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于熙儿就这样被她绕进去了,“还挺有道理,路无坷你这人嘴巴真的,一开始我没遇着你还以为你就一单纯小姑娘,一句话就能把你骗走的那种,结果发现你一脑袋顶人俩,想骗谁都别想骗着你。”
路无坷微勾唇。
于熙儿说到这儿,话被打进来的电话打断。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挂断了,然后把手机塞回了手包里。
其实打于熙儿进来的时候路无了就发现她眼皮有点红了,不是那种用眼影抹上去的红,很自然地从眼角眉梢泛起来的红。
哭过了。
一般人自己不提的话,路无坷是不会去问的,反倒是于熙儿自己挂了电话后骂了一句:“死许知意。”
路无坷闻言看了她一眼。
于熙儿不是那种会把事儿藏心里的人,她爱恨向来坦荡,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大学那会儿就这样,被男朋友绿了她也直言,后来和好了也好得轰轰烈烈,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只要是她想干的就行。
包括现在,她爱那个以前总动不动就管她的男人,爱意也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得很,却一点也不卑微,气着了就骂,不会干那种哀求的事。
“你说这男的是不是有毛病,”于熙儿说,“明明从以前就想睡我,我送上去他还不要。”
路无坷没说什么。
大学那会儿于熙儿经常是被许知意管着的,即使他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现在于熙儿回头了,许知意反倒不愿意管着了。
于熙儿应该是刚跟他大吵过一架,到现在心情还没平复,光看他一个电话都能发火。
“不就是瘸了条腿吗,”与其说于熙儿是在跟路无坷倾诉,不如说她是自己在宣泄,“到底有什么不敢的。”
听到这里,路无坷脑子里的思绪被抓了一下。
当年那场在赛道上发生的事故好像在今天约好了一般,那些痛苦的,残忍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纷纷接踵而至。
不出路无坷所料,于熙儿话头绕到了当年那场赛道事故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沈屹西吗?”
路无坷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撇开许知意,于熙儿跟沈屹西就是两条平行线,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不可能结仇。
于熙儿会对沈屹西有这么大意见,就是因为沈屹西犯了许知意那条河水。
她开了口:“知道。”
于熙儿靠进了冷硬的排椅里:“当年在那种情况下,沈屹西是完全可以让许知意没事的,可是他没有。”
当年那场事故要说大,却也不大,可它要说小,却也不小。
因为它没有任何一人死在赛道上,所以它对这个社会来说不是一件大事件。
可它却又不算一件小事件,因为三个人的人生因此搭送在了里面。
拉力赛比赛赛道一般都是在普通道路上进行,盘山公路,又或者是普通沙石路,除了像草原沙漠那种无法封闭的场地,其余普通道路在比赛期间一般会进行暂时封闭,以免行车和行人误入场地。
然而三年前那场拉力赛事上荒谬地出现了这种致命的低级错误。
那天天气跟变脸一般,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压顶,不久毛毛细雨飘了满天。
拉力赛一般不会因为下雨就停止比赛,会如常进行。
下雨本来就天公不作美了,下午他们还很不巧的比赛的场地是乡村的羊肠小道,黄土沙石,灌木丛生,田野一眼望去全是黄黄绿绿的杂草,地皮光秃秃的。
沈屹西和许知意发车的时间正好碰上天上下了毛毛细雨,当时许知意还调侃说,这次是拿不到冠军了。
哪知道一语成谶。
比赛赛道一般都会在比赛开始前进行清场封闭,哪知道那天赛事举办方清场工作没做好,监管力度不佳,导致了这场事故的发生。
羊肠小道七弯八绕,乌云压际,灌木丛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响。
副驾穿着赛车服的许知意对着手上的路书在引擎声里四平八稳地汇报数据,每一个弯道缓急和方向,上坡,下坡,落地等操作,都需要领航员事先通知主驾的赛车手。
红黑色的赛车左弯右绕,轮胎下沙石飞溅,沈屹西头盔下眼睛专注又严肃。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毛毛细雨落在了挡风玻璃上,眼看着这段赛段他们不出所料用时即将最短,就在许知意汇报了左1急左转弯后,小路上窜过了几个玩耍的小孩。
灌木丛和弯道的死角原因,沈屹西和许知意都是在转过弯道后才看到了那群小孩。
近在咫尺。
羊肠小道上赛车快到从他们身上冲撞而过不过眨眼间的事。
短短零点零几秒之内,小孩们甚至还来不及尖声惊叫。
紧闭车厢内,沈屹西的动作和许知意头盔下爆发出避让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赛车轮胎猛地左转向。
高速下紧急制动不过一瞬间就刨出土坑,橡胶和沙石摩擦出刺耳瘆人的刹车声。
然而即使如此,车前还是碰到了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孩。
下一秒,原本正常行驶的赛车猛地冲出了灌木丛。
几乎是在同时,小孩哭喊声和赛车轰然翻滚砸地声冲破天际,血泊满地,黑烟弥漫。
那一场事故里,两位赛车手一位腿部神经坏死,一位伤势严重昏迷数日不见醒。
那个即使在赛车手及时快速的反应下仍旧没能安全无恙的小孩多次病危,左腿股骨头坏死。
……
于熙儿后脖子靠在不锈钢椅背上看着自己那瓶滴得很快的吊瓶:“沈屹西当年就算车冲过去都没事,他完全不用负法律责任,可他没有。”
官方举办的拉力赛,在规定赛道内群众冲到封闭赛道上导致意外身亡,赛车手不用负法律责任,是群众自己的责任。
旁边的路无坷很安静,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里。
于熙儿叫了她一声:“路无坷。”
路无坷没有失神,抬眼看向了她侧脸。
于熙儿说:“你知道吗,许知意这人是真的很无趣,就是一搞知识的,这辈子抱着书跟他过日子都没问题,但有个赛车的兴趣他还好救了点。”
“可是他后半生就这么毁了,好几年当不成教授,赛车也玩不成了,他那么一个无趣的人,总共也就这么两件兴趣。”
路无坷没打断她,掌心发烫。
于熙儿视线还是看着上面:“可能在别人看来,沈屹西这么做很很正常。当然,当时出事了以后少不了落井下石的,说沈屹西这天天狂的,终归是出事了。”
路无坷看向了窗外,问了一句话:“你呢?”
于熙儿说:“路无坷,人都是自私的,可能在别人那儿来说是一条人命的事儿呢,可是在我这儿,许知意一条腿就跟人一条命差不多。”
寂静在她们之间蔓延,喧杂的人声仿佛都被隔离在结界外。
于熙儿一句话终于落下。
“我恨他没有救许知意。”
于熙儿很快走了,医生就给开了一瓶吊瓶。
沈屹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后,沈屹西肩上被雨落湿了,他很明显连伞都懒得撑。
他嘴里咬着根没点的烟过瘾,拎着热腾腾的汤饭走进来。
路无坷一直看着他。
沈屹西也抬着眼皮紧紧盯着她朝她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后他饭放在椅子上,不知道手里拿着盒什么东西拎了下裤腿在她面前蹲下了。
沈屹西掀了眼皮看她,从下至上的,嘴里咬着的烟跟着动:“看傻了?”
同时伸手去撸她裤腿,撕开了手里的药膏。
路无坷看到了自己膝盖上的红肿登时一愣,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突然想到了大雨里沈屹西帮她穿上的高跟鞋,才知道他那时候原来是早就意识到了。
沈屹西也没说什么,把药膏贴在了她膝盖上后帮她放下裤腿,捞过垃圾正想撑腿站起来。
下一秒额头上忽然落下了一个吻。
第84章
路无坷亲了一下后就退开了。
不煽情的, 像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 啵的一声轻微细响后就退开了。
沈屹西抬眸去看她。
路无坷是一点儿也不扭捏害羞, 也回看他。
沈屹西身上那股劲儿散散漫漫的。
他十分敷衍地扫了四周一眼,笑了下,说得跟真的他是什么正经人似的。
“路无坷,这么多双眼睛搁这儿盯着呢,你也下得去嘴?”
就他俩这两张脸,单拎一张出来都能让人盯上半天,更何况这两人还是一对儿, 输液室里就不少从他们进来就盯着他们看的。
路无坷才不管那些,听了沈屹西的话后都没抬眸去看一眼。
不过就他那话,从谁嘴里出来可能还有点儿可信度,唯独沈屹西这人,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就是胡扯。
论不要脸, 路无坷还真没见过谁能比得过沈屹西的。
别说现在这闹哄哄的输液室了,就算去了人挤人的菜市场他都下得去嘴。
听了他那带着几分调侃的话,换别的女孩儿早脸红耳赤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路无坷却反着来, 故意凑过去, 在他唇角缠绵了一下。
好像故意挑战他权威似的。
沈屹西盯着她。
她还嫌不够, 又轻咬了一下。
然后这才满意了, 退开了。
沈屹西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一会儿,看着她, 又莫名笑了:“幼不幼稚?”
路无坷倒也挺实诚, 她发烧了眼睛里蒙了层亮亮的水光。
“幼稚啊。”她说。
沈屹西瞧着她这副表面看起来乖, 背地里使坏的乖样,从鼻子里出了声气儿,起身从地上站起来:“还知道幼稚是吧?”
路无坷看他拿起放椅子上的吃的,然后在她身旁那位子坐下了。
由于下雨大家窗户都没开着通风,输液室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味。
路无坷闻着不是很舒服,叫了声沈屹西后说:“我现在不想吃。”
沈屹西正把东西往旁边那空椅子放:“知道,你不是闻着别的味儿吃不下饭么?”
路无坷转头去看他。
沈屹西摘下唇间的烟,看她在看他,也瞟了眼过去,意识到她看他是因为什么他的什么话后,他说:“我这还没到老头儿呢,就这么点儿事还是能记住的。”
沈屹西这人看着吊儿郎当,什么屁事儿都没放在眼里,但路无坷爱吃的,爱做的,就算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记得很清楚,只不过他连记着了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儿,丝毫没它出来说事儿。
他正经不过一秒,下一秒就欠欠的:“要是连这点儿事都记不住,你也可以不要了。”
这话乍听挺正经的,其实整句话下来没一个字儿是正经的。
沈屹西那流氓自己说完就在那儿抖着肩笑了。
路无坷就知道他没那么正经,没扯一两句黄腔都不是他沈屹西。
她当然听得懂,这么些年教也得给他教坏了。
但装纯就没谁比得过她路无坷,她问他:“为什么?”
沈屹西靠在椅里,眼角瞧向她,指间夹着的那根烟忍着没抽:“真要我在这儿跟你解释这东西?”
她居然还应声:“是啊。”
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沈屹西微眯眼看她那脸,又松眉笑了,略微正了下身子,也没个说或者不说的意思。
这一瞧就是要有什么动作了。
路无坷明明最清楚他那德行了,却跟个初生不怕虎的牛犊似的,躲都不躲。
果然下一秒就被沈屹西胳膊一捞掳了过去,他身子笼着她,直接上手在她身上掐了一把:“非得逼我上手?”
路无坷缩着肩,闷哼了声,而后声儿里又带了点儿俏皮。
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在怕的,还在问他:“为什么不行啊?”
沈屹西简直都快给她挑起火来了:“你说呢?都老头儿了,那方面能行?”
路无坷就是故意的,非得要他说这话,在他怀里直笑。
他们这位置背对着门口,对面又是白墙,压根没人看得到他们在做什么。
沈屹西瞧她这嚣张样儿,眼角眉梢吊着笑:“路无坷,你是不是忘了我都几天没碰你了?”
路无坷在他怀里:“记得啊。”
她后肩靠在他臂膀里,掰着手指头数:“五天。”
这趟比赛沈屹西都去了五天了,今天两人才见上的面。
明明今晚发生了很多事儿,不好的糟糕的全堵一起了,全是一些糟心事儿。
可他们之间却完全不受这些事儿影响,好像只要碰到一起,什么事到他们这儿都不算事儿。
又或者说,单纯因为对方。
都是在这世间飘荡的灵魂,时间久了谁难免都有一两件事落入俗套。
路无坷这人就是沈屹西其中的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