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她就有点儿没好气。
“你知道洗纹身多疼吗?”她轻哼着,反唇相讥问他,“怎么,你洗了?”
他敛低着眉眼,继续解绑带。没回答。
又是沉默。
没多久,怀兮察觉到勾住彼此的那个牵引力,慢慢地松缓了。
程宴北好不容易给那勾勾缠缠的绑带解开了,如乱发,连了好几缕,简直挑战耐心。
他不禁轻轻皱了眉头。
过了会儿,他侧身过来,好心问她一句:
“要帮忙吗?”
怀兮不知在神游什么,闻声一个回头,差点撞上他轻扬起的唇角。
“……”
呼吸都近在咫尺。
她睁了睁眼,直直对上他深沉的眼睛。
好近。
男人单眼皮弧度寡漠,散漫半垂着,眼眸带着笑。
他看着她,唇边泛起笑意,又耐心地问她一遍:“要不要帮你。”
怀兮立刻别开头不看他了。不回答。
姿态抗拒。
“真不要?”程宴北语气倏然沉了沉,有点儿好笑地问,“那你不穿好就这么出去?蒋燃知道你现在这样半|裸|着,跟另一个男人待在厕所隔间里吗?”
“……”
“他好像很介意。”他缓缓地补充道。
怀兮知道,蒋燃的确介意。
她也不可能这么出去的。程宴北就是明知故问。
这衣服今天她穿出来就费了大劲儿,这里又没镜子,她双手要绕到身后去给自己系的话,吃力不讨好——她有强迫症,系得不好看宁愿脱掉。
但现在,怎么可能脱掉。
“要吗。”
他最后问她一遍,嗓音徐徐低哑。
挑衅和试探着她的耐性。
“……”她咬了咬唇,在他极有耐心的等待中,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别扭地出了一声,“要。”
他鼻息微动,似是轻笑了一声,声线沉下:
“趴好别动。”
然后便开始帮她系起了后背的绑带。
他也不问她要系成什么样,她只感觉到他手指灵巧地动作着,微凉的指背偶尔不经意掠过她皮肤。
触电了一样。
“那个——系好看点,”她调整一下姿势,嘱咐他,“别太丑了……”
他没说话,自顾自地动作。
察觉他沉默,她意识到这对于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来说,或许过于苛刻了,于是便作罢了:“算了……随便什么吧。”
时间过的异常漫长。
小片刻后,程宴北忽然在她身后问:
“你跟蒋燃什么时候认识的。”
怀兮意外他问,边想了一下,回答:
“去年年底,好像。”
“他追的你?”
“……嗯,”怀兮总觉得他问得别有深意,回头瞥他一眼,眼角扬起了,有点儿火的,“不行吗?”
程宴北敛眸笑了笑,单眼皮弧度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他又轻抬下颌,好像给她作了收尾,视线在她后背上,答非所问的:
“他好像很喜欢你。”
语气沉沉的,平铺直述。
怀兮同时感受到后背收紧了,衣服重新裹回了身上。
裙子本就是收腰的设计,慢慢地,一件挺漂亮的衣服,此时却像是一块儿遮羞布。
她却觉得,自己此时像什么也没穿一样。
他说得十分平静自然,仿佛一个路过她人生的看客,漫不经心地对并不相熟的她的恋情随口评论一句。
或是,哪怕若干年后他来参加她的婚礼,也可以用如此平静自然的语气说一声:“祝你和他幸福。”
她动了下唇,一时不知该回应他什么了。
“嗯对了,刚才,”过了会儿,怀兮突然出声解释,“我在隔壁碰见了你女朋友,那会儿好像是她要出来,所以我就——”
“我知道。”他淡淡接言。
“嗯?你去那边,等她么?”
怀兮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了——登时也不觉得碰见他有什么奇怪了。
人家去等他女朋友,理所应当。是她自己不看路撞到了他,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她走错了房间。
程宴北又“嗯”了声,没什么情绪。
像是有来有往的,她又问了他句:“那个,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不久。”
“多久?”
他顿了顿,迎上她转头看过来的视线。
他眉宇间透着倦漠,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比你跟蒋燃久。”
“嘁。”她冷哼一声,转回头。
也不知道他给她弄成了什么样,怀兮最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浑身舒服了不少。
但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又不够舒服。
她得走了。
程宴北惬意靠在一边,好像没准备走似的,半抱起手臂,都开始从烟盒里拿烟了。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调整她裙摆的位置。
怀兮先行准备离开,仰起脸瞧他一眼,气还没消似的:
“走了,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上次的事,也心照不宣地没跟任何人说。
程宴北自然明了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咬着没点的烟,起身,给她让开了门。
还算绅士地替她拉开,也准备出去了。
此时,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空旷地回响,由远及近。
怀兮刚拉开门,一个抬头的瞬间,还没从他身边绕出去,又给门死死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
仿佛在谁心上开了一枪。
“……”
怀兮一个转身,迎上正欲往出走的他,如此一回头,便直接撞入他胸膛。
程宴北微微迟疑了一下,唇上还咬着自己的烟,洁白的烟杆儿晃了晃,刚准备开口问她又怎么了。
突然就听到了蒋燃的声音。
“我今晚不回去了,明早还要训练。一会儿找人送我女朋友回去吧。很晚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蒋燃打着电话进来,笑声温和的。
他去了一排隔间对面的洗手台前。
打开水龙头,湍急水声不安又急躁地敲打着水池内部的陶瓷面,他却是嗓音徐徐,不急不缓的:“嗯对,我们今天又跟Hunter打了比赛。”
左烨笑着问他:“怎么样啊?”
蒋燃一侧肩膀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洗手,无奈地笑了笑:“又输了啊。”
“我看这次练习赛结束后你干脆退队得了,”左烨哼一声,“之前就跟你说,Neptune拿得出手的人迟早要被Hunter给吸收了,MC最后权衡一下肯定只留Hunter一支车队——你以为什么‘练习赛’,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找个机会给你们贬了吗?还把你们的人给抽走充实人家Hunter,你何必呢?你又不是没钱,自己组车队玩儿啊!”
“我知道,”蒋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关了水龙头,用面巾纸擦着手,淡淡笑道,“自己组车队也可以,就是比赛又要从头打,组人训练也要花很多时间,有点麻烦。”
“那你来我这边啊,来我们Firer,”左烨大大咧咧地提议,“Neptune都快散了,你还坚持什么狗屁‘团队精神?兄弟你清醒一点,你队里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去人家Hunter呢,人家都不在意什么团魂,团队精神的,你个当队长的何必呢?”
大概六七年前,Neptune还是MC的主推车队,在国际各大赛事上一骑绝尘时,蒋燃进入MC受训后就以能加入Neptune为目标。
后面终于得偿所愿,还从一个普通的队员当上了黄金替补,又成了副队长。队长退役后,他又接手车队,成为了新的队长一直到现在。
可Neptune却在后来居上的Hunter的冲击下,慢慢地式微没落了。
左烨说的没错,他也早就知道,甚至人人都明白,四月份的正式比赛后,Neptune的精兵良将被抽调给Hunter,Neptune就相当于正式退居二线。
MC也正式放弃他们了。
以后各大国际比赛,或者一个小小的邀请赛,参赛队伍名单上都不会再出现Neptune的名字。
“你真甘心从Neptune的队长沦为Hunter的普通队员么?又一步步地爬上去?”左烨与蒋燃多年好友,出言倒是不怎么客气,“我听说,程宴北这次比赛结束后是要当队长的吧?他们队长退役大半年了,位置一直空着——MC说要选人,要么空降,要么直接提拔他,不可能让你过去当的。”
——毕竟Neptune在他手里几年都毫无起色。
左烨顿了顿,终究没说这话,“就算是给你个面子,你过去当个副队长,给你曾经的同门师弟打下手,你也能甘心?”
蒋燃沉默着,转身,背靠着洗手台,终是无奈一笑:
“那我也不能扔下Neptune剩下的人吧?我毕竟是队长,我走了的话,Neptune彻底没了。”
左烨倒是理解,自觉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重了,便也不多说了。
蒋燃在Neptune五六年,怎么说都是有感情的。
他家境不差,父亲是在港城那边开船厂的,想让他大学毕业直接继承家业,可他一意孤行要玩儿赛车,最开始的几年都跟家里关系很紧张。
后来打比赛慢慢有了点知名度,家里虽然不反对,但也从没承认过这是一条坦途。
赛车手职业生涯到35岁左右基本结束,蒋燃虽不愁以后的吃喝,但左烨知道,他胜负心那么强,又是真的热爱,在退役之前不做出点成绩是绝不会罢休的。
“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考虑好就行,”左烨说着,跳过了这个话题,笑嘻嘻地问他,“哦对了,你什么时候给哥们儿见见你女朋友?我听说是个挺漂亮,身材巨好的模特儿。”
“等回港城吧,”蒋燃笑笑,“她最近有工作。”
“也在上海?”
“嗯。”
“不错啊,你可真行,我怎么就泡不到又漂亮身材又好的模特儿?”左烨吊儿郎当地问他,“她来上海,是走秀还是干嘛?”
“拍杂志,”蒋燃深深一提气,视线下落,“《JL》。”
“喔——”左烨惊呼一声,“就程宴北和Hunter上的那个吧?蛮厉害的嘛!哎你说你,也不争点儿气,如果是Neptune拿的春季赛冠军,你们上《JL》,你跟你女朋友再一起拍个封面,以后说不定能裱起来当结婚照呢——”
左烨在那边叽叽喳喳地笑着,笑声很刺耳。
蒋燃却再也没说过话。
最外侧的隔间底下的边缘,一双猩红色的高跟鞋,落入他眼底。
漂亮的绒面鞋尖儿对着一双黑色皮靴的鞋尖儿。
很刺目。
-
路过一个长长的玻璃走廊,穿过休息厅。
订了酒店那边的房间,蒋燃两天都没回去住,这会儿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
他直说自己是2732的住客,问房间能保留到什么时候。
前台小姐的清甜女声回应了他,说是团体订的房间,可以保留到下月中旬他们比赛结束。但最近房间紧张,他如果不住也可以随时退掉。
已快晚上十一点,酒店记录显示他昨晚没回去住,前台小姐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要退房,于是问:“蒋先生您今晚是否入住呢?”
蒋燃笑了笑,没回答,礼貌地问:“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让我女朋友用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来前台取了我房间的房卡,你们酒店有记录吗?”
酒店一般都会留存,而接电话的前台小姐偏偏也是前天晚上值的班。
她对2732住客的女伴印象很深。
那晚蒋燃提前跟酒店打了招呼,说他女朋友回过来,然后快零点时,怀兮拉着行李箱在前台报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拿了房卡。
但她上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下来了。
面容姣好,身段袅娜的女人深夜出现在酒店前台,足够惹眼。
而她那晚下来时还穿了一身酒红色大衣,里面一件张扬暴露的蕾丝情|趣内衣。暗火缭绕般的红。
口红都擦了个干净,妆面也不若刚上去时那般的精致无暇。
足够惹人遐想。
她没过夜,放下房卡就离开了。
要不是蒋燃现在又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前台小姐真怀疑那晚是他喊了个应召女郎过来。毕竟那晚显示他是入住了的。
当晚她看怀兮手里的那个行李箱是某小奢的限量高端货,身上的大衣也价值不菲,脚上的高跟鞋还是当季限量款的红底Christian Louboutin,加上蒋燃提前说了是他女朋友,她差点儿打电话让警察来扫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