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一批丫鬟婆子,就不觉人少了,以后出门要多带点人,省得有不长眼的往你身上撞。”
“虽惹了一场闲气,倒也不算全无收获。”秦桑抿嘴一笑,道,“宁德郡王说过了十五,那些大臣们要联手弹劾您。”
朱缇点头道:“这事我知道,过了十五才叫过完年,他们是年后算账。我昨天和皇上禀报了弹劾的事,皇上的意思是留中不发。”
“他们总嗡嗡地闹也是烦人,我看也别等着过完年,大朝会百官皆在,多好的机会。您不如安排几个人,提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咱们也好安安生生过个年。”
朱缇听完哈哈一笑,“挑皇上心情最好的时候,逼他处理最讨厌的政事,有点意思,爹爹索性再加把柴,非把这火烧到那几个阁老身上去!看你哥盯梢回来没有,咱们一起商议商议。”
秦桑犹豫了下,问道:“爹爹很相信他吗?”
朱缇听她话中有话,笑道:“闺女,跟爹不用打哑谜,你察觉他有异心?”
“不是,我才来几天,哪儿就看出来了!”秦桑忙摆手道,“就是奇怪他为何叫您督主,不叫义父,一点也没有父子的亲密。”
“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朱缇吃着茶出神道,“他八岁时我收养了他,如今整十个年头,我终年在宫里头伺候,他跟他奶娘住宫外头,见面也不多,就是给些钱粮。”
“他十四岁时,我把他扔到锦衣卫当差,接触才慢慢多了,不过谈论的多是公事,他差事办得好,我就赏,办差了,我就罚,从未特意照顾过他。”
“在外他跟别人一样喊我督主,喊来喊去就喊惯了,我也听惯了,若是他改口叫我爹,我才要吓一跳!”
朱缇端着茶碗,沉吟道:“他办事,我放心,但若说完全信任,也不是,爹平生只信两个人,一个是你娘,一个是你。他那人不好相处,你如果觉得和他相处不愉快,我叫他搬出去住。”
秦桑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说不必,忽听有人敲响了房门,朱闵青在门外说:“督主,宁德郡王准备出城,是否拦下他?”
外头风紧雪骤,秦桑忙开门请他进来,见他满头满肩都是落雪,就顺手掸了掸。
手碰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了,秦桑以为他是冻的,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他暖手。
朱闵青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了秦桑的手,只请朱缇示下。
朱缇说道:“这是要逃啊,不用管他,翻不起大风浪来。当下咱们要集中精力把这波弹劾风应付过去,旁的都先放一放。那个钱云亮还活着没?”
“唔……还能喘气。”
“你告诉他,我放他走,想活命,就在大朝会上弹劾我。”
朱闵青一愣,道:“百官都在,如果有人带头,剩下的一哄而上参督主,场面恐怕不好控制。”
“如果所有朝臣都是一个态度,那皇上就该害怕了。”朱缇冷笑道,“把咱们的人手都安排上,见机行事。”
天色已过戌时,朱缇惦记着皇上就寝,把修缮新宅子的事和朱闵青交代了,便匆匆离去。
朱闵青也要走,却见秦桑笑嘻嘻地捏着根针过来,“等下,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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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朱闵青呆了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可知方才那句话的含义?
她不是随便之人,可十五岁的姑娘,也不会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吧。
莫非……
不可能!他马上否定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想法,两人认识才三四天,怎可能生出那种念头来。
秦桑见他愣着不言语,笑道:“快点啊,几针的事。”
朱闵青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针,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外袍的肩头上有道寸长的口子,边缘都磨损了,也不知破了多久。
猛地灵醒过来,旋即耳根子一阵发烫,他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懒得脱,我穿着你直接缝罢。”
此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刚才秦桑替他拂雪时,她的手只是轻轻扫过肩膀,他立时浑身紧绷。若要缝衣,定然靠得很近,二人难免有所碰触,他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还有上次,她抱着自己喊爹,彼时他每个关节都僵硬了,一时竟没推开她。
他实在是不习惯和人这般的亲密。
啪,烛花爆了一下。
“衣服不能穿在身上缝。”秦桑认真道,“我们那里常说,穿着缝,没人疼,身上连,万人嫌。”
朱闵青想说他本就是没人疼万人嫌,但对上秦桑的笑脸,又默默咽了回去,脱下外袍递给她。
秦桑从针线簸箩里找出几束棉线,一边比对颜色,一边道:“你去暖炕上坐着,把火盆挪近点。”
朱闵青依言坐下,又听她说:“今儿个多谢你啦,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尽管我吃不了大亏,也要被恶心一下。”
“职责所在,无须道谢,换了别人也是一样。”
“该谢还是要谢的。”秦桑瞥他一眼,手指一绕打了个线结,道,“你说说朝堂上的事,特别是内阁。他们的票拟要依赖爹爹送达批红,想要压制六部,执掌大权,一味与爹爹交恶不是明智之举。”
朱闵青沉吟着说:“内阁共有六人,苏首辅历经两朝,为人清正,和督主关系一向不冷不热。次辅姓冯,这人处事圆滑,督主曾想拉拢他,但他一直在观望,没有明确的态度。”
“其余四人,不是看苏首辅脸色行事,就是明哲保身,两边不站,没什么好说的。”
秦桑停下手里的活计,“若这次朝臣弹劾爹爹失败,我们有无可能争取到几个阁老?”
“他们都自诩清流,个个爱惜羽毛得紧,不见得会和我们结交。我知道你担心督主,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两次弹劾就能定胜负的。”
秦桑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笑着说:“也对,皇上还春秋鼎盛,有他在,爹爹也不会轻易倒台。”
不知想到了什么,朱闵青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蔑,冷冷道:“他睡得倒是安稳。”
秦桑低头做着针线,没注意他脸上的表情,随口问道:“皇上的梦魇之症是怎么回事啊?”
屋里静了片刻,才响起朱闵青略显低沉的声音。
“他是吓的,寿王突然谋反,一夜之间杀到他龙床前,就差一步,那刀就砍他脖子上了。从此之后,他夜夜噩梦,根本不敢睡觉,也因此荒废了朝政。”
“我更奇怪了,我爹是怎么让皇上睡着的?”
“那你要问督主,说实话,不止是你,所有人都好奇,但没人敢问他。”
秦桑笑了一声,待看手里的衣服,破口已经缝好了,阵脚细密,却因在肩头处,一眼还是能看到。
她就琢磨着绣朵花遮掩一下,渐次便不说话了。
烛光摇曳,昏黄的光晕充满了整个屋子,她半低着头,嘴角含笑,手里拿着他的衣服,一针一线细细缝着。
屋里显得异常温馨,朱闵青看着看着,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点高兴,又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搅得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暖炕烧得热烘烘的,十分舒服,他靠在大迎枕上,不多时便朦胧睡去。
直到翌日天光大亮,他才从睡梦中醒来。
朱闵青茫然看看四周,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清明,他竟在秦桑的屋子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