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家里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儿让她操心,除了大哥徐辉祖傲慢无礼了点,大嫂矫情了点,府里有几个丫鬟婆子没眼力之外,再没别的事了。这些小问题都不是问题,她勾勾手指便能解决,用不着告诉任何人。
徐达继续嘱咐道:“好孩子,你虽然进这个家没多久,但父亲能感觉到你是个能撑住事儿的人。以后多帮帮你母亲,也多跟你母亲学着点管家,以后都用得着。”
徐青青应承得干脆利落,“爹爹为国为民,一马当先,女儿很为爹爹骄傲。此去必定不久后便会凯旋,女儿会在家好好陪着娘,等爹回来。”
徐达欣慰点点头,转而叫来大儿子徐辉祖和徐妙书,同样做了交代嘱咐,另外还让他们多照顾些徐青青,毕竟她刚进家门有诸多不熟悉。
二人应承之后,一个脸上沉闷着,另一个直接哭了,半点笑容都没有。
以前徐达见这光景都会心酸一阵儿,晓得孩子们舍不得他,以至于他离开时的心情特别沉重。但今天他忽然觉得不对了,每次都是他考虑这些孩子们的感受,其实真正冒险打仗的人是他,孩子们似乎从没有想过多笑笑,多说些开心的话祝福他,好让他放宽心走。
徐达不禁叹口气,这人啊,就怕比,不比不知道。
二儿子徐膺绪、三儿子徐增寿以及二女儿徐妙华都尚且年幼,徐达去看看就罢了,说不得什么道理给他们。不过这三孩子听说他要走,也都哭闹了一阵,弄得徐达更头疼。
临行前,徐达收到了徐青青送来的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细闻着有肉香,打开瞧竟是牛肉干。这东西到了边关确实不容易弄到,耕牛禁杀,京城这边国公府倒是有份例,也可买些从衙门过了手续的伤死或老死的牛肉。她在三天之内,能做出这样一包牛肉干,着实用心了。
徐达心里暖融融的,大女儿对他的孺慕之情,他深切感受到了。想他在边关困苦的时候,嚼一口牛肉干,嘴里心里都能得到慰藉了,真是她的好女儿。
如果说他当初进平安观认女的时候,还有所保留,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带回徐青青。此时,徐达是真真地把徐青青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她一定是他的女儿,非是不可,只有他徐达的女儿才会这么贴心。
徐达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为了维持自己稳重长辈的形象,可费了好大的功夫憋着。他拍拍徐青青肩膀,欣慰一笑,然后对众家眷点了点头,利落带人离去了。
蔡老夫人哭了,徐妙书在她身边跟着一起哭。蔡老夫人体庞,徐妙书纤细袅袅,祖孙俩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像极了老母鸡搂着脆弱毛绒绒的小鸡崽儿。
徐青青左手牵着三岁的二妹徐妙华,右手牵着四岁的幼弟徐增寿,也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差不多。谢氏身子不好,无法亲自送徐达,徐青青就去告知其徐达离开的情况,让她宽心。
“这个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娘四个最亲近了。我病着,照顾不到你,你弟弟妹妹都小,帮衬不了你,你若受了委屈,定要和春香说。”
春香是谢氏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协助谢氏管理内宅。
徐青青点点头,明白谢氏的意思。这就是家宅里常有的复杂斗争戏码。谢氏是徐达的继室,徐达在她之前已有一位原配,生长子徐辉祖,向来跟她不亲。二子徐膺绪为小妾孙氏所生,亲娘还在,又怎么可能跟她这个嫡母交心。上面还有蔡老夫人硬要养着让她觉得扎心的徐妙书,谢氏这日子过得不闹心才怪。
“娘,这都不是事儿,女儿能应付来。我以前管道观的时候麻烦事更多,就怕在家太无聊呢。”徐青青抚慰地拍拍谢氏的手,眼里透足了机灵劲儿,目的就为让谢氏放宽心。
谢氏笑着叹口气,“你这孩子在外面养得倒是皮实,我竟不知该遗憾该感激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徐青青也把徐妙华和徐增寿两个小家伙的手拉过来,大家的手放在一起。
谢氏噗嗤又笑了,眼里含着泪,又具体问了徐青青在道观的生活,也关心起她道观的小姐妹们。随即让春香安排一下,多送些东西去平安观,“顺便也告诉你的同门姐妹们,你在这里一切都好。”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看到她们。”徐青青知道自己这亲认下了,怕是就不好出门了,略有些低落。
“自然有机会,有娘在呢,再说你以后嫁了人,指不定也要回凤阳呢。”谢氏无意间就把话透露了出去。
徐青青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有暗示,忙追问谢氏何意。
谢氏命人带走年幼的一双儿女,便告知徐青青前几天陛下暗示给他父亲的话。
徐青青呆呆地睁大眼:“也就是说,我注定要嫁给一位王爷?”
“对。”
谢氏满意地笑着,告诉她很可能是燕王吴王二人中之一。
“燕……燕王?”
徐青青脸色白了一分,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是徐达的大女儿。不知道这书中的世界如何,但是按照历史上的情况她会婚配给燕王。
徐青青心虚地斜眸,想起她之前犯下的放孔明灯的坏事来。
从她目前所获已知的情况来总结,这位书中世界里的燕王多智而暴戾,且很喜欢神操作,总之很瘆人。
当初女主不过是无心撞见他,根本不想得罪他,真心只想逃命,难得三观不正的女主对人这么‘友好’过,燕王分分钟死追着不放,愣是把人追得几度差点没命了。
如果说燕王单纯只要女主死,好歹说明他性格直截了当,叫人能一眼看透。偏偏男主去求他的时候,他原谅了,答应不杀了。既然原谅了就真心原谅呗,不,一定要和男主绝交才行。那绝交了,也把人放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呗。不不,他又开始暗中使手段为难男主,要搞死男主,搞得男主最后不得不死遁了,才跟女主双宿双飞。
这操作徐青青从读者角度来看,觉得有点爽,有点霸道总裁邪魅王爷。但如果轮到自己真实处在这种环境中,徐青青只想说:太骚操作了,太特么有病了。完全叫人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真有病。
而且对于燕王爷的凶厉名声,徐青青获取的来源早已经不仅仅从书里。早在凤阳的时候,罗通判曾跟她闲聊,给她传达过一份燕王暴戾加强版的故事。
燕王刚到凤阳的第一天,当着众地方官员的面,就在凤阳府大堂,突然揪出一个官吏,冷眼看着属下用飞镖把人扎得如刺猬一般,令其一边血流而尽一边毒发身亡,生生把人折磨了一早上,连求死都是奢望。在场所有的官员都被迫安静如鸡地看着,燕王则从容而坐,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话,脸色都没变一下,只玩扇子呢,玩高兴了还笑一下。
这得多有病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这已经不是仅仅看书,凶残画面只是几个文字堆砌而来的事儿了,现在这些都是现实,所有人都有血有肉。现实就是她连杀鸡都不敢看,更不要说看血淋淋的人了。
再说,她蒙面画像还在丘福手里,指不定燕王也看过。
如果被燕王知道当初放孔明灯算计他、写着‘燕王万岁’反话诬陷他的人就是她,她会有活路么?即便看在徐达的面子上,她能活命,凭燕王记仇的性子,参照他对付男女主的手段,他会舍得让她高质量的好好活着么?据目前客观情况来看,燕王绝不可能那么慈悲。
这仇家若只是一般人家,徐青青尚且脱身有术,但亲王府却不一样,仅护卫数量就几万,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且全凭王爷一声命令行动。她一点蹦跶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燕王府邸那可是元朝遗留下来的皇宫,面积更大,墙更高,爬墙跑的可能性等于零。
哭了,不要燕王。
有接触就有暴露的危险,若想孔明灯的事不被燕王发现,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早早远离他,坚决不嫁他。
谢氏见徐青青吓坏了的样子,还以为她惶恐自己居然可以嫁给亲王,拍拍她的手告诉她,以他父亲如今的身份,徐家女儿配皇子正合适不过,不单单是她,将来她妹妹必定也一样。
“娘,我才回来没几天,乡野出身,人粗鄙不懂规矩,连大字都识不了几个,怎么能配给王爷呢,硬配过去了只会给徐家丢人。再说我还想多留在家里陪爹娘一段时间。”徐青青晃着谢氏的胳膊,恳求她等徐达回来的时候劝一劝他。
“君无戏言,陛下定下来的事情,咱们可改变不了。识字少不怕,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陛下不挑你,王爷们是做儿子的,绝不敢随便挑你。”谢氏让徐青青放宽心。
徐青青更不宽心了,她不能听天由命,她得保证自己处在绝对安全范围内。
既然谢夫人说了,她注定要嫁给一位王爷,那专注医学研究的吴王也挺好,他参与编写的《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和《救荒本草》至今都重要的中医学参考价值。跟这样的人成婚,俩人即便聊不来,也可以当同事相处,没事儿一起搞中医研究,写个论文什么的,也算志趣相投了。
徐青青思来想去,她不能坐以待毙,趁着事情还没定下来之前,主动出击,努力把燕王那边的可能性掐死,这样她就彻底安全了。
徐青青开始暗中搜集有关于吴王的情况,越查他越发现,吴王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喜欢医学。过两日就是她大哥徐辉祖的二十弱冠之礼,吴王也会参加。
这一日,徐青青召唤丫鬟摆了一些中药在院外晾晒,自己带着几名丫鬟在院子里煮药。药香味儿顺着微风就飘了出去。没多久,徐青青就听到那边有游园的声音,徐青青入了丁香的黄酒煮好之后,倒入碗中,命丫鬟端给徐辉祖。
徐辉祖带着吴王和众勋贵子弟一起游园吃酒,正准备行酒令,就见一丫鬟端了一碗散发着香味和酒味的东西来。
“这是何物?”
众子弟味道香味儿也都好奇,凑了过来。
“大小姐听说大公子今早感寒腹痛,特煮了此酒给大公子,说是喝了可有缓解,便不耽搁大公子与诸位贵客吃宴了。”碧螺依照徐青青的吩咐回道。
众子弟一听都问候徐辉祖身体如何,徐辉祖倒有不好意思起来,点头应承是如此。众人纷纷起哄,直叹徐辉祖有个好妹妹。
“大妹妹胡闹罢了,哪有肚子疼喝酒就不疼的道理。”徐辉祖打发碧螺快下去。
碧螺尴尬了下,低头领命,欲这就退下。
“既是感寒腹痛,喝它确有效用。”吴王朱橚突然出言,声音清朗。
大家都看向吴王,晓得他懂医术,便问何解。
“闻这香味,酒中必定加了丁香,观其色泽,黄中略显朱色,想来也加了些许山楂。此酒正适合治疗寒实内结、胀满腹痛者。”朱橚徐徐答道。
众人纷纷恍然点头。
徐辉祖听了这话,自然要把这碗酒喝干净了,随即打发那丫鬟代自己致谢。
“你这大妹妹可是前段日子你父亲认回来的那位?”有好事者问。
徐辉祖应承,心里却觉得纳闷,这个妹妹这段日子鲜少跟她来往,当然他也不愿搭理她。今天却奇怪,突然关心起他来了,也不知她有什么目的。
“她懂医?”朱橚眼底闪着亮色,似无意地随口一问。
“懂点,听说她以前在道观的时候,学了些。”徐辉祖回道。
……
傍晚朱橚归来,听说宫人说四哥回来了,正在堂内等他,立刻高兴地迈大步去见他。
“四哥不是在凤阳历练么,怎么忽然回来了?”朱橚笑问。
“有事交代,过两日就回。”想到胡惟庸在朝恃宠骄纵、投机钻营,朱棣扯起一边嘴角,疏懒地饮一口茶,转而发现朱橚今日神色鲜活,问他,“有喜事?”
“弟弟今儿个碰见一位妙人,嗯……也不能说碰见,人还没见着,只是听说。”朱橚想到魏国公新认回的千金竟懂医术,就有种觅得知音的感觉,要知道京中这些勋贵出身的千金小姐,多数都通琴棋书画,可鲜少会有通医术的,能发现这样一位可太不容易了。
朱棣只轻笑了一声,没再多问,临走时嘱咐朱橚少熬夜钻研医药,当以身体重。
朱橚乖乖应承,让朱棣下次回来的时候,好歹给他带一包凤阳藤茶或一张凤画回来,别再两手空空来找他。
朱棣又笑一声,也不反驳。下次再来,他照样会两手空空,半根毛都不会带。朱橚身为皇子亲王,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有最好的供给他。让他带那些没用的哄小孩的东西,朱棣不会做。
临出门时,朱棣状似无意地问门口的护卫,“你家王爷今日去哪儿了?”
“今日正逢魏国公长子弱冠礼,王爷去喝了一杯小酒。”护卫如实答道。
朱棣没再说话,转身去了。
徐青青听说吴王在徐辉祖跟前问起过自己,晓得这事儿有戏了,心情放松了不少。
谢氏这段日子身体恢复得很好,徐青青没事儿就陪她去后花园走走,透一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