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点头,转头看着那只舔鼻头的猫,十分幼稚地道:“馋嘴的猫呀。”
然后转头继续探身往锅里瞧。
姜舒窈利索地从陶瓮里捞出一块炖得软烂的腊汁肉,往案板上一甩,汤水淋漓。
提刀一阵乱剁,软糯糜烂的腊汁肉两下便被剁成了肉糜,剁出了浓郁的肉汁,和烂乎乎的腊汁肉裹在一起,呈糯胶状。
掀起锅盖,取白吉馍中间划刀,把腊汁肉肉糜夹进去,舀上一汤咸香味肥的汤汁浇在馍里面,往谢珣手里一塞。
谢珣拿着肉夹馍,其氤氲的油香气让他口舌生津,再瞧这白馍,蓬松香软,内里的肉馅瘦肉末色泽红润,肥肉末晶莹剔透,不由得道:“再给我做一个吧。”
说完不甘心地补充道:“若还有剩余的便给我留着,我晚上回来吃。”
姜舒窈知他饭量大,便又给他夹了一个,边做边说:“馍我用余温热着呢,腊汁肉也是用小火焖着的,你没吃够就差下人来说一声,我给你做了让他们送过去。”
谢珣欢喜道:“甚好甚好。”
姿态优雅地拿着两个肉夹馍,违和地找哥哥们去了。
有谢理这个古板的哥哥在,哪怕是再饿,议事的时间也不能用膳。
人家在严肃商议事务,旁边来一个“稀里哗啦”喝羹的,多奇怪呀。
所以即使谢理谢琅都饿着,也没有用膳,最多咽些糕点垫肚子。老爷儿们不爱吃甜的,吃两个就把盘子撤了。
正巧这个时候谢珣来了,他们便收拾好桌案准备议事。
一抬头,见谢珣身姿挺拔如松竹,却一手捏着一个肉夹馍,跟个二傻子似的。
谢珣见着他们拿走那半空的糕点盘,连忙阻拦:“等等,把那个盘子留着。”
说完大步上前,把左手的肉夹馍一放,坐下说道:“好了,开始吧。”
谢琅和谢理不知用怎样的神情看他。
谢珣神情平淡无波:“大哥先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我听着。”
谢理吸一口气,闻到了混杂着草药味的肥油香味,咸香醇厚。
“咳哼。”他咳一声,“议完事再用吧。”
谢珣答:“不碍事的,我不发出响声,且吃这个方便,我随时都能咽下开口说话。”
谢理对自己这个冷面弟弟一项无可奈何,便开口说起正事。
这边谢珣听得很认真,神情也很严肃,只是动作完全不符,他捧起肉夹馍,将两端一捏,对着灌得满满的肉夹馍不知如何下口。
他先从旁侧咬起,一口咬太大,微微挤压了肉夹馍,里面浓香的肉汁顿时流出,差点流到他手上。
正是这般,肉夹馍才格外诱人。肉把饼撑得鼓鼓的,内里还灌着热烫的肉汤汁,光是想象就能知道有多可口。
谢琅声音幽幽响起:“这可是三弟妹为三弟做的?”
谢珣把口里的咽下,答道:“正是。”
谢理奇怪:“怎么晚膳吃饼子?”
“姜氏怕我明日饿着,便想试试做点凉了也能吃的饼子。”
谢理抚须道:“我看这个不适合。”
谢珣点头,说道:“正是,不过又何妨?今晚上吃上两块,明日饿一天也能忍了。”
谢理沉默。
谢琅收回目光:“行了,大哥你先谈谈看吧。”把话题扯到正事上。
谢理便开始款款而谈,谢珣时不时加入他们商讨提议,一边啃肉夹饼,一边思索,觉得议事也变成了乐事。
他吃得香,谢理隔了半截桌案都能闻见味,忍无可忍:“不知弟妹今日做的多吗?”
谢珣听了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就卤味一事,他就认清了两人有多馋嘴。
他伸出手把盘子一拉,紧紧地靠着自己坐这边桌案的边缘:“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哥有事吗?”
饶是谢理嘴馋,也还是做不到向弟弟弟妹讨食的事,道:“无事,只是好奇罢了。”
谢琅同样开不了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谢珣盯着。
谢珣忍无可忍:“我把这个吃完就不吃了。”
却听谢琅一本正经地接口:“那你盘中这个可不就凉了吗?”
哼,虎口夺食!
谢珣冷声说道:“天儿热,凉不了。”
“三弟。”谢理道,“那这样吧,我们先用晚膳再议事,我和二弟还饿着呢。”
这样一说,谢珣顿时觉得自己站不住脚了,反而沦落成了一个因为只顾着吃而耽误正事的小气自私之人。
他只好把盘子推过去:“吃吧。”然后唤丫鬟进来,让她去听竹院找姜舒窈再拿两个饼。
谢理和谢琅盯着那盘肉夹馍,同时抬眼,目光对上。
谢琅手快,先一步拿到。
白吉馍还是温热的,里头的腊汁肉正冒着热气儿,谢琅嗅到这味儿就馋了,捏着白吉馍,从中咬下。
喷香的肉汁挤出,顺着刀口滑下,将馍皮浸润。
白吉馍表面酥脆,内里柔软蓬松,肉汁充分浸入到了馍里,馍的内层湿软咸香,光是馍就十分美味了,更别提里头炖得酥烂的腊汁肉。
汤汁味道丰富,充分吸收了草药的香味和肉香,腊汁肉也是如此。
瘦肉煮得软嫩,瘦而不柴;肥肉酥烂,融合了中草药的清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胶糯香滑。
肉香味与大料香味相互交融,相辅相成,怎叫一个妙字可言。
谢琅三下五除二吃干净了,没饱,更馋了。
姜舒窈新送来的肉夹馍恰好到了,谢珣理所当然地分了一个,余下的那个便给了谢理。
谢理早就馋了,终于轮到自己吃了。
一口下去便愣住了,还议什么事啊,一起耽搁会儿时辰慢慢品味饼子不好吗?
等到谢珣谢理吃完了,大家总算开始议事。
直到亥时初,总算商议好了,谢珣站起身准备走,被谢琅叫住。
“三弟,不知明日弟妹会为你做些什么?”
“不知道,应该什么也不做吧,我看她没有什么想法。”谢珣随口回道。
“若是做了——”谢琅犹豫着开口。
谢珣总算听出不对劲儿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蹙眉说道:“二哥,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哪有亲哥哥麻烦弟妹做吃食的?”他不悦道,“姜氏做饭爱自己经手,给你们做不累吗?”
亲兄弟说起话来真是不留情面,谢琅道:“我不知弟妹竟然是亲自动手,是我想岔了,望三弟不要介意。”
谢珣这才脸色稍霁:“我回去问问她吧。“
谢珣回到听竹院,心中琢磨着这事,怕姜舒窈觉得哥哥的请求是在使唤她,毕竟她本就是个高门贵女,又不是厨娘。
他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生气了,站在院子里闷闷不乐了一会儿。
想通了后便跑去东厢房找姜舒窈,没找见,转而去小厨房,果然见着了她。
姜舒窈正在做明天的饼,见谢珣来了,便对他说:“我明天给你烙一个饼带上吧。”
第36章
姜舒窈在案板上的长舌状面皮上刷上一层油酥,均匀抹上调好味的肉末,用刀尖在面皮上划了几道,卷起,压成饼状。
谢珣背着手走过去:“这是什么饼?”
“锅盔。”姜舒窈手下不停,利落极了,“给你做军屯锅盔吃。”
军屯锅盔,四川传统小吃。起源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当时军队外出操练或行军时常以干粮充饥,锅盔携带方便,又比一般的干馍味道好太多,所以渐渐流行起来。
军屯锅盔可以单吃充当主食,也可以配上酸辣粉、冒菜或者肥肠米线食用当配菜,口感酥脆,肉香十足。
姜舒窈一连做了好几个,打算明天慢慢吃。
架起平底锅烧油,放上锅盔,热油在面饼周围“呲呲”冒起小泡,小火慢煎,待到锅盔皮变成浅金黄时便夹出。
此时锅盔里面还没熟透,只有外面的皮变得金黄酥脆,泛着绵长的油酥香味。
“明日一早我会让丫鬟把锅盔放进窑里烘烤,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锅盔的精华就在于此,放进炉膛里面慢慢烘烤后外皮依旧保留着油煎过的酥脆,内里却十分柔软。
层层叠叠的软面夹着剁的细碎的肉末,见香不见肉,软嫩的面皮和麻香的肉末合为一体,鲜而不腻。
谢珣腹中饱着,虽然有点馋,但还不饿,便点头道:“好,辛苦你了。”
说完也不走,默默等姜舒窈把最后一个饼煎好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谢珣就爬了起来,拿上昨夜准备的兔皮袋,晃过月洞门,来到小厨房旁,在旁守候的丫鬟立马打开土窑为他取出锅盔。
刚出炉的锅盔酥油香浓郁,土窑的热浪夹着诱人的肉香扑面而来,谢珣心念一动,问道:“烤了几个?
丫鬟答:“回爷的话,夫人让烤了六个。”
谢珣一合掌:“那就好,我拿一个路上吃,再带上俩。”
丫鬟闻言便笑道:“夫人也是这般打算的呢,她让爷吃一个,戴上两个,再给大老爷和二老爷一人带一个。”
听着前半截,谢珣勾起了嘴角,笑意还未起,便听到了后半句。
“给他们带干什么?”谢珣不乐意了,虽然是自家亲哥,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饼。
丫鬟被他的冷脸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恭敬道:“夫人说若是大老爷二老爷推辞的话,便拿回来就好,反正锅盔是越烤越香。”
谢珣“哼哼”冷笑,板着个脸:“他们才不会推辞呢,不厚着脸皮多蹭两个还算好的了。”
丫鬟不敢答话,谢珣也没想为难她,待丫鬟用油纸包好五个锅盔后,谢珣把自己的装好,不情不愿地拿上三个锅盔往外走。
丫鬟叫住他:“爷,夫人还准备了水囊让您带上。”
谢珣奇怪道:“我有水囊啊。”
另一个丫鬟从小厨房过来,把水囊递给谢珣道:“爷,水囊里装的是夫人让下人磨的豆浆。”
谢珣摸着水囊外的温度,心头泛起暖意,娶了媳妇儿的日子真好。
他把水囊装好,摞着三个油纸包前往前院与两个哥哥汇合。
谢琅谢理见到谢珣手上拿着的油纸包,知道自己捡到便宜了,连忙接过并让谢珣向三弟媳转达他们的谢意。
至于谢珣那冷脸上透着的不情不愿,他们只当没看见。
他们本来也打算去街市买胡饼,带上的皮袋子正好派上了用场。
隔着油纸包都能闻见那股酥油香和花椒的咸麻气息,两人不禁从娶妻感叹到还是生女儿好,也不知道二者是怎么联系上的。
谢珣驭马离他们三人宽,默默地把手上拿着的锅盔啃完,又掂量掂量袖子里装着锅盔的袋子,总算舒坦了。
*
朝会开始时,晨光初绽,一番仪式过会,日头渐渐上来了。
官服宽大厚实,上绣飞禽,文雅又气派。看着好看,但是穿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蔺成站在谢珣旁边,被日头照得萎靡不振,腿也开始麻了。他稍微扭了扭身子,见斜侧方一位仁兄掏出了水囊,便跟着偷偷摸摸地拿出了水囊。
怎么小心翼翼地喝水不被发现,这是个难事儿,但蔺成有经验。
他将头垂得更低,借抬袖擦汗的动作迅速拔掉塞子,用力一挤囊身,清水入口,大力喝一口,顿时舒服不少。
他放下袖子,余光瞥到谢珣也动了。
谢珣比他姿态从容太多,连抬袖的动作也清俊优雅,就当蔺成以为他是要真擦汗时,就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了水囊。
这个水囊盖子有些奇怪,谢珣是拧开的,拧开后里面露出了一根芦管。
见状蔺成惊讶万分,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这种方法,刚才喝一口水嘬得他脸都酸了。
谢珣风度翩翩地含住芦管,悠悠然喝几口豆浆。
凉了的豆浆依旧甘甜香醇,豆香味清新,几口下肚,烦躁和炎热逐渐消散。
蔺成稍微往谢珣那边倾了点:“伯渊,你喝的什么?”总觉得他不会喝清水!
谢珣压低声音回答:“豆浆罢了。”
蔺成道:“等会儿给我留一口。”
谢珣没想到他连豆浆也馋,顿时忧心起自己袖子里缀着的锅盔来。
不过姜舒窈这豆浆煮得真好,清甜解渴,回味悠长,想着等会可以配锅盔吃,他的心情就愉悦了不少,干站着也不那么枯燥了。
日头升高,番邦国皇子从文武百官中走出,向天子献礼进贡。
这个时候朝会的威严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热闹。
官场的老油条小油条们心下一动——饭点来啦。
此时时辰已接近晌午,众人早就饥肠辘辘,衣袍摩擦,窸窸窣窣,各自掏出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