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水井边的时候,她一丝也没有犹豫,死的决然。
冰水不间断的灌入她的喉咙,呼吸也愈来愈困难,她没有丝毫的挣扎,让自己的身子沉了下去。
许多人的面孔一幕一幕极快的在脑海里闪现,全都是没了命的人。
被青冥草毒死的母后与弟弟,被暗算战死沙场的舅父与表哥,被发落病死在途中的阿妩,被苏慎言一刀抹了脖子的仁景,还有被满门抄斩的冯家以及被杀被流放的少数官员。
他们都在冲她笑。
那天,是沈既白二十八岁的生辰。
咽气前,她想:这个生辰礼他肯定满意。
现在再回头看,他怎么可能满意?又怎么会想要?
苏提贞起身出了书房,紫屏朝她走来,“阿妩送去了,公主,您是不是困了?”
“是有些乏了。”
“乏就去睡会吧,奴婢给您扇风。”
苏提贞与她回了内室,紫屏先点燃了驱蚊的香,后坐在床边为她摇扇。
阿妩回来的时候,苏提贞已经睡着了。
她替换紫屏扇风,两人静静地待在床边。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床上的苏提贞忽然惊叫一声:“不要!”
吓了床边的俩人一跳,阿妩把扇子放在一边,小声呼喊苏提贞,“公主,公主……”
苏提贞紧闭着眼睛,双手朝上胡乱的抓着什么,一直喊着不要,直至她猛地睁开眼。
第71章
阿妩见她大口呼吸惊悸未定, 遂问:“公主做噩梦了?”
苏提贞看着面前的她们, 长舒了口气, “嗯。”
去书房转悠一圈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岂料竟梦见了净空大师。
她梦见他要带沈既白走, 她死死拉着沈既白,不让走。
沈既白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眼睛里带了不舍,却一个字也没说。
这梦让她不安,让她害怕。
阿妩与紫屏一直在旁边安慰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才心里好了许多。
苏提贞不想将这等不好的梦放在心上,她想静心好好养胎,但偏偏总是挥之不去。
连着多日, 她总是会时不时就想起,扰乱不堪。
为了静心,苏提贞日日抄佛经, 又为沈既白祈福, 希望他在外地平安顺遂。
倒也不会累着自己, 随着日子的增长, 心却是静了,不再胡思乱想了。
苏清修往年避暑七月二十左右就会回来,今年到了八月初一都还未回。
眼看慕氏怀孕已过了九个月, 苏提贞担心她随时发动,想见见她,却也不能相见。
傍晚阿妩从宫里回来, 说苏清修在华夷意外受了伤,中秋节前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回来。
得此消息后,苏提贞道:“怪不得延迟了回宫的时间。”
一旁的阿妩说:“陛下归期延迟,许是会错过皇后娘娘生。”
“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门外干等着,太医院准备好随时待命就可。”
“奴婢去凤赏宫的时候正赶上江院使也在,他说看娘娘的肚子,孩子定是有些大的,有些担心不好生。”
苏提贞问她,“母后比我们离宫前是不是胖了?”
“是呢,胖了一些。”
“她怀着孕就没吐过几回,养的好,只是这不利于生呢。”苏提贞有些担心,“虽说母后生过两胎了,但这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转一圈,不能因为顺利生过就忽视风险。”
“娘娘说她现在每日都要多走的,就是为了顺利生产。”
“是得多走的,只是这白日里动动就是汗,要走也得傍晚凉快些。”
阿妩弯眉,“公主还说娘娘呢,您自怀孕后也不怎么爱动了。”
“我是小心过头了,往后一天比一天凉快,以后是得多走动才行。”
自从怀疑有了身孕后,她是走路小心,饮食小心,哪哪都是小心。
确诊后更是谨慎不已,唯恐一个不小心孩子就没了。
苏提贞总觉得这个孩子正是前世没有保住的那一个。
那个孩子并不是沈既白诚心诚意给的,是她强求来的,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愿。
凭什么强迫了别人还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接受结果?
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晚了,若是在抢他前就想明白,他的人生本该不同本该很精彩的。
刻意选择他生辰那天赴死,只是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个了结,是真的想给他这个大礼,她死了,他就自由了。
她何以能想到,这个心思隐藏极深的男人竟会爱她如此至深。
*
初六上午,慕氏的嫂子余氏带自己的次女慕云烟进宫。
“娘娘上次归家吩咐的事不好进展,两位叔父家的三位孙女脸皮薄的很,见着了人也不敢主动搭讪,又说裴尚书都不看她们一眼,见了一次后,就没再去了。云袖嘴甜会讨人喜欢,却对此事百般抗拒,说裴尚书大她二十多岁,她是死也不愿意,还为此上了吊,幸好救的及时人才无大碍,父亲也不愿意逼她,就说不让她去了。”
慕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嘴甜会讨人喜欢用不到正道上有何用?只是安排正常往来,人家能不能看上她还另说,她倒是来劲了,还寻死觅活的。”
余氏笑着说:“妾身见过裴尚书,也对她说了裴尚书相貌俊朗并不是什么难看之人,让她去见了人就知道了,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就是嫌人年纪大,不说她个不懂事的了。幸好她姐姐云烟愿意去,只是在一月前见过裴尚书后,到现在都未再见过了。”
慕氏目光落在慕云烟身上,“一月前见裴尚书,可说话了?”
慕云烟轻柔作答:“回姑母,说话了,他问是哪家的姑娘,侄女如实说了。”
“然后呢?”
“然后他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就不再理睬侄女了。”
慕氏嗯了一声,温和同她说:“这是正常的,你不必灰心也不用着急。裴尚书不是一二十岁的男子,在官场上也这么多年了,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慢慢来就是了。”
“侄女记下了。”
“你上回可是第一次见他?”
“是的。”
“觉得他怎么样?可实话与姑母说。”
慕云烟想了想道:“跟侄女想的不一样,他一开始不知道侄女的身份时,说话还挺风趣的,人也随和,感觉一点都没有官架子。侄女对他的第一印象还蛮好的,只是苦恼不知道找什么机会与他再见面。”
慕氏沉吟,“这样,从明儿起,你每天早上来陪我说话,中午他散值的时候走,掐着时间能碰上的,他若装作不认识,你也不必与他说话。”
说完她又交代余氏,“云烟打扮的太素净了,回去给她准备一些鲜艳亮丽的衣服穿,好好上妆。”
“妾身晓得了。”
慕氏在她们临走时赏赐了不少布匹、首饰以及胭脂水粉。
次日慕云烟来的时候没碰上裴丞,但是中午走的时候碰上了。
如慕氏所言,他的确装作不认识她。
慕云烟听从自己姑母的叮嘱,也没与他打招呼,亦装作不认识走着。
如此持续到了初十,在外宫道上遇见,江鸿悠悠道:“听说皇后娘娘的侄女最近几天每日进宫陪其聊天解闷,想必就是这位了。”
“你怎知是她?”
“这很难猜吗?”江鸿回头看了一眼,“以前从不曾见这女子进宫,最近几天每日都可见到,长得跟皇后娘娘还有些许相像,不是她是谁。”
“那应该是吧。”
出了宫门外,江鸿率先看到了楚氏,“你夫人在等你。”
裴丞看去,眉头立刻皱在了一起,“她每次来都没好事。”
江鸿笑,“也许有例外呢。”
“那就是见鬼了。”
见他大步流星朝楚氏走去,江鸿没立即上轿走,而是负手而立未动。
间隔的位置不远,他见楚氏从马车里拿出一锦盒给裴丞的时候还以为是准备的惊喜,结果是惊吓。
楚氏花费了不少银子买到了假玉,这才找自己的夫君,让其帮忙追回银两。
江鸿看裴丞气得拍脑门,有些忍俊不禁。
他要走的时候见慕云烟也停下脚步朝那边看去,江鸿笑了笑随后进了轿子。
午饭过后,他正小憩着,江绍匆匆回了家。
“父亲!”
江鸿睁开眼人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娘娘的肚子有了痛感,今天怕是就要生了,她让我回来与您说,她叮嘱您的事务必要准备好。”
“你回去告诉她,都准备妥当了,让她不要有任何的担忧。”
江绍应答了一声,出门带上饭盒离了家。
他一走,江鸿也在家待不住了,跟着回了宫。
此时的慕氏肚子痛的还不是很明显,间隔的时间也长,太医院的接生女医们已经准备就绪,其他太医也都在凤赏宫待命。
随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过去,临近傍晚时,她已然痛的坐立不安。
梁嬷嬷瞧她疼痛难忍,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和后腰,希望能缓解。
等到慕氏躺下的时候,滋味更是如受刑一般受不住。
江绍让人熬了催产汤给她服下,内室里女医们照应着,他及其他太医都在内室门外候着。
比起前两胎来,这胎生的并不顺利。
在之前江绍就看了胎位,并未有胎位不正的情况,主要是孩子有些大,慕氏又使不上劲。
慕氏长发散乱,额头的汗顺着脸侧往下淌,她紧握着拳头望着上方咬紧牙关。
她也知道孩子若不能及早出来,会有很大的危险。
辛苦怀胎这么久,慕氏自然不想看到各种意外。
梁嬷嬷给她喂喝的喂吃的,她全都吃下,只为了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但似乎这些都不见多大的起效,渐渐地,她觉得意识在薄弱,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梁嬷嬷吓了个半死,哭着握她的手呼喊着,一声又一声。
“母亲……我要见母亲……母亲……”
梁嬷嬷悲咽道:“奴婢让人现在就去请老夫人来。”
“快去。”
慕氏觉得快要喘不上来气,她想起自己生前两胎的时候,孩子们个头都不小,却都没有这么难生。
想来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她已经不年轻了,体质自然是比不上那时候。
“娘娘,您用力。”女医焦急的声音传来。
她也想用力,她比谁都想用力,但现在她很难受,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梁嬷嬷进来用右手托起她的后脑勺,左手的碗递到她的唇边,“娘娘,喝下去。”
“这是……什么?”
“是江院使让人熬的补汤,快喝。”
梁嬷嬷转身放碗的时候被她轻拉住了袖子,望着慕氏的眼睛,梁嬷嬷知道她想问什么。
“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娘娘。”
慕氏的手落下,听到屏风外的江绍喊梁嬷嬷。
很快,一块玉佩被塞到了她的手中,慕氏拿起放到眼前看,上面虽没有任何字,但她依旧认出,这是江鸿随身携带的玉佩。
她紧握在手心,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孩子终于露了头。
女医们虽在内室,但她们只立在两侧拉着遮挡布,却不敢看里面的场景。
慕氏以前生孩子也是这样,感觉自己生出了就让梁嬷嬷去看,绝不让别人看她具体生孩子的样子,女医也不行,因为这,婉妃私下还说她矫情,说都是女人,谁不知谁什么样。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点有了换孩子的机会。
当遮挡布下的梁嬷嬷看到孩子的脸时,当即就用撒了药粉的布在孩子口鼻处敷了一下。
等孩子整个出来,她先嚎了一嗓子嗷嗷痛哭。
说孩子因为待在肚子里时间过长没了气息。
江绍绷着脸独自进来,让女医们去外间候着。
梁嬷嬷极快把孩子藏到了净房放置衣物的柜子里,这些柜子因为防潮都有口通风,倒是不担心什么。
之后将另一扇柜门打开,里面放了一个黑色布袋。
她把下午刚从乱葬岗带回的死婴抱了出来。
因为刚死的孩子身子是热的,乱葬岗带回来的自然与之不同。
只要不让其他太医看见诊断,就没什么问题。
慕氏从确认怀孕到现在,一直都是经的江绍的手,且他是太医院的院使,自然可以自行诊断,无需其他太医核实,除非皇帝有特别交代,问题是,现在苏清修并不在宫内。
除了知情的人之外,没有人能想到慕氏会来这一出,更不敢想她能做的出来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