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爷被堵得哑口无言,翻了个身道:“说不过你,我可不就这样感叹一句。”
齐家上上下下都挺喜欢这孩子,齐老爷他们是因为俊哥儿和他一道,变得聪明又乖巧,正所谓近朱者赤,沈陵就是那个“赤”,再者乖巧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下人们则是因为有了沈陵,他们照看小少爷的活儿轻松了不少。
他亦不战战兢兢,无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行事坦荡大方,又有稚儿的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对着齐老爷齐夫人和齐老夫人,也是对答如流,不落下成,齐老爷对他也是喜爱,齐老夫人和齐夫人因着他把俊哥儿往好的带,更亲近了一些,愈发觉得当初把他找来是正确的。
下人们是看人下菜碟,主人们喜欢,那他们自然也就热情。
天气炎热的时候做烧饼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中午的时候,热上加热,早上的时候生意是最好的,做都来不及,如今每天都能卖掉两三百个饼,茶叶蛋赚不了多少钱,但因为也不费劲,就也顺带卖着。
方氏没取名字,来卖的客人多了,主动叫了名字,都叫她这儿是方娘子烧饼,梅菜扣肉烧饼是一绝,基本上半数都是来吃梅菜扣肉烧饼的,时不时中午还能接一些帮工的预定,一定就是好几十张饼。梅菜已经是从家里头拿的第二坛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知道腌的速度赶不赶得上用的。
她赶紧捎个信回去多腌个几坛,家里怕耽误了她的生意,腌好了就让人送过来。
做买卖当真是赚钱,这个月方氏算了一下竟然不比沈全的月银少,她心想,若是能一直这般好,明年就可以送儿子去读书了,她又浑身都是干劲。
一旦女人经济提高了,最显著的差别就是家庭地位,原本沈全在家里头肯定是当之无愧的大家主,如今方氏自己赚了钱,还不比他少,话语权也高了,她还忙,以前方氏事事帮沈全做好,现在是要沈全自己弄不说,还得帮方氏做点活。
可多了一份收入对生活状况的改善是显而易见的,沈陵在齐府不用操心,中饭只能三妞来做了,会简单一点,但晚上就会丰盛一点,而且每天做饼要加肉,方氏买肉的时候就会多割一点,晚上的伙食就好了很多。
一家人虽然比以前忙碌,但精神头都更好了,三妞也不再是干瘦干瘦的了,脸上线条感柔和了,可能是长了点肉。
沈陵和齐子俊的感情也愈来愈好,就差没穿一条裤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沈陵就变着花样陪他玩,他利用了齐子俊,自然也要对他好一点,除了教他算术,就是帮助他养成好习惯,他们经常在一起,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至少齐子俊比以前少了几分娇惯。
有一回他和齐子俊到齐老爷的书房里去玩,齐老爷的书房最多的就是账本,其次最多的是……话本。
想想也是,齐老爷又不是读书人,有书也没用,千字文和字文注释,这字文注释就相当于古代的字典,倒是让沈陵有些惊奇,他敢肯定以前那个世界是没有的,他翻了一下那本字文注释,编撰者考虑到读的问题,会用相同读音的字来表读音,表读音的字都是比较常见的,这样就解决了看得懂但不会读的问题。
所以齐老爷用得最多的就是这本字文注释,沈陵算是明白了,即便是富裕人家,没有读书人,也不一定有多少书,一想也是,古代印刷成本高,书本价格昂贵,一般人家也用不到书。
不过那本字文注释已经让他很惊喜了,他和齐子俊时不时跑到这儿来,齐子俊爱玩他爹的摆件,齐老爷虽不是文人,倒也会附庸风雅,书房里摆了不少古玩。
齐老爷这书房也没有多少特别重要的东西,看管不严,方便了他。
沈陵还能借俊哥儿的笔墨纸砚写写字,人家常说写毛笔字要臂力,别看毛笔轻飘飘的,正是因为笔头软,要写好需要一定的力道控制。他每天在手臂上悬挂东西静止不动,一开始只能坚持一分钟,慢慢的两分钟三分钟……
写字的时候更能稳住力道,一开始写一横都是歪歪扭扭的,现在勉强能写得像一个字。下人们不识字,以为他们在玩,被他们玩过的纸不能用了的就会送去厨房当引火的纸。
今天春香照常把两个人玩过的纸理出来,还能继续写的留下,不能继续用的准备送去厨房,这笔墨纸砚原本是老爷夫人想让小少爷以后做个读书人,特地放他屋子。老爷从外头听说言情书网的孩子打小就爱玩笔墨,大了读书才会好,谁知如今便宜了别人。
春香看陵哥儿可比俊哥儿更喜欢玩笔墨,心疼又不好说什么,早知俊哥儿就是缺个玩伴,她就让她弟弟来了,这差事多好啊,有的吃有的玩,长大了少爷肯定念几分情意。
春香心不在焉地想着,手里头的纸一个没拿住,撒了开来,如今秋风渐起,纸哗啦啦地被吹得到处都是,春香暗骂一声倒霉,赶紧捡。
齐老爷从这儿穿过,脚底踩上一张纸,他下意识皱起眉头,低头。
身边的小厮忙蹲下捡起来:“哪来的纸?”
春香一惊,忙道:“见过老爷,是少爷涂画过的纸,奴婢没拿住,都散了开来。”
齐老爷盯着小厮手里那张,他拿过来又看了半晌,道:“这是俊哥儿写的?”
春香犹豫了一下道:“还有陵哥儿。”
“都捡起来让我看看。”
捡起来之后,齐老爷把几张纸抽出来,换了个方向,去找齐子俊了,问道:“俊哥儿,这是你写的吗?”
齐子俊瞧着道:“不是,这是陵哥儿写的,陵哥儿说,这是壹贰叁肆。”
齐老爷内心极为震惊,比上次考陵哥儿算术那回更盛,其实看到的时候心里早有预感,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清楚,陵哥儿这孩子非比寻常,相处越久,齐老爷愈发这般觉得。
孩子虽是自己的好,可看到这样的陵哥儿,齐老爷还是免不了有些羡慕。
齐老爷行商多年,还真没见过陵哥儿这样的孩子,沈家的家境他最清楚不过,沈全难道会教他写字?齐老爷觉得不大可能,不管如何,陵哥儿的聪慧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日沈全送沈陵来齐府的时候,齐府的小厮让他留一下,齐老爷找他。
如今天气渐凉,天亮得晚,齐子俊起得晚了,沈陵过来得也晚了。
齐老爷问道:“阿全,你可有教陵哥儿写字?”
沈全前段时间才被齐老爷追问算术的事情,心想难道是陵哥儿显露了自己认字的本事?道:“教他认过字,但未曾教过他写字。”
齐老爷望着沈陵的神色有复杂有惊叹,拿出那几张纸,递给沈全:“陵哥儿,这是你写的吧?”
沈陵点点头。
沈全惊讶地话都说不清了:“我,可,可我就教他认了字,你自己写的?”
竟然写得像模像样,比划清晰明了。
沈陵不好意思垂下脑袋,道:“我看爹爹是这么写的,老爷,我还偷偷看了你桌上的书,对不起。”
齐老爷震惊得有些麻木了,喝了口茶压压惊,机械道:“没事。”
“这孩子他自己会认字,我之前还没教他,他听别人念自己看,就认识雨润茶楼这几个字,我就有空教教他……”沈全骄傲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半吊子水平,还真怕耽误了儿子。
齐老爷缓过神儿,斟酌一会儿,道:“这样吧,明年陵哥儿和俊哥儿一道去读书,钱不够,我来垫着。”
这回换成了沈陵惊喜,看着沈全又是提着心。
第010章
齐老爷的话刚落音,沈全忙道:“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齐老爷以为他说的是送孩子去读书这回事,眉毛都竖了起来,冷哼道:“陵哥儿这般天赋,不送去读书多可惜!我知你们家供孩子读书困难……”
“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他娘早想过送他去读书了,也存着银两,您对我们的大恩大德已经够多了,如何有脸面要您供陵哥儿读书,我们一定会供的,您对陵哥儿的心意,我们都晓得,陵哥儿,还不快给老爷磕头。”
沈陵起身就要下跪,齐老爷拦住他,慈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也是生了惜才之心,陵哥儿这般聪慧,指不定就能考个功名回来。你们如今是苦点累点,这可是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事,利在千秋。”
沈全竟是不知齐老爷对儿子的期望这么大,道:“老爷您过奖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出个读书人不敢奢望,原本是指望他识得几个字,好做些文活,以后有个好行当。”
齐老爷心想,我若有这般麟儿,定是要供着他考科举,可想想沈家的家境,也有些理解,道:“先让孩子去读书,明年恰好俊哥儿也该上私塾了,两个孩子可以继续一道作伴,你们若有什么困难,尽管同我说。”
沈全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的沈陵被齐老爷逮着好生一番询问,问他如何学的,怎么看懂字文注释的,带他去书房亲自看他用字文解释,看他如何写字。
齐子俊等得花儿都谢了,才知是他爹截胡了,可不乐意了,跑书房来便是自投罗网了,齐老爷看着沈陵,那颗望子成龙的心按耐不住了,逮着他要他一道学。
原先齐老爷还觉儿子还小,不急这一时,可如今发现人家这孩子,自个儿就会学,齐老爷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孩子太过于松懈了。
齐子俊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欢喜喜地和沈陵并排坐着,以为爹爹要和他们一道玩。
沈陵可怜又愧疚地看着这孩子,不知者无畏,为你即将逝去的童年默哀。
若让齐子俊回想自己的童年,五岁之前的时光有些模模糊糊,五岁之后,只记得父亲让自己读书的时候很是严厉,逼着他写字。
果然痛苦比美好记忆更深刻一些。
晚上回去,沈全把齐老爷的话和方氏说了,方氏当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这般聪慧,连齐老爷都称道,忧的是怕他们耽误了儿子。
夫妻两把这半年来赚得钱算了一下,方氏的烧饼摊生意很好,不少人特地赶来吃她的烧饼,齐老爷又给沈全提了月银,这半年比以往两年攒得都多。他们家攒银子主要是为了在城里买房,原本一年能攒下个四、五两银子,今年半年赚了十五两银子,总共存了三十两不到。
沈全道:“几个秀才公那儿束脩大抵相同,每年二两银子,几条肉干,咱送得起,过年的时候我和爹娘好好说说,大哥二哥主要是钱的问题,我们自己出钱就行,家里若是愿意我们也不多要。”
供读书人,向来不是这束脩贵,而是买书买纸墨笔砚以及去考试的费用更贵,在范进中举中便提及,范进去考试的费用都是同岳家借的。
方氏此时不免庆幸她今年做烧饼赚得多了,咬咬牙:“不行的话,我就跪着求他们,齐老爷都这么说了,我们不能耽误铁娃,他爹,我也觉得我们铁娃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怪我们以前没发现,没准我们家铁娃真能考个功名,若是能中个秀才,我们家也算是该换门面了。”
“读肯定要读的,我们现在苦点就苦点,只要铁娃能出息,不愁没出路,咱不能短视。照咱今年这势头,供铁娃读书还是供得起的,明年我们再加把劲,多存点钱。”沈全心里头下定决心,不管家里头同不同意,他都要供儿子去读书。
这年底的最后一个月,夫妻两仍是干劲十足,天冷新鲜出炉的烧饼更好卖一些,在火炉边上也没有那么冷,方氏如今只想多赚点钱。
如今年关将至,齐老爷也没法时时刻刻盯着两个孩子学习,他要去名下各个铺子、庄子查账,只能偶尔有空的时候教一下两个孩子认认字,齐子俊不是安静的孩子,不容易定下来,齐老爷教他的时候,凶了他好几回,齐子俊抽抽噎噎地能定下心来认几个字了。
婆媳两也不敢捞他,开了年就要进私塾,夫子可比齐老爷狠多了,如今吃的是小苦,往后吃的就是大苦头。
沈全一家在二十五号的时候回去的,方氏是能多做一天就多做一天。
过年是一年里头最大的节日,延续整整半个多月,这也是沈陵头一回看到古代过年的礼节,不似现代人这般随意,该是什么日子做什么事就得那天做,家里的男人们轻松一些,女人们一直到年三十的夜里才得以喘口气。
沈全和方氏时不时让沈陵展示一下他的聪慧,好给年后说上私塾的事儿做个铺垫,沈陵知他们不易,在家中也是卖乖讨巧,沈老头每回抱他出去炫耀也很配合,他知道只有他展露出过人的天赋,送他去读书这件事情才会顺理成章。
年初二走外婆,沈陵差点忘了他还有外家这回事,当天他才知道他虽然有外家,但基本上是不去的。因为他亲外婆早走了,方氏的父亲娶了个继室,方氏还有个姐姐,那继室生下儿子之后对方氏姐妹很是不好,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好大方氏性格强硬,才能护住妹妹。
大方氏为了方氏,拖到了二十才嫁人,嫁了个鳏夫,好在那鳏夫前面的没留下一儿半女,那家人也算殷实,大方氏嫁人之后就给方氏找了沈家,当时方氏才十二岁,就以童养媳的身份进了沈家。大方氏把自己嫁得远,给方氏找的人家离娘家就更远,出嫁后,姐妹两全当没有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