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带糕点的,有带胡饼的,还有带糖馍的……
谢理位列靠前,身着毳冕,官服绣有着章纹,佩金饰剑,威严赫赫。
站在他身侧后方的官员被他严肃的气势压得收敛了几分,偷摸摸瞧着他,生怕他看见了自己的小动作。
还好谢理只是素容看前方,他们心下一松,刚准备动作,就见谢理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臂。
众人齐齐顿住,斜着眼偷瞧他。
只见谢理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帝王仪仗,微微蹙眉,眉心那道浅浅的皱纹变深,神色更加严肃。
众人不由得面有愧色。是啊,外朝来贺,番邦献礼,本是彰显我朝威风,他们怎么连一点饥饿也忍不住呢?
不愧是谢大人,果然克己复礼,堪当我辈楷模。
这种日头晒着,谢大人依旧纹丝不动……呃,谢大人动了。
威严素容的谢大人低下头,探向袖里,然后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
他从容地收回手,以袖掩之,身姿依旧挺拔,恍若未曾做过小动作。
众人:……?
谢理拆开油纸,酥油香味瞬时溢出。
他淡定地摆好姿势,抬袖擦汗,“咖嚓”一声啃了口锅盔。
余温尚在,锅盔外皮酥脆,入口即碎,细嚼间油酥香味十足。
饼内层次丰富,层层叠叠,内瓤薄而柔软,肉末剁得细碎,口感与软韧的面皮差不大,肉香味十足却嚼不到肉粒。
饼瓤的面香融入到了肉末里,肉末里的油香经过烘烤也融到了面皮里,花椒面搁得足,去腻去腥,吃起来舌尖酥酥麻麻的。
第一口咬上去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一口接一口,花椒的椒香味和肉香味结合在一起,满口留香,吃完以后嘴里剩下淡淡的麻意,回味无穷。
隔着老远众人也能听见谢理“咖嚓咖嚓”的啃饼声,吸吸鼻子,还能闻见空气中淡淡的油酥香和肉鲜味。
旁边的官员低头看看手里的鸭油饼,饼皮粘着浓厚的油,非但不香反而腻味,而里头的鸭肉温了以后,只剩腥味不见肉鲜。
哎,手里的饼子它突然就不香了。
这厢谢珣也啃完了第一个饼,那味道馋得蔺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压着气音叫谢珣:“给我吃一口吧。”讨好道,“我带了绿豆糕芝麻糕还有花生糕。”
谢珣道:“你小声一点。”
“你给我吃点嘛,伯渊,吃了我就不喊你了。”
谢珣无奈道:“你怎么老是蹭我的吃食?”
“谢伯渊,你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吧。”
谢珣在心里哼唧一声,不置可否,犹豫着拿出另一个锅盔,小声道:“我怎么给你啊?”
“等会儿天子起驾时,你就可以塞给我了。”
谢珣应了,待到天子摆驾,百官动身时,把锅盔塞给了蔺成。
蔺成恨不得当场抱着他痛哭流涕大喊“真是我的好兄弟”,看在场合严肃的份上,忍了。
吃了一口酥脆麻香的锅盔后,终是没忍住,低头感动道:“伯渊,以后你若有难,我蔺文饶哪怕豁出去了也得助你。”
“……你可盼我点儿好吧。”
蔺成闭嘴了,继续啃锅盔。
他吃惯了巷尾的羊肉烧饼,此时吃姜舒窈做的,不由得感叹原来饼还可以做出这种滋味。
外皮的油被烘烤得干爽,只余油香,不见油腻,里头的肉馅鲜中带麻,瘦肉细嫩,肥肉经过烘烤,早已化掉,油膘香浸入软松的面皮里,香醇可口,鲜香味美。
他吃完,在周围官员快要被他若有若无的声音中烦死时,开口说道:“伯渊,你夫人家可还有表姐妹?”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小害羞,“若是、若是同你夫人一般,我愿——”
“呵。”谢珣轻笑一声,打断他的白日梦,“蔺文饶,你以后休想再从我这蹭到吃的。”,,
第37章
蔺成的心碎了,而京城另一端的姜舒窈却心花怒放。
襄阳伯夫人递来口信,说是姜舒窈之前拜托她找的辣椒种子找见了,不过不确信是否是她说的那种。
姜舒窈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回襄阳伯府,硬生生忍住了,等到谢珣回来时,不顾礼仪飞奔到他面前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谢珣刚回府,还穿着繁复厚重的官服,身上有些倦意,但远远地看着姜舒窈拎着裙摆朝他跑来,一瞬间疲惫消失殆尽。
他站在院门口,不自觉染上笑意:“跑什么?”
姜舒窈迫不及待地道:“我之前拜托我娘让出海的商队找辣椒,她刚才递信儿来说有消息了!”
她开心,谢珣也跟着开心,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光采:“辣椒?”
“就和茱萸油吃起来类似,不过味道好很多。”姜舒窈解释道。
她笑着抬起头看谢珣,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格外的俊朗。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珣穿官服,比起往日的矜贵出尘,今日的他显得气宇轩昂、从容稳重,垂眸看她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竟有几分温柔。
她对上谢珣的视线,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她匆忙挪开视线,对着脸扇扇风:“最近天可真是热起来了。”
谢珣毫无察觉,应和道:“是啊,我先回房沐浴更衣,等会儿再来找你。”
他走开后,姜舒窈在原地盯着他背影多看了几眼。
她的脸上热度还未散去,心头疑惑,明明只是换了身官服,昨日的谢郎君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谢大人了,跟两个人似的。
谢珣沐浴完后换了身常服,寻到姜舒窈时,她一如既往地在摇椅上乘凉,见到谢珣的打扮,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谢珣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问起她刚才说的事。
姜舒窈便道:“我想明日出府一趟,去襄阳伯府瞧一瞧。”
谢珣点头:“正巧明日我也无事,与你一道同去吧。”
姜舒窈坐起来,脸上的喜色转成愁色:“可是我还未想好食肆做什么,不知如何与我娘商议?”
谢珣在她旁边的高椅上坐下,道:“你怎么会想不到做什么吃食售卖呢,依我之见,随意拿出来一样都是极好的。”
姜舒窈摇头:“不是的,我本想着做些价廉味美的食物,却发现处理食材来调料也不便宜。况且我本意是想做方便携带的吃食以供行人赶路,如今试验了几回,都发现凉了终不如热的好吃。”
她借着说道:“之前葛小姐曾劝我不要拘泥于携带方便这一点上,但我的吃食若是摆在食肆售卖,与普通吃食又有何差别呢?这样你说的让我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也挨不上边儿啊。”
谢珣听到她的疑惑,不由得轻笑。夜风习习,他的笑声清越如泉水,让蹙眉思索的姜舒窈松了眉头。
“你这是想岔了。”谢珣道,“明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平民百姓的日子,我想你就会明白要怎么做了。”
*
翌日,谢珣早早地就在东厢房前侯着。
姜舒窈没让他等,随便地收拾一番便同他出了门。
或许是记着谢珣说要陪她出去逛逛,她穿的比往日简单朴素的多,薄衫银钗,爽利大方,除了娇丽明艳的脸不太相衬以外,和普通商人才娶的掌家娘子无甚差异。
有谢珣陪着,姜舒窈行事要方便许多,出了府后直奔襄阳伯府。
林氏本是打算今日把辣椒盆种送至谢国公府,没想到姜舒窈亲自来了一趟。
她自是十分欢喜,又有些担心,叮嘱着她:“哪有三天两头往外跑的大家夫人,你可收敛收敛性子吧。自个儿回娘家就算了,怎生把姑爷也叫过来了?”
“娘,你别操心了。”姜舒窈往谢珣那边看一眼,“是谢伯渊主动跟着我来的。”
林氏闻言欣慰地摸摸姜舒窈的手:“没想到我女儿本事还不错。”
姜舒窈夫妇和睦,她自觉郁气去了几分,身上也带上了些许朝气,让下人把辣椒盆栽呈上来。
姜舒窈激动不已,谢珣见状想和她搭话,又碍于林氏在场只能忍着。
林氏看着他的冷淡面容,心下不安,总觉得他这样哪能和自家跳脱的女儿恩爱不相疑,怕是今日陪她来也是不情愿的。
谢珣拜见过襄阳伯夫人后,去前院与襄阳伯谈话。
林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忧愁难解。
作为母亲的担忧姜舒窈是不了解的,待到下人抱过来辣椒盆栽的时候,她直接激动地跳了起来。
有什么比嗜辣之人见到辣椒还开心的事呢?
她扯着林氏的袖子道:“娘,就是这个!”
林氏见她反应这么大,无奈极了:“行了行了,至于么?”
姜舒窈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道:“娘,就只有这一盆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听你说了一道,也不知商队寻到的是否就是你想要的,于是就只让人带了一盆进京。这物稀少,商队带回来的种子不多,沿海地区富商常以此物做盆景以供观赏,但我瞧着也不如花好看。”林氏招招手,“来人,让那位花匠进来。”
丫鬟应声,很快带进来一名花匠,那人口音明显是沿海地区的百姓,向林氏行礼以后便拘谨地站着。
姜舒窈不懂生意,对林氏道:“娘,你让人多种些辣椒,以后可是有大用处。”
林氏虽是宠溺她,但还是要问:“种这物有何用?”
姜舒窈便侃侃而谈辣椒的美味,在林氏问她如何得知时,忽悠道是她听人说太祖皇帝曾寻过此物,且甚赞其滋味。
林氏将信将疑,差管事安排下去了。
就算辣椒并不如姜舒窈所言那般,不过浪费了点财物罢了,若这点小钱能哄女儿开心,她当然不会吝啬。
姜舒窈此刻心潮澎湃,脑子里过了一遍川菜湘菜的名菜,又闪过一系列香辣过瘾的小吃,最后想到自己要改善本朝伙食的远大目标,终于记起正事了。
“对了,娘,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想法想和你谈谈。”
林氏像不认识她了一般扫她几眼:“生意?你从出生到现在连算盘都没摸过,怎么突然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当然是谢珣出的主意啦,而且做生意本意并非在于生意本身,更多的是想让林氏恢复斗志。
姜舒窈笑道:“因为我这一身厨艺总得有用武之地不是?我不懂做生意,就特意过来拜托娘亲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林氏听:“娘你从江南到京城,用过的美食不计可数,可你见过比我做菜法子还新奇的吗?”
林氏作为一个多年在商场打滚的女人,第一反应是想想这门生意的可行性,她摇头道:“京城酒楼众多,想要出头,难。”
“我们不跟酒楼争,我们做食肆,卖于平常百姓,反正我的本事是把低廉的食材做出美味和新意来。”
林氏面上稍有意动,姜舒窈见状不由得欣喜,正待继续劝说,却听到林氏果断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转过来,脸色严肃:“你是谢国公府的三夫人,怎么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若是想经手田庄铺子,你要多少娘给多少,唯独这事儿,我绝不会同意。”
姜舒窈的笑意僵在脸上。
林氏的拒绝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来信心满满地以为林氏会感兴趣,说不定还会重振旗鼓干劲十足地做回那个林氏掌家人,却没成想林氏如此不赞同。
“娘,这和我是谢国公府的三夫人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做食肆吗,和经手铺子有什么区别,我——”
“区别大了,经手铺子那是管家的事,大家夫人只需吩咐下去就行了,你以为有几个是认真做生意的?认真做生意就得抛头露面,就得满身铜臭,就得算计谋划,哪家想娶这种夫人?”
“可是……娘,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姜舒窈还是第一回 听这种论调。
她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林氏看得焦急,吼道:“你以为我和你爹从恩爱夫妻到如今这般,是因为什么?”
这话入耳,姜舒窈彻底愣住了,她愕然地看向林氏:“不是因为后院的……”她一直以为是襄阳伯喜新厌旧,且两人性格不合,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林氏垂眸,声音平淡,似早就麻木了般:“男人啊,娶你的时候喜你手段利落,计谋无双,夸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日子一过,便成了满身铜臭,心计深重,厌你是在男人堆里打滚才挣出了这份家业。”
“娘……”姜舒窈心中酸楚,抓住她的袖子。
“够了。”林氏打断她,“以后不要再乱想了,你出嫁前荒唐胡闹,是娘为了保你出的下下策,你嫁人以后,以前那些性子全都给我收起来,你以为哪都是襄阳伯府能纵你护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