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还有个路西河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应该说是茶室。
他泡了一壶茶,倒了两杯,开始自己的“洗脑”大法。
“对了,你先看看这一本,是我们的设计图合集。”
路西河说着,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还夹着好几张脱落的纸,“这些就是我们店的主要风格,跟你的相差挺大的,所以我们店一般都是男人来的比较多,纹大面积的女孩儿很少,这也是我那么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原因。”
“说实话,纹身这玩意儿虽然有专攻擅长的也足够吃饭了,但想要进步肯定是各种风格都得融会贯通的,你来我们店里肯定是有好处的,咱们店的这种风格可能会给你很多新的灵感。”
路西河能把刺客做得这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句话就切中要害,说得的确在理。
可许知喃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她后来又觉得,自己那家店发展下去,自己也能招其他刺青师,也能带徒弟,人多了,风格间的学习和融会贯通也一样能实现。
何况她为这家店已经付出了不少心血,的确是舍不得放弃。
许知喃翻开他递来的册子。
册子上记录的很清楚,标上了每一个设计图的设计者名字,按序列号排序。
正如路西河所说,刺客店的总体风格和许知喃有很大的不同,从这个册子上就能看出来。
路西河见她看这么认真,又补充道:“刺客创办以来的图差不多都在这了,有些已经有些年头了,之前魏靖那事儿就是抄了好几个这里头的设计图。”
许知喃继续往后翻,翻到最后几页时忽的视线一顿,心跳也跟着骤然加速。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图案。
“路大哥。”她嗓音都轻颤,“这个设计图,也是你店里做的吗?”
路西河直起背:“哪个?”
许知喃指给他看。
那是一个由火焰和毒蛇相组合而成的图腾刺青。
“哦,这个啊,这个可有些年头了,那会儿我都才刚接触纹身呢,严格来说,这个还真不能算是刺客店里做的,那时候都还没刺客呢。”
许知喃心往下沉了几分,那张设计图上连署名都没有。
“那你还记得这个是谁设计的吗?”
路西河爽朗道:“这我当然记得了,这可是我恩师。”
“你师傅?”
“嗯,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做了,颐养天年抱孙子去了。”
许知喃这才看出来些这张设计图中的许多细节处理和路西河很相似。
路西河也终于从她无比严肃的神情中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了?这图你之前见过?”
“嗯,路大哥,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师傅吗,这个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路西河的师傅名叫谢英。
许知喃跟着他到谢英的住处,拐进个胡同,便听路西河喊:“师傅!”
许知喃跟着看去,四合院样式的院子口坐着个老头,年纪已经很大,头发也花白,可身子依旧很硬朗,穿了件宽松白背心,有肌肉块,双臂都是纹身,扇着个蒲扇,很是悠闲。
“哟,你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谢英坐起来。
“来看看您。”路西河将刚才顺路买的水果河糕点递过去。
谢英瞧着他身后的许知喃,旷世老神仙似的挥着蒲扇:“别客套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啊?”
“其实我也不清楚。”路西河在许知喃肩上推一把,“是这妮子看了你早年的一个纹身图,就非得来见您一面。”
“哦?我那些纹身图放现在都快过时了吧,说的是哪幅啊?”
许知喃说了声“爷爷好”,将刚才手机拍下来的照片给谢英看:“这个。”
谢英从兜里摸出老花镜。
“这个啊,火焰和毒蛇,这可有些年头了,估计得有个10几年了吧。”
“这幅图是您给很多人纹过吗,还是被一个人买断了的?”
“这不是完全由我自己的灵感画出来的,应该是那个顾客跟我说了素材,我根据他的要求画的这幅图,所以肯定是买断了的,不可能会给别人纹相同的刺青。”
许知喃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陷进指腹里。
路西河蹲在一旁:“阿喃,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在找那个顾客吗?”
“嗯。”
“为什么?”
许知喃提了一口气:“杀害我爸爸的那个凶手,他身上有这样一副纹身。”
路西河和谢英皆是一寂,对视一眼,谢英也认真起来,坐直了身子:“小姑娘,你确定凶手身上就是这幅图,没记错吧?”
“没有错,我不会忘记的,我爸爸是警察,我从其他警察叔叔那看过这个案宗,证据栏里就有这个图。”
许知喃从来没跟人说过,为什么父亲死后母亲重病,她会选择纹身来赚钱。
对于新人来说,这绝不是一份来钱快的工作,就是去当个服务生都比学刺青快,可她当时就是想从这一点入手,希望能找到杀害父亲凶手的一点线索。
她刚开始练手时便是在人工皮上不断练这个图腾,不可能会忘。
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找到相同纹身,她本来都已经要放弃。
“谢爷爷,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那时候微信什么的都还不时兴呢,就是留了电话我之前丢过两次手机也早都没了。”
“那……您还记得那个人他有什么特征吗?”
“那个人啊……”
谢英陷入回忆,他对这个图腾还有记忆是因为当时修了好几次才让那人满意,而且火焰和蛇的组合的确别致鲜明。
“五官什么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应该就挺普通的,我只记得那男人是及肩发,当时估计三四十岁,现在应该也50左右了。”
谢英已经努力去回忆了,可获得的信息帮助不大。
关于年龄之前警局就做过犯罪侧写,预估过年龄。
而发型,如今十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换过了。
“好。”许知喃还是跟他道谢,“谢谢爷爷,麻烦了。”
“小姑娘,我看你年纪也还小,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多唠叨一句,自己注意安全,交给警察。”
“嗯,我会的。”许知喃冲他笑了笑,“我爸爸也是警察,我知道怎么做。”
“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了。”路西河道别。
谢英送两人到门口,忽然又想起来:“对了。”
许知喃回头。
谢英皱着眉说:“那个人好像有口音,像是少数民族的。”
许知喃回到刺青店后就给方侯宇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旧案重提,真想要破获困难重重。
如今证据不足,又没有相关联的案件提供新证,甚至于可能凶手在这几年早已经不在世上,他们再也不可能找到。
也再也找不到杀害许元汶的凶手。
方侯宇又叮嘱了她几句平时注意安全,把查案的事交给他们来做才挂电话。
许知喃趴在桌上,头埋进去,紧紧闭上眼睛。
从看到那个纹身图案到现在,她手脚都一直是冰凉的。
许知喃和父亲的感情很深。
他们一家子从前是别人眼中幸福家庭的典范,父母恩爱,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都是值得人尊敬的工作,孩子漂亮乖巧、成绩优异。
他们一家子三口人性格都是温和的,即便偶尔观念冲突也都心平气和的,许知喃从前从没在家里听到过争吵声。
许元汶工作忙,可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带着许知喃出去玩。
她还小的时候,妈妈带毕业班工作忙,爸爸便把她带去警局,大家都很喜欢她,总围着她玩儿。
许元汶对许知喃是富养的,要什么给什么,就没有不满足的。
那时候学校里很流行一种巧克力,但价格很高,外国进口的,包装精致,一盒巧克力各种颜色各种口味的都有。
学校里只有一个家里做房地产的小胖子有,分给大家吃,他看许知喃漂亮,还多给了她一颗。
她后来将这事告诉许元汶后他很快就托朋友买来一盒。
许知喃记忆中的父亲正直善良,对她和妈妈都特别好,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查办那起绑架案的事许知喃也知道,可她当时并不算担心。
从小到大看爸爸处理太多案件了,她眼里许元汶是英雄,他抓坏人,惩恶扬善,她没想过爸爸也会死。
英雄怎么会死呢?
可他就是死了。
在她高中都还没毕业的时候。
许知喃趴在桌上,眼睛用力压在手臂上,能感受到晕开的一片湿迹。
忽然,门被推开,许知喃抬头,看到林清野走进来。
他这些天也很忙,《我为歌来》结束后有很多节目都向他发来邀约,林清野都拒绝了,全心投入到新专辑制作中。
小姑娘眼底泛红,脸上倒是没泪痕,只睫毛湿漉漉的,挂着泪珠。
林清野走近后便注意到,脚步一顿,而后更快地走过去。
他走到她面前,弯腰,捧起她的脸,声线磁沉温柔:“怎么了,阿喃?”
因为她这句话,她那濒临决堤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落在他掌心。
她想忍住眼泪而咬紧压根,少女驮着背坐在椅子上,轮廓单薄又清瘦,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呜咽出声。
自从父亲死后她一直都很思念,可这么多年过去,思念都被深埋在心底,可如今再次被翻出来,鲜活的摆在眼前。
思念就再也忍受不了。
“我好想他。”因为哭腔,她嗓音很细。
“谁?”
“我爸爸。”她在委屈、愤怒、挫败中狼狈地捂住眼,头低下去,“我真的好想他。”
林清野安静片刻,什么都没说,只将她轻轻圈进了怀里。
许知喃眼泪都渗进他肩头的衣服,咬着哭腔唤他的名字,仿佛是要抓住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林清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多问,只不厌其烦的重复:“我在。”
第43章
许知喃16岁那年遇到过一次火灾。
那天她独自在家, 妈妈去买菜了, 她做完作业后便回卧室睡午觉。
梦境中听到爸爸的声音,沙哑又声嘶力竭, 伴随着咳嗽声, 不断喊着她名字。
许知喃于是从梦中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周围很热,一种完全超过寻常温度的热,像是置身火炉一般。
“爸爸!”她喊一声。
许知喃下床,地板也同样很烫,她忙穿上拖鞋往卧室门口跑。
“别开门阿喃!”许元汶喊一声。
与此同时, 许知喃握到门把手,被烫得迅速收回手,压根握不住。
“怎么回事啊爸爸?”
“外面着火了。”许元汶声音忽远忽近的,“别怕啊阿喃,爸爸马上就过来, 再等爸爸一分钟。”
许知喃按照之前学校里教的,将床单扯下来,浸湿水。
外面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似乎是火烧断了东西, 凌乱无章, 像不断有东西砸下来。
许元汶担心她会害怕, 还不停在外面喊着她名字安抚,他很快终于破开层层火海到许知喃卧室门口。
他拧开把手,同时将身上披着的湿布一并扯过许知喃头疼。
火浪卷过来, 许元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许知喃身上也有刚弄湿的床单,隔绝席卷而来的火舌。
许元汶紧紧护着许知喃,在层层火海中终于将她带出去。
可在里面耗得久,许知喃呼吸了不少滚烫废气,一出来就因为缺氧脚下发软,直接晕过去了。
许母是在这时候终于回来的,买完菜回来路上就听街坊领居喊说她家里着火了,忙不迭往回赶,所幸看到了丈夫抱着女儿已经出来了。
她从许元汶怀里抱回许知喃,焦急道:“怎么了啊这是?”
“应该没事,先让阿喃躺下来,我去要碗水过来。”
旁边邻居忙从家里盛了碗水:“快快快,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消防车和救护车了,别急啊别急,没事的。”
许母给许知喃喂了碗水,没过一会儿就又听人喊:“哎呀!火烧过去了!”
客厅窗户没没关,窗帘卷着火,飘进了对面相距不远的另一户人家,火渐渐蔓延开。
“陈老太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吧,这个点说不定是在睡午觉啊!这可怎么办啊!哎呀呀,消防车怎么还没来啊!”
许元汶抹抹弄脏的脸,二话不说,立马又冲进那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