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的凉气逐渐渗入衣襟,石阶两边的墙壁挨的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行。
此时燕妙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这种阴森的环境,她只恨不能再离温敛近一些。
这石阶极深,两人便是放轻了脚步,也能听见不断的回声。
黑暗之中,两人呼吸亦是清晰可闻。
约莫在这黑暗的石阶甬道中向下走了半柱香,温敛终于停了下来。
燕妙妙越过他的肩膀,隐隐能见到前方有一道石门。
她打了个响指,一簇火光出现在指尖。
光亮照在石门上。
只见那石门造型古朴,其上雕刻着模糊的繁复花纹,四角上的纹路已几近磨损殆尽,只能大概看清轮廓,中间的雕刻着一条蛇形怪物。
温敛抬手一拂,石门中间的怪物便在门上游动起来,接着便听见“咔”的一声,门内传来一声轻响。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落下一片灰,沉重的石门悄然开启。
随着石门的打开,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难言的恶臭扑鼻而来。
燕妙妙胃中涌出一股恶心感。
两人走进石门内。
同门外狭窄的甬道不同,这石门之后极为宽阔。
燕妙妙手上的焰火离了手指,飘到石室中间,变大数倍,将这石室大体照了个清楚。
视线所及,这石室的墙壁上,溅满了红黑颜色。
地上残余着挣扎过的干涸血迹……以及一些可疑的凝固了的块状物。
墙边的位置,零零散散扔着数副染过血的镣铐。
血迹干涸已久,已然变了颜色。
燕妙妙挣开了温敛的手,缓缓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去,放出灵力一一掠过那些镣铐。
【孙秀秀,年十六,彭城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初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李环儿,年十八,屯州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十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叶明珍,年十五,襄城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初一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王玉珠,年十七,长平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十九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
她手指颤抖着,一副又一副镣铐数过去。
足有十三个姑娘曾被囚禁在此处。从三日到三月时间不等。
却均在一个月前,二月初三当日死在了这里。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妙妙?”温敛的体温渐渐靠近。
还没等他见到她的脸,便见燕妙妙猛然脊背一弓,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当场干呕起来。
这呕吐的势头来得极凶猛,像滔天的巨浪将她环抱。
原本辟谷后的道修,肠胃应当是常年年处于关闭状态,以灵力滋养全身。
燕妙妙这一呕,只将胃中残余的胃液都给吐了出来。
酸苦的液体出现在嘴里,伴随着强烈的不适感。
温敛还将她搂在怀中,正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手掌中藏了温和的灵力使她缓缓平静下来。
她伸出手来,脱力一般,虚弱地擦了擦脸上的生理性泪水。
“没事了。”微磁的嗓音在石室之中更显得低沉,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安抚的气息。
“嗯。”
燕妙妙低声应道,将脸上的泪痕细细抹干。
正是这时,却听见脚底下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剧情线又来了。
讲真我十二点更新合适吗?据说三的倍数的点数更新能蹭上玄学(虽然不知道蹭到的话会在哪里显示……知道的小可爱可以评论告诉我下)
然后我在考虑我是继续十二点发还是下午三点还是下午六点……
你们看文哪个时间点比较合适?
讲真我自己看文都是半夜以后所以……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第29章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顾旁的了,当下便探出灵力,伸向了地底。
——隔海阵正是在下面。
可谁知两人分明还没来得及触到阵法,就听见“咔”地一声,这石室底部猛然间冒出了一条裂缝来。
紧接着燕妙妙只觉得脚下的石板尽皆震动起来。
再然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脚下一空,燕妙妙朝下坠落,片刻之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烟尘漫天。
摔倒在地后清醒的第一个瞬间,她想到的是温敛背上还有伤。
她立即撑着地起身,也不顾身上骨骼方才经过巨震后的疼痛,便朝着四周摸索起来。
“师兄?”
“……师兄?”
“我在这里。”不远处有个声音传来。比平时要哑一些,像是在刻意压着什么。
“你受伤了是不是?”燕妙妙朝他声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在就快摔倒的前一刻,她摸到了一个温热的人体。
“无妨。”
烟尘几近消散,燕妙妙看清了温敛的脸,只觉得莫名有些苍白。她心头一紧,当下便伸手环住他,朝他的背上摸去。
入手是湿漉漉的温热。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惊人的威压却又猛地从身后传来,魔气缭绕,让人喘不过气。
燕妙妙眉头一紧,当下便唤出蜚愁鞭,朝身后挥去。
只听见耳边有兽吟之声穿梭,一个巨大的怪物残影猛地在这破碎的石室中出现,红光耀眼。
燕妙妙和温敛飞身而上,同辛闵从缠斗起来。
此时的辛闵从,同前几日在殊途门口见着的已全然不同。
他长发披散在肩头,着一身青衫,手上执一柄折扇,端的是一位人间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若是忽略那猩红色的双眼的话。
连绵不绝的雷法带着穿云裂石之势从空中传来,温敛取了一簇闪电为剑,攻势极猛。
而燕妙妙则在旁隐了身形,不断催动法决,数不清的阵法纷至沓来,试图将辛闵从困在其中。
这尚是温敛同燕妙妙第一次共同对敌,可两人之间却异常默契。
原本燕妙妙平时练武和修炼的路子是以攻为守,向来都是冲在第一线上的攻坚手——这一点从她惯常使鞭子也能看出来。
可是在温敛的剑势之下,便是再凌厉的招式似乎也变得虚浮起来。
同他平日端雅如竹的模样不同,他的剑风冷厉狠绝,每一招都使到了尽处,一时竟也让辛闵从难以招架。
可辛闵从如今毕竟已成了魔君。
三人在这狭窄的破碎石室中足足斗了一炷香的时间,温敛终究还是力有不逮。辛闵从的折扇一寸一寸震碎他手上的闪电,一簇簇火花在温敛手上炸开,直将他右手烧得皮开肉绽。
温敛却像是全然没有感觉,口中仍不断念诵着法诀,石室中的碎石从地上升起,接连不断地飞向辛闵从。
——即便那碎石尽在辛闵从身前一尺之处失了气力,掉落开来。
两人之间卷起了劲风。温敛没了武器,只凭借灵力进行抵抗。
辛闵从的折扇在手上繁复挥动着,每在虚空中划动一下,温敛的身上便出现一道伤口。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温敛身上的白衣已染成了鲜红。
正是此时,一簇红光从两人脚下升起,燕妙妙借着蜚愁之力破开那劲风,将两人猛地分开。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凭空出现的虚影蜚愁长尾一甩,直将温敛甩到了角落。
“妙妙——”温敛大喊一声,嘴里却不受控地喷出血来。
分不清是姑娘的裙衫抑或是鞭影,火红色的流光缠住了青衫。
燕妙妙咬了咬牙,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灵力。
她知道自己修为短浅,决计敌不过辛闵从。
——但是没关系,她只需要拖住他一瞬便可以了。
蜚愁鞭将辛闵从死死缠住,而她用了全身的气力将这魔头往后推。
辛闵从冷笑一声,正想嘲笑眼前这小小女修的天真,谁知下一瞬便见到一簇几不可见的银光朝着角落里的温敛飞了过去。
——她明明正全力应付自己,这道法诀又是从何处而来?
温敛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只感觉到一阵温暖熟悉的银光裹住了自己。
他看向不远处仍缠斗着的两人,双眸不可思议地睁大。
【“昨日咱们到了妖族地界,我便想起以前听闻过的玄龟一族的修炼法子来。这玄龟会在修习术法之时将法诀纂刻于龟壳之上,便可直接以龟壳为媒介,当即将这术法施展开来……”】
【“……我就想,这法子是不是我也能用,若我也以皮肤为媒介,将这法诀寄存其上,是不是也可瞬息之间施展术法、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银光来源之处——是燕妙妙的手臂。
她竟真的做成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温敛已经消失在这石室之中。
燕妙妙松了口气,当下便任凭辛闵从的魔气撞上她的身体。
她脱力一般,不管不顾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血来。
辛闵从拽着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拖起。
他捏着她的手臂察看片刻,倒是颇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你在身上附了法诀?——倒是有些意思。”
燕妙妙抬眸看他,面上毫无波澜。
“你不杀我?”
辛闵从却笑了笑,猩红色的瞳仁中闪过一道光。
“看你这般护着师兄,我倒可以留你条活路。”
“……就看你忍不忍得了疼了。”
他将燕妙妙拉起来,带进了隔海阵中。
*
同燕妙妙想象中没什么差别。
石室之下……是另一间石室。
只是这间石室中光亮如白昼。
石室正中的半空中,正浮着一枚绛红色的宝石,光芒夺目,透着一股祥和的草木精气,光是被那红光一照,燕妙妙便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想必这便是已凝练成的不死心了。
而这不死心下,放置着一张覆满了繁复文字的青玉石床。
燕妙妙认出来,这正是玉灵屠襄本体玉脉的一部分。
至于上面雕刻着的文字,燕妙妙却一个也不认识。
玉石床上,此时正放置着一个疑似人体的物事。
说是疑似人体,只因为这身体亦是血红色的。
燕妙妙走上前,双手紧紧攥拳,生怕不经意间的颤抖暴露了慌张。
玉石床上,是个女子。
身形纤细,凹凸有致。
透过身体上覆着的透明薄膜,燕妙妙能清晰地看见这女子的肌肉纹理、血脉走向、经络分布。
她没有心跳、没有血液……也没有皮肤。
燕妙妙只觉得自己方才压下不久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这是我的夫人,她闺名叫盈袖。”
辛闵从极温柔地抚摸着这身体的脸,眼中怀着浓的化不开的爱意。
“所以你说的……你妻子被恶虎咬伤……”
“是真的。”
“但是她不止失了一双腿。”
辛闵从看向燕妙妙,淡然的双眸中泛起了一丝水光,极浅的红色沿着眼眶缓缓晕开。
“我到家时,只寻到了她的头颅。”
燕妙妙忽地窒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身前这具没有皮肤的身体,目光一寸寸从身体上划过。
“……所以?”
“我要将她从冥界接回来。”
在那身体的手腕处,燕妙妙见到了一缕细细的线头。
“盈袖爱美,她回来的时候,我得还她一个漂漂亮亮的身体。”
“上面的那些姑娘……”燕妙妙怔怔开口。
“我在人间寻了好久,都没找到同盈袖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辛闵从淡淡开口,“若是盈袖回来,见自己活在了别人的身体里,一定会不开心。”
“我没有办法,只能寻到同她一部分相似的人……”他突然一笑,“……给她拼成一副完整的躯壳,也行。”
燕妙妙后退一步。
辛闵从却缓步朝她走来,眉眼弯弯,脸上笑意盈盈。
他步步向前,燕妙妙步步后退。
刚退了两步,便发觉自己脚后跟踢到了什么。
燕妙妙下意识地往脚下看去。
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身上不着寸缕,双手交叉蜷在地上,正背对着燕妙妙。
原本光洁的脊背上,半红半百。
——她被生生撕下了一部分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