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大的拉里瑟缩几步:“这也太吓人了。”
赛克斯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别自己吓自己。”
话是这么说,他也觉得整个宅邸气氛诡异。老犹太那边的“逮不着”信誓旦旦说,泰晤士夫人今天会在宅子里等待建筑工人,可是他们小心翼翼地侦查了一圈,一楼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啊,咱们走吧?”托比催促道。
“急什么?上头还没看。”
赛克斯见两名同伙实在是拿不上台面,只得壮着胆自己率先踩上楼梯。
从大堂通往二楼,率先落入视野的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发霉的窗帘随风飘荡,窗外阴沉的天空时隐时现。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过奇怪了,赛克斯也忍不住心里打鼓。
“挨个查查。”
他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觅过去,都没有人。这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赛克斯不禁怀疑起来:他们不是被“逮不着”给骗了吧?
只剩下最后一间主卧了。
双开的大门紧紧闭着,又没有窗子。赛克斯思来想去,决定硬闯。
紧闭的大门常年没人打理,赛克斯推了推,竟然还推不开。最终是他和托比一起发力,硬生生将大门撞了开来。
“别动!”
两个人踉跄站稳,还没来得及抬头,赛克斯就掏出了枪大声喊道:“给我好好的,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我的上帝啊!”
两个大人、一名男孩站稳之后,险些同时吓尿了裤子。
血,到处都是血。
主卧残留的家具上、墙壁上,还有发黑的地面上,遍布殷红血迹。这样大量的血迹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躯体,怕是已经被榨成人干了。
极其骇人的场面让年幼的拉里直接仰坐在了地上。别说是他了,连赛克斯都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枪。
“比、比尔?”托比哆哆嗦嗦地开口。
“还愣着干什么?”
赛克斯退后几步:“快跑!”
伴随着他话音落地,身后沉重的大门怦然阖上。
“哈哈,哈哈哈哈——”
大门之外,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清脆妖娆的笑声响起,而后踩着鞋子哒哒跑开了。
如果是在平时,这般妩媚的声音足以撩得人心里痒痒,但在一个满墙是血、光线昏暗的老宅里,突兀的笑声却让人不禁脊背发亮。
这下就连赛克斯也忍不住了。
他和托比几乎是把门强行撞开的,一走出全是血迹的卧室,流动的空气让他们顿时安心不少。
但这样的安心并没维持太久。
两名男人纷纷抬头,看到刚刚随着风飘荡着的窗帘,陡然变成了女人的衣裙。
挂在窗户上的裙子随风飘扬,裙摆之下空空荡荡,而往上看去却像是隐隐约约有黑色的头发和……
“操!!!”
没人敢继续盯着窗户看了。
动作更灵活的男孩拉里,几乎是立刻抛下了两名愣在原地的大人,跌跌撞撞地飞奔下楼梯,离开了宅邸。这使得赛克斯和托比也反应过来,两个人你拉扯我我拽着你,生怕挂在窗上的那个女人追过来。
他们带滚带爬地回到大厅,还没来得及站稳,一个娇小的黑影像是风一样朝着赛克斯袭来。诡异的少女笑声再次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别过来!”
赛克斯当即掏枪,他对着黑影连开几枪,然而在昏暗的光线和紧张的情绪之下,这几枪完全打空了位置。看不清的黑影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比尔!!!”
直至匕首的光芒闪现,赛克斯和托比同时暗道一声不好。
锋利的匕首狠狠刺中了赛克斯腹部的位置,随即托比扑了上来。但在他抓住那道黑影之前,妩媚的笑声再次响起。
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黑影不见了。
“比尔,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没伤到……”
赛克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腹部呈现出了大片血迹。
血迹?
可是他没有受伤啊?
没有疼痛、没有触感,赛克斯甚至撩开衣服看了看,腹部的皮肤一片完好。可是这殷红血迹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总不可能是他和托比的幻觉吧?
“走,”赛克斯的心蓦然沉了下去,“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得抓紧走。”
“——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要走啦?”
大厅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沙哑的女声,接下了赛克斯的话。
两名男人心底一突,抬起头来。
宅邸的大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之前比尔·赛克斯和托比·科瑞基特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
光线昏暗,高挑瘦削的女人藏在大门的阴影之下,面目晦涩不清。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女人如血一般红的裙角,以及能听到她沙哑且慵懒的声音。
“门就在这里,”女人敲了敲身后的大门,木头发出沉重地咚咚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令人心底发麻,“若是想走,走就是了,只是比尔,你走出这道门,腹部的伤可就没人处理啦。”
赛克斯一惊。
站在门口的女人是活的。
这个意识袭上心头来,他首先做出的反应是大松口气——至少是活人。
可随即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坑了。
“该死的逮不着,”赛克斯压低声音骂道,“敢骗我,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怪逮不着做什么。”
门口的女人失笑出声:“不是老犹太点头,他敢和你说这些事吗?”
赛克斯顿觉不好:“你究竟是谁?”
认识他,也认识老犹太,甚至认识“逮不着”杰克,女人的话语无疑告诉赛克斯一个事实:她已经掌握了所有事情。
门口的女人侧了侧头:“不是吧,比尔,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酝酿计划来绑架我?”
这个女人就是泰晤士夫人。
此时的赛克斯又惊又怒:他竟然被人耍了!而且赛克斯完全不知道耍他的是逮不着、老犹太,还是面前这个声线沙哑、笑声嘲讽的泰晤士夫人。
可他也不敢发火,回想起那满屋子的血迹,还有自己腹部的殷红……赛克斯打了个寒战。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赛克斯敢笃定,是这个女人搞得鬼。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强撑着问道。
“也没什么。”
泰晤士夫人笑道:“你们从二楼下来,看到楼上那名吊死的女人了吧?来的不太巧,她在这里死了很多年,怨气一直不散。我呢,刚好有那么点能耐,能和死人聊聊天。她就是想找个人陪陪自己罢了,希望我搬进来前能了结这个心愿。”
赛克斯身边的托比腿都软了:“什、什么……”
“我今天这么早过来,就是想趁着建筑工人来到之前,烧个纸人陪她上路,偏偏这时候你们闯了进来,”泰晤士夫人继续说道,“她就把你当成替死鬼啦,比尔。走也不肯走,劝也劝不动,非得拖着你陪她不可。在你身上留下的血迹,就是个记号,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怎么死的,你就会怎么死。”
“你胡说!”
赛克斯的冷汗湿透了后背,他掏出枪指着泰晤士夫人:“休想用这种事情吓唬我。”
泰晤士夫人:“你的子弹打中那道黑影了吗,弹夹已经空了吧?”
赛克斯:“……”
他一个狠心,对准了门口的泰晤士夫人扣下扳机。但膛线咔嚓咔嚓响,却没有任何子弹射出去。
“你要是不信,走就是了,”泰晤士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会拦着你的。拦着一名死人又有什么用?”
“这……”
吓坏了的托比终于反应过来了。
虽然现在他已经两股战战,甚至快尿裤子,但凭借多年贪生怕死的本能,他总结出了一点——那就是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泰晤士夫人,是有办法和鬼魂沟通的。
“你,你你,”托比磕磕巴巴地开口,“你是不是有办法,有办法救赛克斯一命?”
“当然。”
泰晤士夫人笃定地回答之后,反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圣人,连试图绑架自己的人都要救一救吧。”
事到如此,哪怕是恶徒如比尔·赛克斯,也彻底认栽了。
他阴沉地盯着停留在阴影中的女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却也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实际办法:“你想要什么好处?”
听到这话,泰晤士夫人再次笑出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迈开了步子。
清晨的天亮得很快,这么一次绑架失败后,太阳已经升了上来。
在此之前,赛克斯和托比都认定了这神秘的泰晤士夫人肯定是名丑陋邪恶的老女人,但从阴影出走到光线之下的女人身材高挑、容貌艳丽,高贵的衣装和挺拔的脊梁标识着女人和他们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逮不着说的没错,泰晤士夫人确实是名贵妇人。
但逮不着没对赛克斯说过,这位泰晤士夫人有着一双仿佛女巫的暗金色眼睛。
在经历了极其恐怖的场景后,连这双眼睛都让比尔·赛克斯觉得格外摄人心魂,仿佛多看两眼就能被她直接盯死在原地似的。
“别那么紧张,”伯莎看着面如金纸的赛克斯,故意放缓声调,“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什么吊死的女人、满屋子的血,自然都是伯莎吓唬人的手笔了。
就她身为记者时接触过的那些罪犯而言,虽然他们不怕违法,但大多数都很迷信。特别是像比尔·赛克斯这种歹徒,其实他比谁都怕死。
而穿越之前的伯莎可没少因为社会新闻接触这些迷信手段,其实这些神神叨叨的女巫、神婆,还有吉普赛人,她们管用的伎俩比谁都科学。所谓的“血”,无非就是姜黄和食用碱碰在一起发生的化学反应。
伯莎给托马斯写信,就是要他再次雇佣那两名吉普赛女郎帮忙做事。
她们事先在主卧的地面、墙壁和家具上涂满了姜黄,然后再把食用碱用温水化开往上一泼,便显现出了像血一样的红色。
之后赛克斯等人进门,完全被眼前的画面惊吓到,根本没发现两名吉普赛女郎偷偷绕了过来,关上房门后笑着抛跑开。
赛克斯腹部的“刺伤”也是如此。个头小的吉普斯姑娘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室内昏暗,在安全地带虚晃几下,等赛克斯放空了子弹才大胆靠近,把姜黄抹到他身上的同时又泼了碱水,刺过去的匕首完全是障眼法罢了。
至于窗边吊死的女人,其实就是旧衣服加脏抹布,但架不住赛克斯他们自己吓自己不是?
这样的把戏在二十一世纪都能让很多人上当受骗,更遑论现代科学刚刚处在起步阶段的维多利亚时代。
眼下赛克斯摆出一副认栽的姿态,正和伯莎的意:她也不打算报复比尔·赛克斯,这人还有用。
报复对伯莎没有任何意义,比尔·赛克斯在她心中一文不值。想坑害一名歹徒太容易了,别说是送去苏格兰场,就算伯莎找人报仇,也不会有人追究比尔·赛克斯的具体死因。
但他本人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因而伯莎并不介意“养虎为患”。
“试图绑架我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玛利亚认上了你——”
“玛利亚?”
“就是那名吊死女人的名字。”
坐在客厅干净的沙发上,伯莎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也能帮你不死,但从此之后,你们得帮我做事。”
赛克斯:“你说什么?”
伯莎:“放心,我也不会当什么压榨剥削的封建主。既然你听了逮不着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很有钱,我这人从不亏待自己人,不信的话,你可以自行打听打听托马斯帮我做事能拿多少报酬。”
这么一番威胁下来,此时的赛克斯最在乎的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他阴恻恻看着对面的女人半晌,而后开口:“你说我会被吊死?”
伯莎:“嗯?”
赛克斯:“那女人不是绞刑死的吧?”
果然对于罪犯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被警察抓住后判以绞刑。
没想到她随便玩的把戏还造成了赛克斯的双重阴影——讲道理,伯莎之所以这么吓唬人,是因为她想起来《雾都孤儿》原著里的比尔·赛克斯,最终结局就是吊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