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看你供出来的东西能不能一次性扳倒他了。”
第98章
奖学金评选结果出炉,秋来没有拿到学校特奖,但几个单项奖和院级的综合优秀奖加起来,金额其实也差不多,她已经心满意足。
下午有专业核心课组,去机房之前,手机上来了个陌生电话。
她放慢速度。
“秋来,怎么了?一起去占座啊。”廖雪疑道。
“你们先去吧,我接个电话。”人们转过走廊拐角,秋来面上的笑容便淡了。
她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光答应支支吾吾推忙不办事,金哥的忍耐也有限度,等了那么久,他们还是打来了。
事实上,像许秋来这样光说不做的滑头,换别人金哥根本早就把他收拾了,只是许秋来的技术和性能存在不可代替性,他才能忍耐至今。他们给出的任务也不难,跨国博彩集团的上家给传来邮件,要许秋来对指定的十几个目标网站实行劫持,修改域名,解析服务器指向,强制用户进入指定的网页。
这个要求对许秋来而言像平底锅煎个荷包蛋一样简单,但她也明白,这算是一块儿试金石,做完就彻底入伙了,不做或者选择举报,那这几个小网站人流量不大,代价后果几乎可以不计,网警们很难为抓住这一点,大费周章实施抓捕。
“……你乖乖做,别耍滑,做得好有奖励。”
许秋来颈后的汗毛竖起来,金哥的奖励,自然就是那些目击者犯人的名单。
她握紧手机在走廊踱步,步履凝重。
近冬的午后,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有学生在楼下的室外网球场打球,伸展的四肢青春活力,明朗清脆的大笑抵达她耳部的神经末梢。
这世上有许多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只可惜她不是其中一个。
许秋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换做两年前、不,就算是半年前的自己,证据近在咫尺,她绝对已经毫不犹豫地打开电脑了。
但是现在……许秋来的脚步定住,她指尖扣紧手机似乎终于什么艰难的决定,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开始给陆离打电话,速度越按越快,等到那绿色的拨号键跳转到连接页面时,口仿佛也就不那么难开。
“金哥联系我了,他们想要我帮忙。”
“那你已经答应了吗?”
“……答应了,不是很大的活,我找不到其他理由推脱,我得让他们信任我。”
陆离沉思了两秒,“那你稍微等一等,我来想办法,你就在原地别动,我一会儿来东主楼找你。”
陆离从工作室到东主楼只用了二十分钟,许秋来在教授点名后,便从机房后门溜出来跟他会合。
“我们去哪儿?”许秋来小跑着跟上他。
“找贺教授。”
“你疯了,我才不去!”许秋来脚步戛然而止,甚至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陆离想出的办法是这个。
贺老那么高冷严肃的人,在许秋来心中,他是仰止的高山,是Q大最铁面无私的教授,要她怎么能在那目光下把自己的斑斑罪行和盘托出,她做不到!
他伸手来牵她,许秋来抱着走廊的称重柱,身体重心后移不肯走。
陆离无奈,“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脚粘地上的动作跟秋甜一模一样。”
许秋来立刻直起腰把自己和秋甜区别开来,只是抱着的柱子仍是没撒手:“他是你外公,你当然不怕,但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普通学生的吗?缺席两次挂科预定,老头不会给人第三次机会。他从前上课提到网络安全,对黑产深恶痛绝,我那些事情要是都讲了,他说不定直接把我送上审判席清算,我可能会坐牢的!要是我仇报完也就算了,这一进去就是前功尽弃……我还得上课呢,不能去。”
到最后,许秋来慌不择路连不能逃课,想听讲的招都使了。
陆离的脸顿时黑下来,“你就那么不信任我,你能害你?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他对你当然也会有孙媳妇一样的宽容。”
想到贺教授怎么宠爱孙子的,这句话似乎给了许秋来一些勇气,她弱弱试探着问:“那我们找教授干嘛?”
“你之前做过违法乱纪的那些事我跟他坦白了。”
平地一声惊雷起。
“什么?”许秋来像炸毛的猫脊背差点立起来,“你…你说了哪些?”
“比如从前查人行车记录仪、去启程内网打转、监听程峰的日常,陆政电脑里偷离婚协议……”
前面的还正常,越往后听,许秋来彻底吓到了,眼睛瞪大都不足以表达她现在的震惊。
陆离余光瞥着,怕把人吓傻了,拐个弯又绕回来:“这些所有的事情我挑着问题严重的说了一半。”
像陆政之流自己人无关紧要的细节自然就省略了,还是让那家伙继续疑神疑鬼保持警惕感上进吧。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不替你擦屁股你能跑掉?”陆离幽怨。
许秋来脑中灵光一闪,反应到什么,彻底想起来:“进启辰内网那次我电脑断电,当时是你在追我?”
“我帮他们做渗透,觉得干的多少算件好事,也就顺手帮忙把记录抹了,并不代表我赞成这样的做法。不是我说,秋来你这么聪明的人,固执起来为什么就顾头不顾尾呢?你——”
“那次真的是真的突发状况。”许秋来赶紧打断摇头解释,又追问:“程峰呢?这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有次听到了你的耳机,你整天戴着,想不猜到也难。”
许秋来记性超凡,陆离每讲一件事,她能立刻搜寻细节和当时对起来,耳机被他听到,应该就是秋甜生病那次了,那么苛杂无聊的会议,他居然真的抽茧剥丝分析到了真相。
“那你之前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从前也有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事情一样。”
许秋来有点儿丢脸,又有点想哭,“陆政你又怎么知道了,他也知道文件是我偷的吗?”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电脑被人动了,来找我帮忙,很鸡贼地以为是人家合伙人,他在事务所的死对头干的。”
“所以那次我的电脑死机,又是你追过来时候干的?”
“是我,我一看类似的编码方式和入侵隐匿办法,追过来谁知道刚好看见你桌面上的学号,然后就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了。”
许秋来眼泪差点掉出来,粉拳捶他一下:“我那天真的吓死了,我还以为输给了别人,警察会来找我,提心吊胆好几天,怎么每次掉链子都恰好让你给碰上了……”
“好了,”陆离帮她落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将人半揽到胸口,拍拍她的背,“你应该说,庆幸碰上的人是我。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做这些,以后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他只庆幸,“还好你之前保持克制,还没干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倘如根据现行的《网络安全法》,你既没有入侵国家机关,也没有对别人的系统实施后果严重的干扰和增删,没有用看过的信息非法牟利…虽然有错,但做的勉强算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曝光给了警方和媒体,自首的话,事后请个好律师,我估计——”
许秋来的心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看着陆离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也就判个十天八天的拘役和罚款吧。”
“啊?”许秋来的调子微拉长,失望地垮下肩,“其实我不自首他们也查不到啊。”
“错了。”陆离摇头,“人最忌讳把侥幸心理排首位。再厉害的hacker,就算到了我的水平、也或者在我之上,只要链条顶端的执法者愿意挖掘,网络上就没有一片绝对隐蔽安全的土地,世上的一切存在过都会有痕迹。这无非是一个罪行危害程度能不能让他们立下决心抓到你、愿不愿意付出时间和成本的问题。”
“不论其他,一个十天拘役能一笔勾销解决后患的问题,绝对是划算的自首。”
许秋来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睫毛掀了掀,耷拉下去,“那我留案底了,学校最少警告处分或记过,贺教授还会同意我们往来吗?”
陆离严肃到此刻,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白牙敞开大笑起来,这一笑,漆黑的瞳孔熠熠生辉,漾起来的唇角风光霁月,是真的开心。
他笑半晌,见许秋来真的皱眉了,才捂着肚子道:“秋来你知道吗,你现在真棒,第一个问题终于不再是问罚多少钱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进步?”
许秋来翻他白眼,陆离也不介意,心满意足降下高度搭在她肩上,“怕什么?反正他孙子也有案底,五十步笑百步,大哥不说二哥。”
她当然怕。
但这话许秋来并不想说,她别开眼径直朝前走,心里因为他刚才到现在这些话弄得几起几落,从没觉得陆离是那么喜欢捉弄人情绪的家伙。
“别生气啦。”
许秋来穿过长廊下楼,任人在后面喊,不动不摇。
“你转回头和我说说话,嗯?”
她对陆离的撒娇充耳不闻。
“我赶来的路上一直在跟贺教授打电话,警方从前几次找他帮忙破案,他都是派学生协助的,你其实还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样这点小事既不会留下案底,也不会被学校记过。”
他早就安排好了,却等到现在才说!
话音还没落,许秋来回头,气鼓鼓瞪着他:“什么?”
“打入他们内部,摸清楚团伙的利益链、人员结构和分工方式。我俩想办法把你的证据拿到之后,就带警察去把人一网打尽,端了这个跨国窝点。”
许秋来的气忽然全没了,觉得陆离的眉眼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可爱。
她转身哐哐哐上楼,仰头抬手揪着他脸颊两端的耳垂一顿揉捏,笑弯了眼睛踮脚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他的菱唇一口,“我们就这么办。”
第99章
许秋来的操作是在警方技术人员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警方做好前期准备后,贺教授一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干活了。
面对两三台显示屏,和三四双盯过来的眼睛,许秋来心理身份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忍着微发麻的头皮,手在键盘上僵硬地跳跃,眼睛不时偷瞥两个技术员,他们倒是没穿制服,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老鼠在猫眼皮子底下偷奶酪。
“不亏是贺老的学生,虽然年纪小,有两把刷子!”
“这么快速度,赶明儿参加CTF拿个冠军,那也是为国争光。”技术员竖大拇指,向贺教授道贺。
“过奖,我可没教她多少东西,从前倒是想过叫她来我实验室,这孩子可忙着呢。”贺教授似笑非笑摇头。
听得秋来面红耳赤,还不敢回头,直到陆离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认真,这才敛神。
她将几家网站的扫描和漏洞获取一起进行,获取网站管理权限,再上传她自己改良的木马程序,远程操控被入侵的网站,每次上传的木马程序都会在她的软件中留下地址,两者配合,便能将目标网站精准劫持。
警察走时,特地和许秋来握手,郑重道谢:“真心感谢你的配合,许秋来同学,如果这次能成功将这个跨国团伙一网打尽,队里一定再给你颁面锦旗。你可能不知道,金哥他们和不少大案都有关联,为恶多端,要不是你的举报,他们藏得这么深,还不知道会逍遥法外到什么时候。”
“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为民除害是我们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你们才是辛苦了。”
许秋来戴罪立功,唇角快笑僵了,忽然转变身份立场的不适应感隐隐间被其他什么东西取代。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其实已经比普通同龄人强大许多,但做黑客时那种游走在道德和底线边缘的不安、焦虑,是与现在的轻松、自得截然不同的情绪。
做黑客刺激吗?刺激,但那刺激过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忧虑与惶恐,当这种忧虑变成现实,她下定决心将做过的事情曝露在阳光底下,发现落下来的并不是刀子,曾经的阴霾随着一阵轻飘的风烟消云散。
而如果不是陆离,她也许一辈子不会迈出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最大的可能是将错就错,在她的人生里留下彻底擦不掉的一笔。
警察送走,许秋来长呼一口气的同时,如释重负。
她转过身道谢,又郑重朝贺教授鞠了一躬:“对不起教授,给您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