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清楚就好,”伯莎笑道,“只是觉得情急之下你救了简一把,二人之间不该这么尴尬才对。”
“事后我不过是向她道谢,然后问了问她在伦敦的情况。”
虽然罗切斯特着实不喜欢伯莎的为人,但作为曾经的夫妻,他们之间倒也没说存在着什么敌意,甚至是伯莎还实打实地帮罗切斯特出了不少主意,因而她主动询问,罗切斯特也愿意向她告知情况。
“如你所言,”他说,“她在伦敦过的确实不错。尽管在兰开斯特先生的聚会上我们没多少私下交流的机会,可仅凭肉眼也能看出来,简·爱小姐如今生活充实、焕然一新,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这?”伯莎不可思议道。
“你什么意思?”罗切斯特挑眉。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也太过犹不及了吧!
伯莎顿感哭笑不得,虽然她多次提点罗切斯特要注意社交距离,但也不能问候一句就完了啊!有这么追姑娘的吗,更遑论现在简·爱小姐可是费雪夫人面前的香饽饽,估计那几位筹办妇女杂志的夫人们各个都想给她介绍英俊单纯的小伙子呢。
不想办法真的不行。
她也不是一定要撮合爱德华和简,只是眼下明明彼此心仪对方,却做到了面对面也相隔千尺的地步,伯莎觉得自己还是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于是她想了想:“不如这样,简工作的私人女校时常会有社会活动,若是下次有机会,我就喊上你一起去。你了解一下她的工作生活,今后也好找话题。”
罗切斯特闻言流露出几分讶异神色,似乎是没想到伯莎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别这幅神情,爱德华,”伯莎淡淡道,“我是不想看简难过,和你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伯莎。”
最终罗切斯特还是感叹一句,由衷道谢:“也许……若非你我有过去十年的经历,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伯莎故作困惑地侧了侧头:“什么十年?我十年前还在美国路易安那州的农庄上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普尔小姐”对外的身份是父亲死后,从路易安那州回归伦敦故土的农庄大小姐。伯莎这么回,言下之意便是不再承认逗留于阁楼上的十年了。
对此罗切斯特似感好笑、似感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回大厅吧。”
“请。”
“女士优先,马普尔小姐。”
回到大厅之时,罗切斯特邀请的宾客已经基本到齐了。
在伦敦工作了半年,简·爱小姐可谓进步神速,她不再是那个总是躲在窗帘后头、竭力消磨自己存在感的家庭教师了,如今的她哪怕是直面玛丽·英格拉姆小姐,也能端坐在沙发上轻声与之交谈。
看到伯莎跟随罗切斯特回来,她也只是点头示意,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倒是许久不见的艾希顿先生更为激动。
中年官员迎上伯莎的视线,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无比热情地招呼道:“许久不见啊,马普尔小姐!”
罗切斯特歪了歪头,对伯莎低声开口:“他听说了你和福尔摩斯先生的绯闻。”
伯莎:“……”
行吧!
怪不得这么热情,因为早在桑菲尔德庄园的时候,艾希顿先生就透露出他有求于迈克罗夫特的倾向了。
因而伯莎和其他客人打过招呼后,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径直走向了站在窗边来回踱步的艾希顿先生。
“许久不见,先生,”伯莎客客气气道,“之前桑菲尔德一别,你说过你有案件想要求助于我。原谅我来到伦敦后忙得实在是周转不开,现在你的麻烦解决了吗?”
“解决了、解决啦,劳烦小姐你挂念,”艾希顿先生喜气洋洋地回答,“只是眼下还有其他问题想请教你。”
“说吧,”伯莎点头,“你有什么事情与迈克有关?”
“……”
看着艾希顿先生陡然尴尬起来的脸色,伯莎难得好言劝道:“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先生,平日追查案件就够麻烦了,不如我们直接点。”
“也……也好,”艾希顿先生的喜悦变成了苦涩,他干笑道,“事实上也没什么,你知道的,小姐,我们这种小官员,总是要仰仗其他前辈和师长指导。而我的师长……刚好和福尔摩斯先生有些龃龉。”
“龃龉?”
“年前他一时糊涂,办了些错事,让福尔摩斯先生知道了。”
行吧,说明白点就是艾希顿先生背后有靠山,靠山有把柄落在了迈克罗夫特手中。
这可不是伯莎能说了算的了,她若无其事地侧了侧头,而后开口:“然后呢?”
艾希顿先生:“我也不是求你说好话,马普尔小姐!就是问问,这有什么解决办法。”
伯莎也想知道呢。
也就是她在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面前有如新生婴儿般坦荡,否则连她自己都是被挟制的一份子。福尔摩斯家的这位长子手中拿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把柄”,用不到还好,用得到……伯莎不也成为他坐收成果的代行人了吗。
“很简单啊,”伯莎回答,“要么证明你的师长有重要价值,重要到拿着把柄迈克也不敢动他;要么就是,你比你的师长还好用。”
“……我明白了。”
艾希顿先生流露出几分带着沉重的了然:“谢谢你,马普尔小姐。”
伯莎一笑:“没什么,应该的。”
事实上,连她都属于其中之一呢。伯莎的把柄无非就是她是罗切斯特的前妻,而眼下“情人”身份对于福尔摩斯来说要比把柄还要重要。二人始终保持着友好的合作关系,便也是基于伯莎所言的两个条件。
这番话,也算是对艾希顿先生掏心掏肺了。
只是艾希顿先生尚不理解,他开口:“说起来,福尔摩斯先生还没到?”
伯莎:“他马上就来。”
……
这么一个“马上”,就到了晚饭之前。
迈克罗夫特卡在一个相当合适的时间点:不会太早,要和宾客们虚与委蛇;也不会太晚,让聚会主人感到失礼。就在晚餐前半个小时抵达,既显示自己真的很忙,又不会唐突。
高大挺拔的绅士,依旧是拿着那根没有任何纹饰雕刻的朴素手杖进门,衣冠楚楚、神态客气,脸上带着歉意笑容。
不论从气质仪态上,还是从容貌装扮上,都无从挑剔的绅士客客气气地对罗切斯特点头:“抱歉,公务繁忙,希望我没错过重要的晚餐时间。”
“当然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伯莎应该已经到了吧。”
“……”
一进门就问自己的情人,还真是一位尽职尽责宠爱心上人的男士呢。
坐在沙发上的伯莎懒洋洋往扶手上一靠:“这儿呢,迈克。”
迈克罗夫特循声看过来。
他噙着笑意的视线撞上伯莎暗金色的眼睛,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自上次不冷不热的离别之后,伯莎终于和迈克罗夫特再次见面了。
第66章 白教堂的贵夫人04
最后一位贵客姗姗来迟, 罗切斯特先生便吩咐仆人准备晚餐。
伯莎其实不太喜欢英国菜,但碍于过去的职业辛苦,她也没什么挑食的本钱。所以从一名在一线奔波卖命的记者变成一位手握大量资产的“寡妇”, 来到十九世纪后的每一顿饭都比过去要好很多。
比如说现在。
英国本土的安格斯肉牛刚刚屠宰, 没过多久便送上了餐桌,成为了今夜的主菜。
烤牛肉的外表呈现出含着肉汁的焦褐色, 但以刀叉下去,内里却仍然粉嫩可口。尽管罗切斯特这边的厨房没有运用香料, 感觉上欠点什么, 可在牛肉本身出色的前提下,仅仅只是盐巴一种调味料,还是让伯莎吃的津津有味。
聚会餐桌上注定了少不了交谈, 但伯莎吃东西时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 这对食物来说是莫大的不尊重。
而迈克罗夫特早就注意了这点。
所以当有人将社交辞令抛给伯莎时, 坐在她身畔的“情人”悉数包揽,代她回应了大部分对于二人来说约等于废话的交流。
等伯莎吃了个七分饱,她放下刀叉, 才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看来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呢, 迈克。”
“那是自然,”林恩先生接下伯莎的话,“虽然久闻大名, 但我们都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究竟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大不了。”
迈克罗夫特举着酒杯慢吞吞开口:“和艾希顿先生一样, 为女王做点事罢了。这杯酒就敬女王吧。”
听起来福尔摩斯先生的意思是, 他和艾希顿先生的身份差不多, 都在政府工作,因而在座诸位也没多想。
唯独伯莎明白为女王干活的人可多了去了,上至首相、下至政府打字员,难道不都是“为女王做事”吗?
只是他以女王为由头,使得大家纷纷举杯,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趁着大家转而谈论其他事情,伯莎稍稍侧头,拉近了与迈克罗夫特的距离轻声问道:“今夜赶来,没耽误你的工作吗?”
“哪里的话,”迈克罗夫特说道,“无非是推脱了一个私人面谈而已,财政部的人等得起。”
这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件小事,但伯莎完全当没听懂他不轻不重的嘲讽意味,满不在乎地点头:“哦,那便是没什么大事了。”
迈克罗夫特报以标志性的社交笑容。
“还没恭喜你呢,亲爱的。”他没接话题,而是主动开口。
“恭喜什么?”
“恭喜你的事务所开业。”
二人的座位离的很近,加之伯莎稍稍向迈克罗夫特靠拢,即使是在谈论不应于餐桌上谈论的事情,在外人看来,这也不过是情人之间脸贴脸轻声说悄悄话罢了。
“白教堂区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规则,即便是我也不好打破,”福尔摩斯说,“今后若有需要,还真得仰仗你。”
一番恭维客套在耳畔响起,男人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冰冷。伯莎明白他话中有话:迈克罗夫特亲自盯着呢,搞帮派可以,别太过火。
对此,伯莎只是无所谓笑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迈克?我赚来的利益,自然也是你的。”——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原路奉还。
短暂的交流结束,伯莎重新坐直。亲昵作态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坐在伯莎身侧的玛丽·英格拉姆二小姐羡慕道:“你们的关系可真好,小姐。只是在说什么恭喜的话?若是有喜事,大可说出来让大家也高兴一下。”
“喜事倒也谈不上,”迈克罗夫特礼貌回应,“不过是恭喜伯莎破了一桩大案,为试药案中无辜的受害者沉冤昭雪。”
他轻飘飘一句话,将话题引到了已死的登特上校身上。
在座诸位可都是桑菲尔德庄园谋杀案的共犯,所有人都是听了登特上校的话才下定决心动手的。如今看来,却是被上校利用,成为了毁尸灭迹、湮灭破绽的一把刀。
昔日的登特上校可是名义上他的人,因而福尔摩斯早就掌握了案件全部过程。
但其他宾客只当他毫不知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之后的晚餐时光,谈论的话题因此拘束了许多。
伯莎望向陡然安静的餐桌,只觉得好笑:怕不是迈克罗夫特终于对这无聊的晚餐社交感到厌烦,抛出了撒手锏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怎么说……
堂堂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坐在阴影中的大魔王,一番行为还有点耍小性子的意思。
伯莎不觉得难堪,她反而觉得还挺可爱的。
迈克罗夫特料想不到他一句不软不硬的话语噎人,竟然让一直微微不爽的伯莎心情陡然变好,连带着饭后闲聊都提起了几分兴致。
英格拉姆家的二小姐不如已死的长姐美貌,因而将更多的注意放在了培养自己的情操上,平日很是关心社会事件。她和简·爱小姐详细聊了聊,发现这位过去总是藏在窗帘后的家庭教师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二人深入交流了一下社会话题,发现还挺投缘的。
玛丽·英格拉姆小姐兴趣盎然地听完简对于一些社会活动的转述,而后总结道:“费雪夫人真是位大忙人,又要开办学校,还要组织宣讲,说得我都感兴趣了。爱小姐,若是今后有沙龙讲座,可否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