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肖楚五指骤然收拢,掌背青筋暴突:“她跟你说的?”
“她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擅自捕捉的。”
“呵……”
“她觉得你的病是她造成的,她不敢面对你,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放弃你。”沈韩指指他脖间的吊坠,“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一辈子。”
“今天领不了证,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一个人没法登记。”
“你——”肖楚不可思议地瞪着沈韩,眼中充满怒气,又不忍责怪。
“不反对就当你答应了。”沈韩直接牵起肖楚的手,强行带他走。
“她死不了。”肖楚拗不过,到了车上,他却不肯抹药,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抗议、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希望你妈妈长命百岁,可世事难料。”沈韩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搽,“我想见父母最后一面,都没机会。”
“就算她心脏停止跳动,她的意识也能保存下来,实在不行还有复制技术。”肖楚无所谓地开口。
“你妈妈愿意?”
“她的好姐妹深受其益,她当然愿意。”
“……什么?”
“Lily的女儿和萨莎的儿子都因车祸去世,现在一个是AI,一个成了复制人,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她。”
“这是两码事。”做好防晒措施,沈韩继续帮肖楚戴墨镜和手套,“她怎么选择是她的自由,作为儿子,老妈危在旦夕,你必须到场,否则就是不孝,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骂我、诅咒我的人还少吗?”
“你去了,谁再敢乱嚼舌根,我撕烂他们的嘴。”撂下狠话,沈韩猛踩一脚油门,车子倏地冲出去。
作为车手,车速再快,肖楚也不怕,但坐在副驾驶座的他,明显感受到了沈韩的怒气值在飙升,她真的发火了。
老婆大人生气,后果估计很严重。
他只得闭上嘴,乖乖听话。
一路无言,直到研究所,沈韩的脸色才稍有缓和:“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墨镜很大,罩住了半张脸,肖楚摸摸暴露在外的皮肤,温度有些高,出了一些汗,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没事。”他摘下眼镜,朝沈韩眨了眨眼,让她别担心。
沈韩抽出几张湿纸巾,心疼地擦去肖楚脸上的汗水,他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有色差,一边白一边红。
拭干净后,她在泛红的部位又涂上了一层钛霜:“探视完毕,我再陪你去做个检查。”
“好。”这回,肖楚没有犟嘴,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心血管内科,位于六十六层。
沈韩和肖楚赶到时,手术室外还亮着红灯。
“楚大少,沈小姐。”最先开口的是司风镜,“艾总因高血压,导致心脏血管破裂,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进去……多久了?”沈韩面色煞白,心如擂鼓。
“三个小时。”秦子阳接过话茬,“艾总送来时,已失血休克,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字是齐大少签的。”
肖楚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肖齐,他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大少爷,请留步。”一直靠墙而立的肖齐伸手拦住了肖楚的去路。
“滚开——”肖楚双手攥拳,目露凶光。
肖齐不仅不让道,反而整个人挡在肖楚面前,淡定自若的与之对视:“入院前,艾总将集团股份全部转到大少爷名下,只要您签字,就会成为集团新任掌门人。”
说完,他一手递笔,一手递协议书。
——公司和妈妈,他也会马上还给你。
沈韩昨晚说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
肖楚拿起协议书,随手翻了翻。
签名、印章,一个不少。
是真的。
可惜,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有你这个孝顺儿子在,还需要我签什么字。”肖楚当着众人的面,把协议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此项决议,董事会已全票通过。”肖齐双手负于背后,侧过身往旁边退了一步。
“少跟我来这一套。”肖楚左手理了理右手袖口的鱼形袖扣,而后,一把揽过沈韩的肩膀,“我们走。”
老妈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亲儿子却狠心离开,沈韩岂会同意。
不过有外人在,她舍不得拂他面子,只好偷偷扯他的衣角,不停给他使眼色。
好事轮不上,收拾烂摊子倒是想到了他,这让肖楚很不爽,所以对于沈韩的挽留,他假装视而不见。
“大少爷怕了吗?”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肖齐故意使出激将法。
肖楚加快步伐,不上当。
“失去主心骨,公司肯定大乱,到时觊觎控股权的家伙们,势必会像当初对付我一样对付你们。”肖齐故意在“你们”二字上加了重音。
肖楚心里咯噔一下,脑中随之浮现出肖齐浑身是伤的画面。
他一个人,无所畏惧。
如今身边多了沈韩,那是他这世上最为重要最为珍惜之人,亦是他的软肋。
他绝不能让心爱的她,受到任何伤害。
思及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激将成功,肖齐话锋突转:“大少爷病情有所好转,我这个替身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听到“替身”一词,肖楚彻底怒了。
倏然转身,疾走数步,行至肖齐跟前,他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
不言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少爷眸中波涛汹涌,暗藏激流,誓要将这么多年所受的一切,悉数奉还。
四目相接,肖齐脸上始终挂着温和优雅的微笑:“我刚刚是开玩笑的,艾总已替大少爷扫清所有障碍,您大可以放心。”
“放心!?”肖楚嗤之以鼻,“挥之即去,呼之则来,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大少爷是艾总唯一的儿子,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您永远是她最重要的人。”
“永远?重要?”肖楚被逗笑了。
“术前检查时,医生告诉艾总,哪怕手术成功,她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听完,艾总笑着说,她终于能体会儿子的心情了。”
“……”肖楚嘴角的笑意霎时凝结。
“艾总当年为什么那么对大少爷,我相信,只要大少爷坐上那个位置,就一定能理解。”
“……”
“如果大少爷没信心,我不介意代劳,但这一回,可就不是替身了。”
话音未落,肖楚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一拳击出,携带着千军万马之势。
拳风呼呼,劲道十足,直奔肖齐眼睛去。
然而,在距目标不足一公分的时候,他的拳头猛地顿住了。
因为对方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澈,肖楚清楚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凶恶、愤怒、暴躁,和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没什么分别。
被揭伤疤却无力反驳,只能以武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与不安。
从小一起长大,这个男人太了解他了。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房。
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大少爷——”肖齐手中的钢笔在指间熟练地旋转,当笔头指向肖楚时,他恭敬有礼地到了一声,“请。”
见状,秦子阳适时地献上一份新的协议书:“从今往后,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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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落叶黄,寒风狂。
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暖意蔓延,沈韩闭上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儿媳妇,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心声传来,沈韩回过头,冲着躺在病床上的艾莉,明媚一笑:“能照顾您,是我的福气。”
【都怪我,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害你们没领成证。】
“等他忙完再领也不迟。”沈韩坐回床边,掖了掖被角,做完搭桥手术,艾莉虽捡回一条命,但元气大伤,养了两个月,还在吸氧。
【快到年底,公司事多,他又是新手……】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子阳说,他俩已从归于好,我真的很高兴。】
“不仅如此,整天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文件,忙到晕头转向,您当年的苦心,他也稍稍能理解一些了。”
【真的?】
“是啊……”沈韩打开手机,调出微信,“他一有空,就找我吐槽呢。”
屏幕上的字,没有温度,一行一行默读过去,艾莉的眼眶却越来越热。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不善言辞,可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他却像个话痨。
卖萌、撒娇、耍赖、装惨、倒苦水、扮可爱、说情话,无一不能。
要是他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她心里想。
“您的宝贝儿子,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大傲娇,再给他一点时间吧。”艾莉的心声,逃不过沈韩的耳朵,她柔声安慰道。
【以前,我觉得VIP病房和家,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才发现,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么多年,那么多回,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定恨极了我这个妈妈。】
【他真的能原谅我吗?】
“这些话,您何不亲自问他呢?”
【我……问不出口……】
“可以发微信呀。”沈韩将屏幕对着艾莉,“您想问什么,我帮你。”
【嗯……我……想想……】
嗡嗡嗡——
艾莉好不容易做出让步,一条新消息不凑巧地跳了出来。
是肖楚。
“下午三点,仁爱医院召开临时股东会议,我也得出席。”沈韩把内容复述给艾莉听。
【儿媳妇是大股东,必须到场,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护士会照顾我。】
“那我需要准备点什么?”沈韩对经营一窍不通,又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她有点紧张,“他们会不会让我发言或者……”
【别慌,让儿子给你撑腰。】
“他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他。”沈韩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妆容。
身为大股东,日后这种事肯定少不了。
她能依靠一次,不能依靠一辈子。
她必须学着自己适应。
况且,这可是装逼的好机会。
让未来老公保驾护航,其他股东和某些极品,八成会嘲笑她没本事,只会以色侍人。
下定决心,沈韩自信满满地说:“我自己去。”
【儿媳妇,加油!】
“妈妈,您也加油。”沈韩晃晃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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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爱医院距离研究所不远,坐上出租车,沈韩好奇的东张西望。
对于那个地方,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印象——爷爷与银杏。
这个时节,故地重游,除了满地金黄,她还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吗?
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下车,刚进院门,沈韩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古老的银杏树。
茂盛的枝丫上挂着密密匝匝的黄叶,风一吹,片片似蝶飞舞。
——爷爷,蝴蝶来了,蝴蝶来了……
小时候,她在前面追,爷爷在后面看。
长大了,爷爷不再了,她仍改不了习惯,独自追着黄蝴蝶而去。
跑呀跑……跑呀跑……
不知不觉中,竟跑到了银杏树下,空中顿时下起了银杏叶雨。
纷纷扬扬,层层叠叠,轻盈曼舞,美不胜收。
嘎吱——嘎吱——
沉醉其中时,身后忽而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的力度,好似踩在了沈韩的心上。
回眸一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踏着金色的地毯,朝她款款而来。
一身黑色的长军装大衣,比T台的时装模特还要拉风帅气。
不是爷爷,而是她最爱的人。
“你怎么在这?”对于肖楚的出现,沈韩先是一惊,接着又吓得不行,“冬天的太阳也晒人,抹钛霜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