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法会乃是百年一届的仙门盛会,是难得能将各个仙门齐聚的机会。参会的仙门皆十分重视,恨不能将自家的宝贝一个不落全都展示在人前。
燕妙妙朝着场边满当的人群望去,直被各仙门层出不穷的奇珍展示大会迷花了眼。
兵器法宝算不得称奇、丹药经卷更难吸人眼球——最奇葩的是隔壁峨眉仙门的道友,直接拉了一只九头灵鸢不远万里过来,不仅体型巨大占了别的仙门的位置,还疯狂啸叫停不下来,惹得周边仙门怨声载道。
昆仑仙门这边,纵使低调了许多,也被她识破众人都换上了显眼的衣服,还暗搓搓地亮出了自己得意的兵器法宝。
燕妙妙本来也想随大流亮点什么,可自己却着实不爱用兵器,手头上倒还真没有什么亮眼的玩意。
正想着要不将昨日刚得的霁止剑拿出来充充场面,便听见场上有人宣布仙门法会正式开始。
仙门法会第一项,惯例是各仙门显摆弟子的时间。
简单来说便是各仙门或放出兵器神兽、或派出得意弟子,在这场中漂漂亮亮地打上一场——既能壮了仙门的声势,亦可在道修之中打下名气,自来是仙门法会参会的小辈弟子最为看中的项目。
首场表演开始,场中飞出一柄飞剑。
这长剑刚强势猛,剑身携电光、锋刃化虹霓,一出场便滋滋放电、连落三道惊雷,惹得场边弟子尽皆屏息注目。
隔壁仙门中传出一声“请赐教”,一道青光便出了场,同那不知哪位仙君放出的雷电神剑打斗起来。
原本就是表演性质的比试,场面花俏程度大于实用,又不是实打实的两人相斗,燕妙妙着实没什么兴致。
她软塌塌地坐在位子上,时不时同身侧看得津津有味的辜南野搭话,也算是能熬得下去。
若不是一会自己被师尊明令了要寻机上场,她指不定早就跑出练武场四处晃荡去了。
一连打了十几场,都没什么含金量,燕妙妙逐渐有些疲了,靠在椅背上打起了哈欠。
等她打到第二十三个哈欠、被神霄真君回头瞪了七次之后,场中终有一物教她眼前一亮。
——一头遍体生火、凶神恶煞的凶兽神魂。
“是蜚愁。”宋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是头养了数百年的器灵。”
拘有神魂的兵器,随着兵器持有者的修为渐长,其间所拘的神魂亦会随之提升力量。
场中这蜚愁凶兽,伸展开来足有大半个练武场长短,周身野火灼灼,直烧得场边弟子不自觉冒出汗来——显然极难应付。
莽山仙门位置一侧,南葛弋朝旁边侧了侧身。
“师兄,放出蜚愁去对阵小辈弟子……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身侧还未有人搭话,便见到场中忽然出现一道红影,直直迎上了蜚愁。
一大一小两道红影交缠,在空中画出道道霞霓虹彩。
姑娘手上没有兵器,仅凭术法应对。
蜚愁体型巨大、看似笨重不已,可实际动作却极为灵动。它的威力较之数百年前更骇人数倍,身上恶刺满布、荆棘丛生,口中的无根野火可喷出数里,尖尾在场中轻轻一掠,便将这练武场上的地砖直掀起了一半。
——姑娘眼中,笑意渐深。
她身姿极为迅捷,在场中飞跃躲避如鱼龙入水,闲适有余。
手上结印动作不断,身上覆着银光,道道法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向蜚愁。
——其势之猛竟是将这蜚愁生生打退!
“师兄……”南葛弋喃喃开口,“……我怎么觉得……”
须臾之间,场中形势已定。
那蜚愁似乎失了战意,在被场中姑娘打得节节败退,周身竟是全没了凶戾之气。
凶兽朝她游动奔袭而来,燕妙妙勾唇一笑,当场一跃,站到了那蜚愁身上。
姑娘身形被熊熊火焰拢住,立于空中,扬着下巴俯瞰场外,傲然若神祇。
喧嚣之声入耳,场中沸反盈天。
练武场一角,有一白衣男子缓缓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让妙妙见到阿弋的时候行个礼,但是怕阿弋承受不起折了寿……就算了哈哈哈哈。
*
第55章
正是此时, 一道银光划破长空,以穿云破月之势径直朝着燕妙妙袭去!
“师姐!”辜南野惊得站起身来。他伸手一唤,一道黑影闪过, 欺鬼刃便到了手中。
可正要上场相助之时,却被神霄真君拦住。
“她能应付。”
辜南野拧了拧眉, 只得再次坐下紧盯着场中形势,刀也没放下。
燕妙妙这边, 见到长剑攻来, 当时便眼中一凛, 迅速翻身一跃,在空中化出一道弧线,堪堪躲过了攻势。
可奈何那长剑竟是紧追不舍。
见一击不成,长剑便再回转过来,仍是来势汹汹、携着猎猎狂风——竟要直取燕妙妙要害!
只见姑娘磨了磨虎牙,双眸一眯,瞳仁中泛起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翻下身去,皓腕一转, 场中巨大的凶兽蜚愁,须臾间化作一道火红色长鞭,准确地落入了姑娘的掌中。
“这是……蜚愁认主了……”南葛弋亦是缓缓起身,双眸死死盯着场中的姑娘。
“嘡”地一声, 长鞭与剑身相撞。
红衣翻飞舞动,长鞭如灵蛇出洞,精准而有余地一下又一下击在剑身之上。
场中热浪滚滚、尘土飞扬。随着一红一银两道光芒的纠缠, 灵力交互波动极大,一时引得天地变色,铺天盖地的灵力横江卷浪,汹涌地冲击着场边,教人难以看清场中形势。
一袭白衣站在人群之中。
场中兵戈交鸣之声入耳。
一声一声敲在他的心口,将他震得全身发麻。
容貌不同、术法不同、招式亦不同。
可那一步一跃、一翻一转,那眼中总含着的半分笑意,那扬起下颌时不经意的角度,那如骄阳烈日一般的灼人与耀目。
……如出一辙。
他双手死死攥着拳,骨节发白,脊背几近颤抖起来。
五百年,五百年。
脑海中斑驳的碎片与梦境同眼前的红影渐渐重合。
狠狠压制在角落的情意一夕之间以毁天灭地之势倾袭而来。被掩埋了许久的孤鸿境的山风、深林、泉壑、孤月……一方一寸,尽皆难以忍耐、喷薄而出。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如经年的岁暮孤寒乍见春光,焦朽处无意绽出的一缕青芽。
如无解的大夜弥天一朝泄漏,惶惶然终究得窥的一抹明光。
她是霞明玉映,她是灵光乍现。她是春山如笑,她是星火燎原。
她是他死死囚在心底再不敢说出的名字。
也是他悠长岁月独行踽踽中无言的欢喜。
光暗交缠中,他收剑入袖。
红影翩然而至。
她如春色明媚:“这位仙君,你这算不算耍赖?”
是她回来了。
他终是等到了。
*
燕妙妙回到位子上。
辜南野和柳梢凑近。
“师姐,你方才同那位仙君说什么了?”柳梢好奇。
“没说什么,”她仍有些发懵地看向手中的鞭子,“我问他出长剑算不算耍赖来着……”
“然后呢?”
燕妙妙抬头,疑惑地看向莽山仙门坐的位置,隐隐约约能看见那身白衣。
“他说算。”
“然后他说……‘是我耍赖了,这蜚愁鞭便送给你。’”
沉默片刻。
“所以……”辜南野疑惑,“那到底是哪位仙君?”
“腾胜天的疏明真君,”昆仑百科宋俨开口,“原孤鸿境临光道君门下,一百零九岁飞升,乃是莽山千年传承中飞升最快、如今亦是修为最高的仙君之一。”
疏明真君,是让万千女修含羞带怯的桃下生风,是教无数男修振翅直追的旭日骄阳。
燕妙妙嘴唇微动。
所以,那是男主南葛弋的师兄,温敛。
“温敛,温敛。”她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心里有些异样。
*
又是打了几场,辜南野同昆仑仙门的几个弟子也出了战。
虽及不上自家师姐的大出风头,但亦是给仙门壮了足够的声势,尤其是辜南野,可称为今日场上弟子中的第一刀修。
神霄真君乐得合不拢嘴。
正当上午的项目结束,各仙门暂且散场相约下午再聚时,一人意外地来到了昆仑仙门位置。
白衣皎皎,临风玉树。
“神霄仙友。”温敛上前,朝神霄真君颔首。
“……疏明仙友。”神霄真君同温敛交往甚少,这一句仙友叫得格外别扭。
“我有一事,要向仙友门下虞姑娘请教,不知可否让虞姑娘随我去一趟?”温敛止了寒暄,直入主题。
神霄真君愣了片刻,心下虽然疑惑他找燕妙妙有什么事,却也无意阻拦,便道:“疏明真君不必如此客气。”
接着回头将发懵的燕妙妙叫了过来:“妙妙,你便同疏明真君去一趟,真君有何差使,务必办好。”
燕妙妙云里雾里地应了一声“好”。
跟在温敛的身后,燕妙妙逐渐离了人群。
温敛的身量很高,步子却迈得缓,不知道是刻意等她,还是原本就喜欢散步。
燕妙妙心里猜测着温敛想让自己做什么,鼻尖时不时窜进几缕草木气息的清香,耳边人声渐远。
“你来这多久了?”到了僻静处,温敛突然停了步子,开口问道。
声音中的微颤几不可察。
燕妙妙一时不慎,差点没撞上他。
倒是温敛反应快,伸手轻扶了扶她的肩,让她站稳。
指腹触上了她的肩,纤细的骨骼在他掌中不盈一握。
温敛指节微微使了劲,克制住想要将她拉入怀中的冲动,松了手。
燕妙妙没感觉到什么,只点头致意,如实答道:“昨日傍晚前到了灵翠峰,还未曾到半日。”
温敛定定瞧了她片刻,忽地勾唇一笑。
燕妙妙微怔。
面前这人一笑,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看。他气质清冷,天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可是这样翘起唇角,连眼神也柔和下来的时候,就像是夏日蝉噪时忽而探入轩窗的微风,清凌凌地带来一阵凉爽。
所以温敛这种孤冷禁欲的人设……背地里也会这么笑吗?
燕妙妙只觉得自己沉寂了一百多年的心忽然跳了跳。
“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来的灵翠峰,”他温声道,“我是在问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世界。”
——暴击。
她的心跳声从砰砰砰砰成了哐哐哐哐。
燕妙妙嘴唇微张,满腹的震惊卡在喉咙口。耳边有山间长风刮过草木的声音,将茎杆柔和又坚定地压弯。
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强行挤出一个笑来:“真君,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我不知道。
两人站在此处对峙,如野山中的两颗老松岿然不动。
不同的是,一个大脑空白,一个满目从容。
温敛眼瞧着姑娘的神情变得僵硬,瞳孔放大,嘴唇微张,脸上的汗毛充满戒备地竖起,活像一头受惊的小兽。
还是这样。
神态、语气、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就站在他面前。
他不自觉地想笑,压不住地想。
“好了,不逗你了。”声音亲昵,含着缱绻。
“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微风穿过林木,亦穿过她的发。
一缕青丝挂到她的鼻尖。温敛自然地伸出手去,将它撩到燕妙妙的耳后。
入手的皮肤柔软细腻,他不由得停了一停。
燕妙妙瞳孔一震,愣住片刻之后,迅速后退了一步。
发生了什么我在哪我是谁。
这个动作是不是不大正常?
手边的皮肤一空,他瞧着姑娘满目的惊讶,有如白日见鬼。
温敛笑意渐深,如愿地见到她的耳朵逐渐泛红。
燕妙妙觉得现在的气氛着实尴尬又怪异。
她赶紧低下头,试图将空气中不知道何时泛起的旖旎与异样打破。
“真君,你……”她打起精神,“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呢?”
温敛眉心动了动——这语气用词,着实刺耳。
“你同我来。”
燕妙妙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