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是这样的,”医生说,“你奶奶虽然有高血压,但这次脑出血不是高血压所致,是因为她这个肿瘤恶化诱发的这次脑出血。”
路无坷愣了一下。
医生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不知情,这种病人的家属他见得太多了。
“这是肿瘤科那边送过来的资料,你奶奶半个月前来医院做过一个检查,癌细胞又重新扩散了,你奶奶没把这事儿告诉你们?”
半个月前正是路无坷上次回家那段时间,当时老太太浑身酸疼到起不来床,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路无坷问她检查了没有,老太太还让她别担心,说查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隔天奶奶不仅起来给她和阿释做饺子吃,还因为路智远的事儿跑了趟派出所,那会儿的奶奶已经生龙活虎了,路无坷也就没对她那话产生怀疑。
医生说:“脑出血这个问题解决好后,如果你们要继续治疗的话,你奶奶会转去肿瘤科。”
路无坷问他:“情况不算严重吧?”
医生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冷静,说:“这方面你去问肿瘤科的医生应该会比较好,不过癌症复发是很常见的,尽快治疗控制住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外头正好有人敲开了医生的办公室门:“李医生,601病房的病人突然出现头晕呕吐症状。”
“行,我过去看看。”
路无坷见状没再打扰,从椅子上起身:“打扰您了。”
“没事,”医生拿上东西出门,提醒她,“你奶奶要是醒了还是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的话就找护士。”
路无坷说好,从医生的办公室走了出去。
沈屹西靠在外面的墙上等她,路无坷觉得现在要不是在医院,他早点了根烟抽了。
看到她他起身走了过来:“情况怎样?”
路无坷说:“癌症复发了。”
沈屹西沉默了会儿。
路无坷往电梯那儿走:“走吧。”
沈屹西瞧了她背影一眼,插兜起身跟了过去。
回到病房后奶奶还在睡觉。
路无坷帮她掖了掖被子,又把点滴速度调慢了点儿。
沈屹西靠坐在旁边的病床上,两条长腿交叠。
他忽然问了她一句:“以前老干这个?”
路无坷视线越过奶奶的病床看他。
沈屹西说:“看着娇气,照顾起人来倒是挺会。”
他这意思就是说她看着像是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照顾长大的。
其实说得也没错,路无坷确实是从小被奶奶和妈妈宠到大的,只不过后来妈妈和奶奶相继生病,她照顾照顾着就照顾出经验了。
路无坷跟他说:“我奶奶以前生过病。”
“那会儿你几岁?”
路无坷抓了抓奶奶的手:“上高三。”
高三那时候大家都忙着考试,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压根无暇顾及其他,天大的事儿都要放一边。
而路无坷当时却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作业都是在病房里做的,有时候累了就那样趴在桌子上睡一整晚。
沈屹西微皱了皱眉,脸色算不上愉快。
“累吗?”
路无坷语气轻巧:“还行。”
刚说完就有护士过来敲开了门:“你好,赵锦君家属。”
路无坷起身过去:“这儿。”
护士拿了张单子给她:“单子拿到一楼的窗口缴费,吊瓶里药水快没了到外头喊我来换就行。”
路无坷接过缴费单子:“好。”
护士刚走路无坷就准备拿上单子去缴费,被沈屹西拦住了:“腿是真的不想要了?”
他拿过她手里的单子:“我去帮你交。”
路无坷要伸手抢回来:“我自己去就行。”
沈屹西朝她膝盖扬了扬下巴:“看看你腿肿成什么样了?”
可能因为刚才情绪一直紧绷着,跑来跑去的路无坷也没觉得疼。
现在沈屹西这么一说,她发觉右腿膝盖隐隐作痛。
沈屹西有点想笑:“你朋友平时不是教你挺多?怎么就没教你男朋友是拿来使唤的?”
他说完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往门口走。
路无坷叫住他:“沈屹西。”
沈屹西回身看她。
路无坷从自己包里翻了张银行卡出来,走过去拿给他:“用我这里的钱。”
沈屹西顺着她的手看向了她手里捏着的那张银行卡,而后抬眼看她。
“路无坷,跟我是不是见外了?”
“没有,”路无坷说,“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沈屹西打断:“只是不想花我的钱?”
路无坷真没有这个意思,她抿了抿唇:“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你的义务。”
看着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儿,沈屹西却笑了。
“知道了,还不习惯是吧,”他没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这次先放过你,适应适应,以后可不会这么让着你。”
路无坷任他揉了下,几秒后还是把卡递了过去。
沈屹西盯着她看了几秒,还是把卡接了过来。
但用不用就是他的事儿了。
沈屹西很快就从病房出去了,路无坷回去床边坐着。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哗哗下起了大雨,而奶奶还是睡着的。
路无坷就那样坐着看奶奶,牵上了奶奶的手。
沈屹西去得不久,很快就回来了。
他把缴费单和银行卡还给了路无坷。
路无坷接了过来。
沈屹西踢了踢她椅子:“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路无坷抬头看他:“去哪儿?”
沈屹西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得在这里照看奶奶。”
“这有什么,”沈屹西说,“早给你找好人了。”
他下巴往外面示意了一下:“外面等着呢。”
路无坷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压根看不到什么。
他垂眸瞧她:“放心,不会把你拐跑,饭总得吃吧。”
路无坷看着他,那双眼睛真跟他要拐卖她似的:“真的吗?”
她当然知道怎么样最能勾着他。
沈屹西瞥了眼床上的路奶奶,笑:“路无坷,胆儿挺肥啊。”
路无坷不置可否。
沈屹西笑了,抓着她手臂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顺手帮她把放桌上的手机抄上了:“走吧。”
路无坷没拒绝,还得回家收拾点衣物和东西过来。
临出病房前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奶奶。
沈屹西注意到了,逗她:“人要是没把奶奶照顾好,我扣他工资。”
路无坷说:“沈屹西,真的还有人愿意待你手底下工作吗?”
沈屹西笑哼了声:“一堆。”
出门路无坷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那个人,身量跟沈屹西一般高,光头,看着年纪已经三十几岁,面相有点不苟言笑。
沈屹西给她介绍了一下:“郭旭。”
郭旭朝她点了下头:“你好。”
路无坷也点头。
沈屹西告诉她:“别被他吓着,人挺好的。”
郭旭很快进去了,沈屹西牵上她下楼,进电梯后他按了楼层。
等电梯在四楼停下来,沈屹西把她带出去的时候路无坷才反应过来:“沈屹西,不是去吃饭吗?”
“是啊,”沈屹西语气不容拒绝,“但在这之前先给我把你的腿看了。”
第45章
路无坷中午吃饭那会儿沈屹西问了她一嘴下午去做什么, 她就跟沈屹西说了学姐让她下午去舞蹈教室开会的事, 沈屹西也就过去了。
他早在舞蹈教室外面看到她腿受伤那会儿就想去给她买药了,只不过药没买成,倒让从舞蹈教室追出来的严盈盈堵在了楼梯间里。
沈屹西这人不喜欢前任揪扯不清, 懂事点儿的就应该聪明一点儿好聚好散。
他跟严盈盈也没怎么聊,路无坷后脚也从舞蹈教室出来了。
紧接着就是医院那通电话,忙碌了一阵到现在她腿都还没处理。
结果路无坷去都不肯去诊室。
俩人一个不肯去, 一个不让人走, 在走廊僵持不下。
“你这腿是打算让它残了?”
路无坷偏头没看他,置气:“它本来就残了。”
沈屹西气笑了:“路无坷,那你说说, 这腿残了你为什么还要碰跳舞那玩意儿?”
路无坷倏忽转回头看他。
她那点儿心思就瞒不过两个人, 一个奶奶, 一个就是沈屹西。
跳舞一直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可能这么说有点可笑,但路无坷对跳舞这事儿确实就是抗拒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跳舞是钟映淑往路无坷身上强加的一把枷锁,路无坷打小就被套牢在这所谓的梦想下,要把舞跳好, 去比赛不能空手而归, 这些都是钟映淑对她的要求。
活着活着,路无坷也成了当局者迷。
或者说, 她活成了另一个钟映淑。
她想跳舞, 想把舞跳好。
可她知道自己再也跳不好, 甚至可能是再也不能跳舞。
她打心底里抗拒跳舞这事儿让她想起钟映淑, 却也无法因为痛苦就不去跳舞。
矛盾在她的血肉里共存。
而她对不能再跳舞的不甘心被沈屹西看出来了。
“再拖, ”沈屹西愠怒,“再拖看你这腿会不会真残了。”
路无坷也不是个低头的主儿,转身就走:“残了就残了。”
沈屹西胳膊箍住她肩膀把她拐回来:“路无坷,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扛起来扔诊室里去。”
路无坷去掰他手:“你不敢。”
走廊上灯坏了一盏,他们正好就站这片位置,有人循声往这边看。
沈屹西把她往墙上一压,男女力气悬殊,路无坷反抗无济于事。
他看着她,冷哼了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近在咫尺的鼻息,路无坷也紧紧盯着他眼睛。
她也把沈屹西看得一清二楚,也仗着他宠她为所欲为。
“因为你舍不得。”
沈屹西被她一语中的,淡淡地回视她。
也就她一个人敢爬他头上撒野了。
路无坷就要去推开他,沈屹西一用力把她又压回了墙上:“给腿做个检查是会要了你的命?”
路无坷说:“会。”
沈屹西眸子对上她那双不肯认输的眼睛。
他脸上俨然没了一贯的懒散,这次的话毫不留情面:“你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过去?才连检查都不敢。”
路无坷猝不及防被针一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是猛地将他推开。
楼梯间就在旁边,她连电梯都没等,直接拉门离开。
沈屹西没立即追上去。
路无坷这人,浑身都是秘密。
沈屹西不爽地咬了咬牙。
旁边座椅上一老大爷说:“小伙子,你这对象脾气大得很哟。”
沈屹西已经敛了那一脸不悦,看了眼大爷,笑了下:“可不是。”
他抬眼瞧了眼电梯,两台都在往上走。
沈屹西去推楼梯间的门,还十分有兴致地跟大爷道了个别:“走了啊大爷,追媳妇儿去了。”
大爷哈哈笑:“小年轻还挺会宠女朋友。”
沈屹西进楼梯间的时候路无坷已经下了两层楼。
这腿受着伤,倒是跑的挺快。
沈屹西收回视线,边往楼梯下慢悠悠走边掏出手机给齐思铭他妈打了个电话。
齐思铭他妈就骨科的主任医生,知道这情况怎么处理怎么用药,那边接听后沈屹西打了声招呼,把路无坷这情况大致说了下。
齐思铭他妈让他千万别热敷,去买个冰袋,再让他拿个舒筋止痛的药给擦擦。
沈屹西跟齐母道谢,说下次再过去吃饭。
要在医院拿药只能挂号,但路无坷连个号都不肯挂,别说拿药了,看个病都没辙。
路无坷没走得多快。
沈屹西在后头慢悠悠跟着。
从楼梯间出来就是急诊大厅,什么人都挤到这儿来了,病的伤的残的,排在台前要测血压的,还没挂号就想看病的,急诊大厅简直乱成一锅粥,护士们忙得焦头烂额。
两人穿过人群往外走,人声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屹西上前几步抄过了她的手往自己兜里揣。
路无坷没挣脱。
两人走下台阶,沈屹西拉住了她:“在这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