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能多说两句话,就有客人急急进来,“老板老板,给挑个果篮儿,看望病人。”
买果篮儿的比一般散装水果值钱多了,赵红麻利起来,“哎,你要点儿啥水果,我给你捡好的。”
“我赶时间,随便来点儿好看的。”
夫妻档自然一同忙乎,黎大力去挑,赵红摆得漂亮,三两下扎好包装,黎大力又给人送到台阶下。
陆陆续续又有客人来,两人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做生意便是这样,卷闸门拉开便是黎明,卷闸门关上便是深夜,账目从头到尾算一遍便是一个月过去。
没人关注的角落,在倪芝和陈烟桥曾经去过的那家快倒闭的焖面馆,重新开了家没挂招牌的火锅店,生意寥寥。
转眼就到了年关。
习惯了南方的温暖,一个冬天过半,竟然穿不上一件大衣和一条秋裤。倪芝甚至同南方姑娘一样,不过是从能露纹身的短裤,换成了露出脚踝还要挽几圈的九分裤。
所以回家出了机场直打哆嗦,不知不觉已经忘记哈尔滨零下三十度的冬日是怎么捱过来的。
不过北方的年关是一派寒冷伴随一派热闹,和深圳年底时候的萧条一夜空城之景形成鲜明对比,寒气儿中分明是喜气洋洋。
倪芝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
没有什么是时间愈合不了的伤口,起码倪芝表现出来的,和家人理解的都是如此。
表姐杨梅竟然已经到了订婚时候,大姨三句话不离杨梅的婚事,炫耀性地从婚房讲到礼金,从婚纱照讲到蜜月旅行计划,美其名曰是给倪芝结婚时候做参考。
说了许久倪芝都颜色冷淡,直截问倪芝五一期间毕业了么,能不能回来做伴娘。
倪芝抬头,六月才毕业答辩恐怕不去了。
大姨脸上有些讪讪然,“去年不都答了一次,今年肯定是走过场。小芝啊,你是不是还怨恨家里,你爸妈和大姨都是替你着想,你去年带回来那个老流氓明显就不行,差点吃了亏不是?”
这话一说,大家脸色都难看起来。
倪父倪母回来当然不至于那般不顾倪芝名声,同外人说的都是倪芝自己想转方向,那个老男人早在他们干涉下分手了。
大姨并不知晓其中龃龉,只是借机讽刺倪芝眼光不如杨梅,找了个不靠谱的人。
倪芝倒是没什么所谓,主动认了,“大姨,应该的,以前是我不懂事,感激你们还来不及。杨梅姐结婚我确实回不来,好在大姨能干,以后我结婚少不了麻烦大姨。”
杨梅难得吭声,打了圆场,“小芝回不来,要不给我参考参考哪个婚纱好,还有婚纱照哪家好,最近挑花了眼。”
两表姊妹一向不亲近,不过杨梅性格一贯如此,因为父亲受贿的缘故没见她有什么闺中密友,后来被大姨压得话愈发少。
杨梅给倪芝看图片时候,兴致不高。倪芝察觉她有话要说,想到去年上楼时候碰见杨梅未婚夫时候他的态度轻浮,杨梅相处这般久或许有所察觉。有心想问她又想起来,自己还被讽刺找了个不靠谱的对象,没什么立场说人家。
杨梅心不在焉给她看,期间看了好几次外面的动静,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到除夕晚上放烟花时候,杨梅总算憋不住了。趁着烟花的声音问倪芝,觉得黎子原这人如何。
倪芝说得极客观,“条件不错。”
杨梅看了远处,今年连姥爷都下楼了,几人哄孩子一般哄他。“其实去年那回,我听见他在楼道里对你说的话了。那时候你下楼时间太长,他们催我下去看看。”
“你是来兴师问罪?”倪芝摇头,“他没说什么,就是给我介绍对象。”
杨梅连连摆手,有些紧张,“不是,我就是这些话不知道同谁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他圈子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我知道你一向不缺人追,肯定看不上他。”
两人年纪差个两岁,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隔着年纪,杨梅这话倒没错。
倪芝盯着她,“那你想说什么?要我给你作证悔婚?”
“不是不是,“杨梅有些语无伦次,“我什么也不要。”
“哦。”
手里的烟花呲呲地燃着,去年陈烟桥借着烟花炸响的时候同她说爱,两人互相护着耳朵的场景历历在目。
倪芝提醒杨梅,“你该松手了。”
烟花已经燃到尽头,杨梅似被灼伤一样甩了老远出去。
她终于露出一丝哀怨,“我能怎么办,我妈满意就行了。我一说什么,她就要提我爸,说人争一口气,她下半辈子的这口气都压在我身上。我只能顺着她意思一步步走到现在。”
杨梅软弱,但不蠢。黎子原条件这么好看上她,恐怕只有大姨一个人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他的朋友见多了,都知道杨梅性子软不计较,讲话越来越随意,杨梅时常洗手间回来便听见他们讲话。黎子原在她之前,把圈子里一个姑娘弄大了肚子,他既然没法找门当户对的,便瞄上杨梅这样,能让他以后彩旗飘飘的姑娘。
两人都没什么再放烟花的念头,倪母和大姨都远远催着她们往回走。
倪芝问她,“那你想同我说什么?”
杨梅语速急急,“如果以后他要给你介绍对象你别搭理,我不是嫉妒,怕你找条件好的。”
倪芝说,“我信。”
她们快走到汇合的地方,杨梅还没说完,“我想跟你说,我现在后悔了但没办法。我就是前车之鉴,我替我妈多管闲事向你道歉,你如果真心喜欢就别学我,趁着还来得及可以找回他。”
倪芝默然片刻,“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有时候想想,倒还不如杨梅这般,不需要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留着遗憾还能相信爱情的美好。
倪芝回来这些天,同沈柯就见了一回。还是年前时候,原本沈柯说去机场接她,倪父去了。沈柯便在她回来第二天,两人和和气气约了场电影。
贺岁档都是那般,商业气息浓郁,看完以后两人一同开口,“刚才那个电影……”,顿了许久发现没什么可评论的。
沈柯比倪芝更了解她自己,倪芝这人爱憎分明,倘若她爱你,连头发丝儿都藏不住想亲近你的意思。如今这般走路都隔着胳膊距离,沈柯不再提他飞深圳那回表的态,反倒倪芝到楼下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需要点时间。”
“不急。”
“我开学春招打算去北京找工作,”倪芝语气诚恳,“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夏天北京见。”
沈柯的自媒体公司就在北京,他还是那般,“行。”
两人说了这么久话,不知不觉绕楼下花坛走了几圈才散了。
年二十九那天晚上,火锅店里临时开始收拾,挂上了春节期间暂停营业的牌子。
经过两个月时间,这家地理位置一般总也盘不活的店,似乎生意慢慢好转起来。服务员问了几次自家老板,春节还开不开他好订票。
他家老板别的都好,就是不说话时候,总有些阴沉忧郁,低着头刨木雕,偏偏右手腕上还有一道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
男人心不在焉回答,到时候再说。
结果一直到了年前几天,头一天男人还是不心急的模样。等没活儿做了,就用右手捧着,左手持刀刨木雕,刘海的阴影覆盖了眼睛,看不清他专注的眼神,只知道他手下没完没了。
服务员又问,他慢慢吹去木屑,说再等等。
忽然到这天,老板白天撂挑子,回来以后说了,“过年不开门。”
服务员追问几遍,男人嫌烦了,“没为什么。”
他手里的刻刀顿了顿,只有他知道,他每天的习惯,从打倪芝的电话,变成了锁门后漫步到倪芝住的小区。
小区南门的岗亭附近,正好能看见七楼倪芝房间,总是黑的。
偶尔遇上灯亮,他心里咯噔一下,煞是欣喜,再看那影子,分明是年长些的男人或女人。
失望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愈到年关,他愈期盼又紧张。
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那个他看过无数次的房间窗户里透出来,他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从未觉得那盏灯这般温柔,从傍晚亮至十二点,那盏灯亮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在年关的冬夜里,最后腿已经冻木了,还贪婪地汲取着橘黄色灯火的温暖,连保安都过来赶人,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次日,他又从拂晓等到黄昏。
终于等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原来是石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他被砸在底下,血肉模糊。
第81章
开了年, 杨梅的婚事就陆陆续续办妥了。
似乎因为分享了秘密,杨梅单独先给倪芝发了婚纱照和婚礼策划。人人都酸不起眼的杨梅嫁了个金龟婿, 唯有倪芝没说什么祝福的话语, 让她在天罗地网的艳羡里留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等杨梅五月办了场足以让大姨炫耀一辈子排场的婚礼,就彻底入了暑。
倪芝的论文到最后时候, 反倒不需要靠抽烟来平复来着噩梦的惊醒,一年过去,梦境中的场景没有变过, 依然是山河破碎和陈烟桥跪着恸哭。只不过熬到深夜极困了再睡去,能得一夜酣眠。
于斯柏接连一段时间碰不上她,好不容易碰上一回倪芝抽了根烟解乏,上下打量她,没拿水杯也没有在阳台上待个大半个小时。
于斯柏好奇, “你的地震恐惧, 消失了?”
倪芝熬得眼睛有血丝, 显得她那双上挑的眼眸愈发媚意横生,只不过神态语气皆漠然。
“之后会复发。”
如果非要问个时间,那不必说, 毕业答辩如期而至。
倪芝时隔一年,第一次回哈尔滨。
倪芝她们这一届没能享受到本部和深研学分互换, 都是跟着导师的个人和企业资源走的。不仅得回本部答辩, 还没宿舍住。她去年离开时候宿舍便清空了,后来申请了退宿。好处显而易见,不用面对去年被取消答辩资格、换专业、父母来的时候, 整个宿舍楼那样无孔不入的难堪。
钱媛刚买了辆二手车代步,主动揽下接她的活。这半年里倪芝极少与人联系,因为钱媛给她寄过几次长白山,她愣是软磨硬泡把倪芝分手的事儿套出来。至于钱媛她自个儿的,她直肠子,不知不觉什么都一箩筐说了。
钱媛说她看着林致然堵心,法务和行政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中午吃饭又能碰见。不仅尴尬,还总觉得工作欠他个人情。钱媛这人,行政本就不适合她这种性子,最后一咬牙主动申请去做销售,两个人彻底在公司里两个毫不相干的板块做事。
哈尔滨这些年的房地产开发,南岗实在没什么开发空间,从哈西到群里到江北都是新楼盘,隔着极远。钱媛动脑子的事情干不了,卖房做销售意外地适合她,体力好,成天室外跑,直来直往的实诚性子最容易打动客户。
钱媛一路说得很得意,“我这个季度可是拿了我们组销售冠军,那奖金,拍你脸上都嗷嗷疼。等你再过两年来看我,我就住豪宅了。一年买车,三年买房,赶劲儿不?”
倪芝说,“你倒是三年抱俩才赶劲儿。”
“滚,”戳到钱媛痛处,“等我有房了小鲜肉还不主动送上门。要我说我们几个还真的是感情失败。”
倪芝不知道情况,钱媛简单跟她说了说,王薇清不如在大学时候自在,没了宿舍当掩护,始终不方便那般光明正大常去对象家里住。但两人矛盾始终存在,双方都想在父母跟前孝敬着,能拖一阵是一阵,双方工作都忙起来时候,感情更不如大学时代。
晓晓考公上岸,她性子静又胆小,父母给介绍了个对象,她不喜欢又不敢拒绝。
钱媛撇嘴,“其实啊,我现在不介意相亲,巴不得有人给我分配一个。”
倪芝开口,跟钱媛赌气不一样,她说得那般认命,“我大约以后就是该结婚时候去相个亲,不想再花心思去了解一个人了。”
钱媛这样大咧的人,都听出来她的叹息之意,语气严肃,“哎,我替你打听了。”
倪芝不吭声,钱媛偷看了眼她脸色接着说,“他去年十一月吧,回来了一趟,把老灶兑给大伟又走了。我听大伟那意思是他以后都离开哈尔滨了。”
钱媛又说,“你放心啊我让别人去的,没出卖你。之前我们几个都是按你说的,说你已经毕业了。”
“嗯,”倪芝没做什么反应,“谢了。”
钱媛开车快,景物飞速地退,倪芝偏头看外面。
过了会儿,钱媛换了个话题,“你论文咋样啊?我现在是根本看不进去书,一想起来去年答辩时候就头疼,你有把握不?”
“差不多吧,”倪芝笑了笑,“大不了再延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