容。不比你之前酸了吧唧当怨妇好?”
“…………”
你才怨妇!
好不容易对伯莎积累起来的那丁点感激之心,又被她的话彻底熄灭。要不是在公众场合,罗切斯特肯定要横伯莎几眼——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这位前妻完全是故意恶心自己。
但罗切斯特还是忍住了辩驳,耐着性子开口:“不论怎么说,感谢你为我着想,伯莎。出于礼貌,我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送礼还行?
伯莎扯了扯嘴角:“免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简。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最好也少和我联系。”
罗切斯特:“……”
他也不傻,爱德华·罗切斯特很清楚伯莎现在做的事情不太“光明”。如此一说,不是有案件,就是有麻烦。
因而他想了想,斟酌道:“以及,理查德已经不止一提向我索要你的联络地址。”
伯莎无言,她就知道这事没完。
迈克罗夫特说得对,事后伯莎有好好想过,血亲方面的事情,绝对不是说装死就能过去的。即使伯莎不去想、不去在乎,她和理查德·梅森的血缘关系也始终存在着。
但认亲也不是现在啊!真理学会还在威胁着自己呢。
“算了。”
伯莎心一横:“就说我现在很忙,忙着准备结婚搬家的事情,你实在纠缠不过他,就把迈克的地址给他,说有什么事就联系我的未婚夫。”
罗切斯特:“…………”你狠。
第74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12
两天后, 某个伦敦再寻常不过的住户街区。
莫斯太太从食品店归来,刚好撞见居住在街道13C的劳森老夫人出门, 两位女士打了声招呼后,便停在门口聊家常。
“13B好像真的有人要搬进来,”劳森老夫人说,“昨天我瞧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名仆人来搬运东西呢。”
“管家?”
莫斯太太惊讶无比:“住在咱们这儿的人,还能有管家?”
要知道她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家,整个街道最有钱的家庭也不过是女儿嫁去给银行家当续弦,占了夫家的光投资得力一下子富了起来, 即使如此也万万到不了需要管家的程度。
莫斯太太在这个街道居住了十二年, 就住在13A那户,她只知道几年前隔壁的13B卖了出去。可八卦犹如家庭妇女,也没打听出来这栋房子卖给了谁、什么时候搬进来。
闲置了几年后,买主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套房子吗?这可叫莫斯太太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人家会和自己当邻居。
没想到的是,这个念头在莫斯太太心中存了不过一个早上,她就得到了答案。
莫斯太太做好早餐,将丈夫和儿子送出家门,正准备收拾收拾客厅、把衣服送去洗衣铺子, 路过客厅阳台的时候,一眼就瞧见隔壁的公寓前停着一辆马车。
这可了不得!
莫斯太太当即放下手中的家务, 佯装开门通风, 打开了窗子。
没了视线遮挡, 街道上的风景一览无遗:莫斯太太打量了马车半天, 也寻觅不出什么奇特之处来, 平平无奇的马车配上打扮朴素的车夫,和满大街随处可见的车辆没什么区别,不像是私人拥有的那种。
车夫停稳车子后下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率先走下来的是一名高大挺拔的绅士,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衣着得体、面带笑容,哪怕是对着车夫也是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感谢,而后扶了扶自己的帽子、掂了掂手杖——几个简单无比的动作,却凸显出他无可挑剔的好教养。
待到礼仪和仪表都确认没出错后,男人才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公寓。
好气派!
莫斯太太在心底感叹道,这一看就是文化人,没想到买下13B的竟然是如此有涵养的绅士,说不定是名大学教授,或者出版商。
莫斯太太本以为这名绅士会直接迈开步子进门,却没料到他站稳观察完毕,却突然转过身来,朝着马车伸出了手。
这位绅士不是一个人,莫斯太太心想。
她看到马车之内伸出来一只纤细的手,指尖轻轻搭在绅士的掌心,而后一名高挑的女郎任由男人牵着自己款款走下马车。女郎穿着深绿色长裙,浑身上下几乎没什么装饰,但这无妨她出众的容貌吸引了莫斯太太的注意力。
女郎一下马车,就亲昵地挽住了绅士的手臂。
“先生、夫人,”车夫开口,“请你们先行,我这就搬行李。”
“谢谢你,米基。”那名风情万种的女郎开口。
原来新邻居是一对儿夫妻啊。
一对漂亮夫妇走进13B的大门后,莫斯太太心满意足地关上窗户:她得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劳森老夫人,原来买下隔壁公寓的竟然是这么体面的家庭。
她得想办法和人家搞好关系才行。
而暂且不管莫斯太太怎么想,伯莎对这栋安全屋还是挺满意的。
公寓不大,楼上一个卧室,楼下一个客厅,再加上配套的卫生间和厨房,竟然满满当当。十九世纪的伦敦已然寸土寸金,当下街区的住户大多都是普通市民,这样的公寓已经算得上是条件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分明是临时布置的安全屋,可不论是从哪个方面,伯莎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她不是一个纠结于吃穿的人,当记者的时候,再苦的住宿条件也没让伯莎叫冤过。但她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审美,偌大的公寓干净明亮,客厅的窗帘都换成了较为轻薄的材质,和维多利亚时代传统的厚重装潢截然不同。
伯莎喜欢晒太阳,可惜在伦敦条件却不怎么样。因而即使在蓓尔梅尔街暂住的时候,只要天空放晴,格莱思都会为伯莎专门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常年封闭的窗户。
至于卧室则更是完全按照伯莎的生活习惯临时布置的,家具摆设几乎和南岸街23号的主卧一模一样,甚至是床垫被单、枕头纱帘,以及放在床头的香薰都是伯莎惯用的材质和品牌。
伯莎:“……”
她吩咐米基将行李放下,而后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迈克罗夫特。
男人斜靠在卧室门框,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迎上伯莎半是询问、半是揶揄的眼神,也不过是浅浅一笑,而后慢条斯理道:“再次劳烦你搬出来住,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夫人。因而我便派人稍作打听,自作主张安排了公寓装潢,希望能住得舒服一些。”
你这叫“稍作打听”吗,这么一“稍作”打听,连我在家盖什么款式的被单都打听到了呢。
伯莎顿时哭笑不得:不愧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世上大概唯独他一人能把事情办到这个程度。
一时间伯莎真不知道该为他的体贴感到高兴好,还是该为自己买的什么床单都被对方摸清楚而感到可怕好。
“我甚至开始庆幸了,迈克。”伯莎侧了侧头,感叹道。
“此话怎讲?”
“倘若我不是一开始就对你完全坦诚,”牙买加女郎弯了弯金色的眼睛,既像是挑衅,也像是调情,“现在得难堪到什么地步?”
迈克罗夫特闻言失笑出声。
他随手把手杖搁置在门边的架子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对于二人来说却意味深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手杖是他的防身工具之一,轻易放下,证明了目前他对伯莎报以相当程度的信任。
“千万不要再这般妄自菲薄了,夫人,”迈克罗夫特认真开口,“若非你一开始就完全坦诚,你我的合作也不会维持这么久。”
“这是我的荣幸,迈克。”
“彼此彼此,夫人。”
久违的商业互吹上线,二人恭维过后,不约而同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迈克罗夫特让开卧室:“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午餐,不如等晚饭过后再来收拾衣柜也不迟?”
确实如此,伯莎也饿了呢。
说实话,比起蓓尔梅尔街,伯莎反倒是更喜欢这套安全屋临时改制的暂居点——不仅仅因为迈克罗夫特很体贴地布置成了伯莎喜欢的居家模样。
主要是蓓尔梅尔街太大了,偌大的宅邸总是只有伯莎和迈克罗夫特二人居住,连管家都时常像个隐形人。要不是还有格莱思陪着,伯莎还真不习惯。
但这里可不一样。
今日的伦敦难得出了太阳,窗帘一拉,整个客厅被照得暖洋洋。没有了那长到夸张的宴会桌,方方正正的餐桌上还铺着相当活泼的桌布,生活气息极其浓厚。
伯莎款款落座,午餐已经上桌,菜式简单,无非是寻常炖肉和面包罢了。迈克罗夫特同样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调料瓶:“盐?”
就算二人都穿的略显正式,这样的生活气息,竟然让伯莎有种她仿佛真的在和面前男人过日子的错觉。
她拿起叉子,婉拒了迈克罗夫特的提议:“谢谢,但我先尝尝。”
炖肉一入口,伯莎挑眉:“你把蓓尔梅尔街的厨娘带了过来。”
迈克罗夫特:“请你放心,能够进入这条街区的人,我都已经排查干净,保证与真理学会无关。”
伯莎:“……”她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好吗!
不过……
“你确定?”她问。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