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今天的日子,不难想到她如此做的目的。
朱棣眼底一片晦暗,他转身便要走,被徐青青硬挽住手臂。
“王爷想治好病,就先要正面自己心里的最想念的人。”徐青青快嘴说罢,才松开手,然后在墓碑前跪下,扭头看朱棣,意思等着他来。
朱棣阴脸在原地默了片刻,随即撩起袍子,跟着在徐青青身边跪下来。
“我用了碽妃留给王爷的穗子,这也算衣冠冢了。为了避讳,我把名儿刻在了在石碑下面。”徐青青解释道,“这是我们夫妻敬碽妃所立,近着平安观,以后观内每日焚香诵经便皆是对碽妃的供奉。”
“感谢碽妃将王爷悉心养大,把王爷教得如此聪明知远,明察知微,杀伐果断,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徐青青说罢,就率先磕头,给碽妃上了三炷清香。
杀伐果断?朱棣拿凉凉地眼神打量徐青青,冷哼道:“你倒是说了实话。”
“在敬重的亡者面前,不能撒谎。”徐青青认真道。
朱棣跟着拿三炷清香,默然拜过碽妃之后,问徐青青:“怕本王?”
徐青青尴尬地笑一声,反问转移话题:“我为何要怕王爷?”
“回答问题。”
“怕。”徐青青老实道。
“若可以选择,你定然不愿当燕王妃。”这话已经不是疑问句了,是肯定句。
朱棣随即起身,便要离去。
徐青青不明白这发展,但明白她要是再不拉住燕王,不仅燕王的病治不好,自己的生活质量也会下降。
“干嘛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徐青青揪住朱棣的衣袖,吐槽狗男人性格太变扭,“今天是碽妃的忌日,我们该好生祭奠她。”
“眼神。”朱棣目光锐利的审视徐青青,“提及王铁匠和胡百天的下场,你看我的眼神,如似畏惧怪物一般。”
“没有没有!”
徐青青心里咯噔一下,更怕朱棣跑了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她加重力道揪住朱棣的衣袖。
“他们该死的,我知道。我怕的不是他们的下场,怕的是有一天我遭了王爷厌弃,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下场。毕竟我这人缺点那么多,没扫干净的尾巴也那么多,吃相又难看……总之没几样让王爷喜欢的优点。我本就怕死,掉胳膊烂嘴的死法,就更怕了。”
徐青青耷拉着脑袋,使劲儿地眨眼睛酝酿情绪,这种时候掉几滴眼泪才真实,但是她怎么偏就哭不出来。
徐青青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只能抱住朱棣,把眼睛狠劲儿往他身上蹭,哭不出来,把眼睛蹭红了那也是一种氛围。
朱棣一动不动地冷漠垂眸,盯着怀里的人,直到她来回蹭了他十下后,朱棣方抬手揽住她,把人搂在怀里。
“徐青青,你的命是你的自己的。”
这算承诺吗?燕王保证以后肯定不会杀她?
“若我背叛你了呢。”还好把人哄好了,徐青青松口气的同时,顺便又作死地探了一下燕王的底线。
“本王说话算话,你会活着。”朱棣听徐青青这个假设,便知道这个机灵鬼儿向来会得寸进尺,“生不如死,也算一种活法。”
徐青青:“……”
她就知道,指望燕王走什么无私奉献的深情男人设是不可能的。
直到下山,徐青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她今天带燕王来祭拜碽妃的衣冠冢,本是为了让燕王打开心扉,怎么最后成了她的真心话有问必答,她自己的剖白了?
这狗男人天天套路她!
二人下山行至菜田附近的时候,远远瞧见晋王朱棡正带着一名婢女往这边走,晋王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闪人眼。
待近些了,徐青青惊讶地发现跟在晋王身后那名婢女分明就是刘灵秀。
“哟,这么巧在这遇见了。”朱棡哂笑,拂袖将身后的婢女推了出来,“跟你们介绍下,我刚买回来的一名婢女,亚心。”
那名叫‘亚心’的婢女忙惶恐的跪地,似乎真的不认识徐青青和朱棣一般,慌忙给二人磕头:“婢子亚心,给燕王爷、燕王妃请安。”
第32章 苦爱
丫鬟亚心左眼边多了个泪痣, 身材比刘灵秀更消瘦一些,尽管涂脂抹粉了,仍能瞧得出她容颜十分憔悴,像是很多天没吃饱饭似得, 有点瘦脱相了。徐青青严重怀疑刘灵秀在短时间内故意节食减肥, 目的就是为了可以微调自己的容貌。
她请礼时,双手交叠, 露出了右手背近虎口处一块方形的黑胎记,拇指甲大小。刘灵秀的手上确实没有这样的胎记,但人脸都能刺字,伪装个胎记很容易。其嗓音比刘灵秀的原音更纤细轻柔些, 却也可以伪装, 谁还不会发嗲了。
整体细论起来,这位经过刻意打扮的丫鬟亚心和刘灵秀大概只有七分相像。但徐青青太了解刘灵秀了, 她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刘灵秀无疑。
徐青青目光不善地瞪向朱棡, 想知道他闹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棡笑容满面, 仿佛没看到徐青青不高兴的眼神似得,“这丫鬟身子单薄,瞧她这面黄肌瘦的样儿,着实可怜得紧。四弟四弟妹向来仁慈,要不让她早点起身?”
明明是故意来挑衅, 却还在那装作谦逊随和。
徐青青无语地笑了一声, 瞧一眼朱棡, 就命这丫鬟起身。
“三哥这丫鬟有福气,长得跟我十七师妹可像了。你家住哪里,本名叫什么?”
“婢子本名刘亚心,家住凤阳城外三十里的刘家村。婢子的爹前不久刚去了,兄嫂嫌婢子累赘,便将婢子给卖了,得幸能遇到晋王爷,救了婢子。”
蚊子一般纤细的嗓音,十分考验人的耳力。
“略卖良人为婢?”朱棣突然出声。
朱棡哈哈笑:“是呢,略卖良人为婢可是犯了大明律。我就知道四弟的想法和我一样,所以我立刻敦促凤阳府,将亚心的兄嫂按律处置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真想不到这俩乡野人这么不禁打,才杖不足八十就死了。”
谁不知这衙门行刑有轻有重,如果被他晋王招呼过一声,想五十杖打死人再容易不过。
徐青青禁不住抽了下嘴角。这晋王真够‘清新脱俗’了,把杀人灭口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我呢,也是个仁慈的主人,既然人家是良籍,自然要遵循我大明律,没有收她的卖身契。不过这丫鬟倒是知恩图报,非要留在我身边伺候。所以这人呢,可以算是我买回来的,也可以说不算。”
朱棡说着就将手臂搭在亚心的肩上,笑得那是一脸春风得意。他故意挑眉看向徐青青和朱棣,问他们夫妻觉得他买回来的这名婢子如何。
“不怎么样,姿色一般,身材一般,远不及王爷打发走的那些美人,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徐青青说完这话,故意去看刘灵秀,倒是没破绽,谦卑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什么话都没听到似得。她的话如此刺激人,居然还能有此定力,看来早做好心理准备了。
“四弟妹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朱棡当即露出一脸嫌弃相,他确实觉得刘灵秀的姿色一般。
“走。”朱棣拉住徐青青的手离开。
朱棡笑了笑,伸脖子瞧着他们小夫妻离开的背影,力邀他们有空去他那里喝汤,“我这亚心婢女最会熬汤了!”
徐青青跟着朱棣回房后,气得立刻把门关上。
“他这什么意思?他明知道我跟刘灵秀有宿仇,为何要这般故意针对我?”
“你没看出来么。”朱棣的反应一直淡淡的,倒是很冷静,他倒了杯茶,送到徐青青面前。
徐青青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一口气把茶喝完。
朱棣复而又给她填满一杯,“声鹊楼,你第一次见他,暗讽过他什么。”
徐青青记得当时她觉得书生受欺负,所以冲过去问晋王知不知道酸萝卜炒粉是什么,然后回他‘一盘好菜,开胃下饭,在见了你这种人后,吃它最合适’。自然是在暗讽他为人恶心,让人吃不下饭。
徐青青脑子‘轰’的一下,才反应过来。
恶心,亚心。
一亚一心,为‘恶’。
可巧,她之前对胡百天刚用过这招。
真是天道好轮回,当初她‘愚’了胡百天,如今晋王就来‘恶’心她了。
但是当初她可并不知道朱棡的身份,而且她都已经嫁给燕王,跟朱棡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了。他就算想报仇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玩这么大?
朱棣似乎看穿了徐青青的心事,淡声道:“这便是他的分寸。”
徐青青总算明白了,为何朱棣在两次见到朱棡之后都会犯病。这要是换成是她,有个朱棡这样的亲三哥,她肯定还不如朱棣,早就疯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查她!”徐青青瞬间振作起来,命丘福去刘家村彻查刘亚心的身份,她就不信这伪造的身份会没有破绽。
如果刘灵秀如今新伪装的身份合法了,那她曾经戴罪的名头便彻底被洗白了。枉她之前做出了那么多努力,才一步步坐实了刘灵秀的罪名。徐青青岂能不生气!
“你做好准备。”朱棣道一句。
徐青青没顾及细究朱棣说这话的意思,等下午的时候,丘福将他查得的户籍情况,以及在刘家村打探的结果告知后,徐青青才意识到朱棣那一声‘准备’是何意。
刘家村的刘哑巴确有一女儿叫刘亚心,常年被刘哑巴养在家中,不曾见过外人,便是偶尔出屋,势必蒙着面,所以除了刘哑巴一家之外,没人知道刘亚心真正的长相,不过村里人都知道刘亚心手背上有一块方形的黑胎记。
再问卖刘亚心的伢子,认得刘灵秀的容貌,还说是刘亚心的兄嫂亲自带她来卖人,当时有很多人证在场,大家都亲眼看到刘亚心的兄嫂承认,那位长着雷同刘灵秀样貌的‘刘亚心’就是他们的亲妹妹。
如今刘哑巴病死了,刘亚心的兄嫂被乱棍打死了,也就是说这世上仅有的三位见证过刘亚心成长的人都死了。现在只剩下间接的证人和证据,都可以完美地佐证刘亚心的身份。
理论上讲,刘灵秀的身份已经被上报刑部,按死亡处理。而如今这一位,七成相似刘灵秀,也有自己的身份,且还有晋王护着她。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不是刘亚心之前,能耐她如何?
这局做得漂亮!
徐青青突然有点佩服晋王,居然能挖出这样一个人物身份安排给刘灵秀,他到底哪来的那么多恨意,这么想费心思来恶心她?
不过这恶心人谁不会,她可会了,最典型例子可参考春虚道长的敷牛粪事件。
晌午的时候,徐青青就下了通知,烦劳王爷们都搬到菜田边上的那三间破瓦房住。
当初便说好了,先适应一下,等房子打扫干净就都搬过去。现在徐青青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不过分。三位王爷随后就搬到破瓦房处。
晋王的房子在东把头,当夜就闹了虫患,大半夜吓得惊叫了两声,跳下床之后,他怎么都不肯住那间房了,要回原来的通惠苑住,徐青青当然不同意。
“穷乡僻壤,难免会有几只小虫子,三哥奉命来这历练吃苦,难道连小虫子都怕?”
徐青青这一问,朱棡憋气地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他一个大男人,就吃不了这份儿苦,就是胆小怕虫子。可那屋子里的虫子也忒多了,才睡一会儿觉,就啪啪地往脸上掉。
朱棣冷眼旁观这一幕,什么意见都不表,便回房继续睡了。
朱棡没办法,只得跑去朱樉的房间里睡。
次日,朱棡就要求和朱棣换房,朱棣同意。当晚,朱棡又被虫子骚扰,气不打一处来,再去找朱樉同住。这下连朱樉也跟着遭殃了,他房里也开始有虫子了。朱樉不怕这些小虫子,可他恶心啊。朱樉严重怀疑就只是朱棡自己招虫子,所以打发朱棡快走,他坚决不再收留。
朱棡没办法,就去找朱棣。朱棣自然不会留他。
朱棡只能等属下们将房间的虫子弄干净了,再洒了驱虫的草药,点了驱虫的香炉,才算安生地睡了片刻。
早上朱棡被按时被叫起身去放牛,他顶着一双黑眼圈,困得直打哈欠。跟着朱樉一起下山的时候,他在路上少不得牢骚虫子的问题。
“一定是老四媳妇儿报复我。”朱棡愤愤道。
朱樉禁不住笑,“她哪有那能耐,那你说说她怎么让你这么招虫子?”
“我要是知道,还用跟你在这发牢骚么,早找她算账了。总之这事儿肯定是她干的,她通医术。”朱棡道。
“没证据就别瞎说,一如你身边那丫鬟,叫亚心的,也没人敢说她是刘灵秀。”朱樉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