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曾经的职业所赐,伯莎的嘴皮子可不是一般的利落,她清晰且坚定地吐出这番话,再加上牙买加女郎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这幅寸步不让的模样,竟然让几位教授有些退缩。
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就在伯莎觉得节奏刚好,准备先行缓和语气给几位绅士们一个台阶下时,大厅的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情,值得当众争执?”
是迈克罗夫特。
此次密室“谋杀案”的另外一名筹谋者,总算是决定亲自加入这场戏剧了。高大的绅士拿着手杖不急不缓地走下楼,停在了伯莎身畔。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贯的礼貌笑意:“怎么了,亲爱的?”
伯莎:“没什么,就是几位先生心急了一些,可以理解。”
迈克罗夫特的手杖落地,一副耐心解释的模样:“破案总是需要时间的,即使是伦敦最经验老道的警探,也得讲究规则和证据。不过这几位绅士问得刚好是时候。”
“怎么?”伯莎转过头。
“你的新朋友送来了一封至关重要的信件。”
新朋友?
伯莎可不知道自己人在庄园内,从哪里又交到了新朋友。但是迈克罗夫特这么说……
她微微低头,从迈克罗夫特手中接过信件:“从哪里来的?”
较为年长的福尔摩斯侧了侧头,当中开口:“登特上校在哪儿?”
伯莎:“……”
在其他人眼中,这位颇为陌生的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是和和气气地喊出了上校的名字。但距离最近的伯莎,却从迈克罗夫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冷然意味。
——上次见到他这幅神情,还是在那夜的马车内,他出口威胁自己之时。
“兰开斯特先生,”福尔摩斯看向庄园的主人,礼貌请求,“劳烦请将登特上校请到大堂——”
“不用了。”
迈克罗夫特的话还没说完,登特上校便从大堂的正门之外大步跨入。
军人出身的上校身形利落,他背着一只手,一张严肃面孔不见喜怒。伯莎迅速扫了他一眼,而后视线猛然锁定在他垂在腿侧那只手的袖扣上——
简·爱小姐不仅记忆了得,画工也是不错,她精准无误地复制了登特上校换上的袖扣图案,致使他这枚小小的袖扣在偌大的厅堂之内格外显眼。
男人大步向前,几乎是直直冲着伯莎和迈克罗夫特而来,在他距离二人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凭借伯莎多年被人抢相机、抢录音笔的经验,她迅速判断出登特上校的目标不是在于自己,而是福尔摩斯!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撩起了裙摆。
登特上校再次向前走一步,还有四步。
伯莎从裙摆之下抽出了藏着的配枪
还有三步。
她抬起左手上膛。
还有两步。
伯莎举起右手,而此时的登特上校距离二人仅有一步之遥。
冰冷冷的枪口刚好对准了男人的额头,相距不过分毫。
登特上校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他同样抽出背后的右手,掌心里握着的同样是一把枪,但是此时再举起已然毫无意义。
“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伯莎言笑晏晏,“生怕将你另外一位同伙也一并暴露给迈克,是吗?”
登特上校回之一笑。
冰冷冷的枪口就顶在他的额头上,上校没有动,却也没展露出任何退缩畏惧的神色,他只是挑衅般地看向面前的伯莎:“你会用枪吗,马普尔小姐?”
“不会啊。”
伯莎理所当然地开口回答:“但是离得那么近,要不要冒险试试,看看我是否能把你的脑浆崩出来?”
至此,一台戏剧进入收尾前的高潮。
第58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8
枪是迈克罗夫特送给伯莎的那一把。
只是伯莎也很忙, 她还没来得及请教托马斯·泰晤士如何练习射击, 但在绝对近的距离下也无所谓。穿越之前的伯莎曾经在合法靶场打过几枪, 知道持枪、上膛和开枪的正确操作,这就够了。
黑洞洞的枪口距离登特上校的额头不过三寸, 但凡是个能够扣下扳机的生物,都能在第一时间击毙对方。
场面一度进入了僵持状态。
“何必把气氛搞的那么僵硬呢,上校, ”伯莎笑吟吟道,“就算你杀了我和迈克,众目睽睽之下, 你还想逍遥法外不成?一换一的买卖不是很值啊。”
“还是值得的。”
迈克罗夫特倒是不介意伯莎突然美救英雄,他甚至摆出几分受宠若惊的姿态, 一手拿着手杖, 另外一只手从怀中的口袋拿出干净的信封, 抽出信件还不急不缓地抖了抖:“至少保住了另外一名同伙安然无恙地离开。”
登特上校瞳孔皱缩。
而福尔摩斯则客客气气地转过身,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因局势突变而义无反顾走过来的简·爱小姐:“我想, 作为马普尔小姐的助理, 既然她现下腾不开手,这封信件还是由你公开为好, 爱小姐。”
简略略有些惊讶, 但还是接过了信。
她打开信件, 看到信中内容后微微一愣:“这……”
一旁的兰开斯特先生紧张又急切地开口:“信中写了什么,爱小姐?”
“沃德爵士已暴露,请做出行动, ”简念出了信件内容,“只有这一句话。先生,请问你是从哪儿拿到这封信,寄信人又是谁?”
“这可就值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迈克罗夫特故意拿乔:“信是从登特上校的邮箱中拿出来的,而寄信人——”
他好似惊讶,也好似讽刺般顿了顿,待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时,福尔摩斯才继续开口:“是内阁大臣詹姆斯·沃德爵士家的家庭教师,说来也巧,昨夜伯莎刚刚听了沃德夫人的话,一时心软,让她往回家寄了封信,刚好就是寄给这位家庭教师小姐。”
一番解释使得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降了沃德爵士,其中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困惑。谁也不明白登特上校怎么就要突然袭击福尔摩斯先生,更不明白这件事又和沃德爵士有什么关系。听起来他们两个是同伙,难道是他们密谋杀了朗恩博士吗?这对他们来说有有什么意义!
唯独伯莎闻言后流露出了然神情。
也就是说,这出戏剧的高潮还真就有如迈克罗夫特所料的那般简单。
内阁大臣沃德爵士左右焦虑,无非是朗恩博士死后,担心自己也惨遭遇害,因而急于放出消息罢了。伯莎给了他这个机会,于是他写了封信给家庭教师——而这名家庭教师小姐,恐怕就是沃德爵士的联络人。
联络人,联络谁?她把信丢到谁的邮箱里,自然就是联络谁。
这么看来,登特上校在真理学会组织内部的级别甚至要比爵士高。只是沃德府上的家庭教师万万没有想到,一场聚会不仅把内阁大臣困在庄园里,连登特上校本人也一并栽了。
没料到这么一封“家信”,还真的找到了沃德爵士与真理学会有所关联的线索。
“怪不得小安娜总是冲着家庭教师发脾气,”伯莎讽刺道,“看来也不是女儿的问题,爵士。”
“你,你……”
沃德爵士此时已然冷汗频频,他怎么也不曾料到,妻子为他争取来联络外界的机会,竟然是马普尔小姐和福尔摩斯设下的“陷阱”。
“你,”他惊魂未定地开口,“即便如此又怎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坏事?!”
苍白的辩驳落地,迈克罗夫特蓦然笑出声。
福尔摩斯的反应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在极其紧绷、身畔女郎甚至还举着枪的前提下,男人依旧温和有礼的笑容便显得极其具有威慑力:“我亲爱的詹姆斯,看来你尚且不明白,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证据’。”
伯莎:“……”
这是什么特务头子危险发言!
她算是明白未来冷战时期情报战中,军情六处那套行事作风从哪儿来的了。原来还算是祖上继承下的传统。
话说到此,登特上校也反应过来了。
他的表情陡然变得非常复杂,上校的视线在伯莎和迈克罗夫特之间转了一圈,而后冷笑出声:“是你们杀了朗恩博士!你也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朗恩博士被杀害的现场,你们以为因此牺牲一个人,在座各位看不到吗?”
对此伯莎和迈克罗夫特不约而同报以笑容。
光是看到两位人精脸上的笑意,登特上校就暗道不好。福尔摩斯转头看向身侧的伯莎:“是要给大家个交代,你来我来?”
“我来吧。”
伯莎后退几步,放下了配枪。
戏剧已然接近尾声,伯莎也不怕登特上校再次出手袭击——在他第一次偷袭未成时,偌大的厅堂之内就有几名男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了,就是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几位是迈克罗夫特安插在庄园内的眼线。
她把手枪交给迈克罗夫特,还不忘记对着男人压低声音开口:“暂且借你的,送我的东西可没有归还的道理。”
迈克罗夫特对此照单全收:“你若是喜欢枪械,想要什么都有。”
伯莎一勾嘴角,转身看向众人。
即使从穿越到十九世纪来算,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直面众人、道出答案了。身披马普尔小姐身份的伯莎不过是对着或惊慌、或狐疑的宾客们抬了抬手:“请诸位放心,今次的‘谋杀案’确是我与迈克谋划不假,但朗恩博士没有死。”
“什么?”
“那、那个现场——好多血都是假的?”
“朗恩博士没死,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大家的疑问,我一个一个回答。”
伯莎朗声道:“首先,现场的血是猪血,至于朗恩博士怎么离开的、去哪儿了,容我在此保密。他现在已经由另外一名侦探看管,我向大家保证,不出几日,待到水落石出之时,朗恩博士被捕的消息会刊登在所有公共报纸上。”
因为过往的疯病,伯莎的声线比常人要沙哑得多,但这反而成为了一种优势,当她放慢声线时,较低的女声自带几分不同寻常的信服力。
所以她的一番保证,让惊慌的人群多少安静了一些。
“其次,我等用朗恩博士假死设局,就是为了确认内阁大臣詹姆斯·沃德爵士,是否与某个有叛国嫌疑的组织相关,如今我们得到了证据,”伯莎说着,冷冷看向面如死灰的沃德爵士,“所以目的已达成,大家可以收拾收拾东西,自行回家了。”
“哦,还有。”
迈克罗夫特此时理所当然地插嘴:“此事还得多谢兰开斯特先生借用我庄园,女王的表彰是少不了的。”
兰开斯特先生:“……”
伯莎:“…………”
一句话不仅让乔治·兰开斯特先生变了脸色,连伯莎都扭过头瞪了迈克罗夫特一眼。
合着还在这儿阴人呢!
不来不知道,伯莎也是到了庄园之后才明白,乔治·兰开斯特先生其实和迈克的关系不是多么亲近,兰开斯特先生完全不知情。
他和福尔摩斯保持距离,就是不想与之扯上关系,这下可好,迈克罗夫特今日一句话,明日“掌玺大臣和福尔摩斯是同伙”的流言就会传遍政治家们的社交圈。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迈克罗夫特的同伙,还重要吗?
怪不得迈克罗夫特对自己的设局这么热情,伯莎总算是明白了,他既抓住了内阁大臣的小辫子,又把掌玺大臣拉上贼船,一石二鸟,脏活累活还全是伯莎干的,迈克罗夫特所做的不过是出门度个假而已。
迎上伯莎谴责的目光,迈克罗夫特还是礼貌一笑:“辛苦你了,亲爱的。”
伯莎突然很想把这个男人推回房间里私下解决一下问题。
“詹姆斯,你我好友多年,”福尔摩斯欣然接受了伯莎的怒视,悠哉开口,“我也不想闹到如此地步,多少给你个体面,跟我单独离开,如何?”
“你——”
沃德爵士求助式的看向登特上校,而上校已然被走上前的男仆牢牢控制住,再说什么也无法协助自己了。
昔日风光无限的内阁大臣,现在只能听从迈克罗夫特的话语,无视了妻子无措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腿跟上了对方。
难道他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