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阮枝都是由爷爷奶奶接送的。
她五岁那年的夏天正巧林千寻和阮清都在丰城,两位老人就把接阮枝的事儿交给了夫妻俩,好歹分出点儿时间来陪陪孩子。结果两个人都忘了去接阮枝这回事,阮枝就是在那一天被人贩子抱走的,也是在那一天阮枝遇见了邢惊迟。
时间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阮枝仍记得当时的事。
当时她害怕极了。
小小的阮枝依偎在同样年幼的邢惊迟身边,小少年的体温让她在冰冷黑暗的环境中觉出一点暖意,他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
阮枝蜷缩在邢惊迟身旁,小声地问:“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邢惊迟转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旁的小猫儿,声音有些低落:“我妈妈去世了,她以前喜欢吃百叶广场的棉花糖,我去买棉花糖,刚买完就被人捂住嘴抱上车了。你呢?”
阮枝努力地想了想,断断续续地回忆:“幼儿园下课了。早上奶奶说爸爸妈妈来接我,心心和萌萌都回家了,爸爸妈妈没来。”
邢惊迟捧起已经凉透了的汤递到她嘴边:“喝一点。”
小猫儿用澄亮的眼眸看他一眼,乖乖凑上来喝了两口。
邢惊迟已经八岁了,比小阮枝懂的多一些。无非就是大人之间的事牵扯到了孩子,不比他家里那堆烂事好多少。
他打起了点儿精神,安慰她:“等回去以后爸爸妈妈就经常会陪在你身边。”
小猫儿闷着脸,许久才摇摇头:“不会的。”
他们被关着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从来时颠簸的路来看他们可能是在山上。这里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十几个孩子。
邢惊迟想去摸一圈仓库的情况,但他一动身边的小猫也跟着动,就跟长在他身上的尾巴似的。
他只好低声道:“平时你最喜欢玩什么?”
阮枝懵了一下,晃动着小脑袋看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一小截树枝。她拿着树枝对着邢惊迟道:“画竹叶。”
小猫儿用小奶音一本正经地说:“丰先生说墨有三种颜色,有红黄蓝三种颜色,就是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哥哥,竹叶好难画。”
回忆起这段阮枝不由笑了一下。
每次林千寻找到流失在民间宝贵的文物的时候总是很开心,这个时候他会回家,家里总是来许多客人,叔叔阿姨们围在书房讨论声激烈。
晚饭后林千寻会带着她去弄堂口的榕树下乘凉,然后拿着树枝和阮枝说丰子恺的《竹影》:“在中国画法上,竹是专门的一部门...枝枝,竹叶是什么颜色的?”
阮枝蹲在林千寻身边,拿着小树枝戳着地上土,奶声奶气地应:“绿色。”
林千寻笑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竹少用颜料来画,而是用墨来画呢?”
阮枝眨眨眼睛:“我知道。爸爸说了,丰先生说墨看起来只有一种颜色,其实有红黄蓝三种颜色,就是世界上所有的颜色!”
小阮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千寻,你这个孩子聪慧又可爱,不如就跟着我学画画怎么样?”
说话的男人身颀长挺拔如竹,戴着细边的眼镜,穿着白衬衫,一双笑眼弯弯,看起来温柔英俊。小小的阮枝差点儿就看呆了,这个人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林千寻瞥了男人一眼,摆摆手:“顾衍,你少来惦记我闺女。”
顾衍才不管林千寻,蹲下身看着小小的阮枝,亲昵地叫她:“小枝儿,叔叔画画比你爸爸厉害,你跟着叔叔学。”
阮枝懵懂地看着顾衍,仰着小脸问:“和叔叔学,能每天看到叔叔吗?”
顾衍轻笑一声:“当然可以了!”
闻言阮枝转头雀跃地抱住林千寻的大腿,大声道:“爸爸!我要和叔叔学画画,叔叔生得好看!”
林千寻:“......”
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被皮囊所惑了。
邢惊迟一进门就看到阮枝托着腮在发呆的模样。
许是因为没睡好,她眉间带着些许疲倦,唇角还破了一个小口子。那是昨夜他没控制住,一时忘了形,吻她的时候太用力了。
他径直进了厨房把刚买来的草莓和车厘子洗了,再装到盘子里端到阮枝面前。
阮枝抬眸盯着邢惊迟的脸看了许久,心想指不定那时候她也是被邢惊迟的皮囊所惑,才会说长大要嫁给他这种话。
邢惊迟坐在阮枝的脚边,被她盯着不可能一无所觉。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邢惊迟却觉得被她看得发热。
“怎么了?”
邢惊迟动作自然地抓住阮枝的脚踝,往自己腿上一放,好让她躺得舒服一点儿。
阮枝小的时候就问过邢惊迟他眉尾的疤痕是怎么来的,那时候小少年爱面子,绷着张小脸没告诉她。于是她现在换了个身份问他。
阮枝起身,盘起腿和邢惊迟面对面坐着。她轻咳一声,正经道:“邢惊迟,我能不能问问你眉尾的疤是怎么来的?”
邢惊迟的眉尾有一道很小的疤痕,星星形状。平时掩藏在眉毛里很少有人能发现,但碍于阮枝天天和他睡一张床上知道很正常。
他拿过水果盘放到阮枝手里,顺便喂了颗草莓到她嘴里,随口解释道:“小时候不听话,我爸拿茶杯砸的。”
阮枝一听就呆住了,这疤痕当年就在邢惊迟脸上了,可那时候的邢惊迟才八岁。她顿时没心情吃草莓了,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才几岁你爸就打你?”
邢惊迟见阮枝瞪圆了眼睛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可爱,他早就不在意那些了,说出来心里一点儿波动都没有:“我爸他一直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我还没出生就把我未来要走的路都定好了。他要定制我的人生,我妈不让,两个人就吵架,冷战,最后离婚。我打小就不服我爸的管教,他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有时候他发起脾气就这样,拿起手边的东西就砸。”
说到这里邢惊迟勾了勾唇,黑眸落在阮枝的小脸上:“他以为我会躲,我偏不躲。”
阮枝枝:?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
阮枝瞪着邢惊迟,伸手就揪住了邢惊迟的耳朵,一点儿也不怕他地喊:“邢惊迟!”
邢惊迟顿住,和面前张牙舞爪的小青瓷对视片刻。
阮枝真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从滇城起就那样,不怕嫁给他,不怕他不能经常回家,不怕他冷着脸也不怕他生气,更不怕亲近他。
很少有人不怕他。
小时候因为他姓邢,很多人都怕他,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这种场面他越长大就见的越多,所以他很少有朋友。后来他上了警校,丢掉了邢家给他的光环,别人因为他的实力敬畏他,但也怕他。现在也是一样,警局大部分人都怕他。
只有阮枝不怕他。
邢惊迟微微低头,靠近气呼呼的小青瓷,挑唇:“你亲我一下,下回我就知道躲了。”
阮枝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她闷着脸看向邢惊迟的小疤痕,藏在眉毛里就那么一丁点儿,痕迹已经很淡了,但她仍是为此而感到难过。
她松开了他的耳朵,顺势手滑落在他肩头,就借着他的肩抬起上半身靠近了紧盯着她的男人,迎着他灼灼的视线贴近他。
片刻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邢惊迟的眉尾。
就是这样如雨丝拂过一般的轻吻让邢惊迟浑身僵住,清甜的味道和柔软的唇,以及这个吻里所包含的珍视和心疼他都真切都感受到了。
邢惊迟抬手抚上阮枝的腰,微微用力就让她完全陷入自己的怀里,他低哑着嗓子耐心解释:“枝枝,不是亲这里。”
阮枝懵了一下。
怎么又是枝枝了,那又要亲哪里?
但邢惊迟没有给阮枝继续思考的机会,因为他一点儿没手下留情地直接把人摁在沙发上亲了上去,阮枝怀里的抱枕被他霸道丢到了一边。
小海豚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着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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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火热的周末过后阮枝终于迎来了解脱,她从来没发现上班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关上车门跟阵风似的溜走了,生怕邢惊迟把她拽回去。
于是今天一早整个刑警队的人都看见他们队长黑着脸跨步走了进来,和他们打招呼的人一率被无视,回应他们的是二楼的门重重被关上的声音。
“砰”的一声响。
余峯浑身一激灵,默默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文件。
他咽了咽口水,一骨碌滑到秦野边上,然后露出了自己最诚挚的微笑,咧着一口大白牙:“野哥,两天不见,甚是想念。”
秦野别开头,一副作呕的表情,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看余峯:“想让我帮你去送文件?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边上的姚辰远无奈地摇摇头,朝余峯伸出手:“小峯子,给我吧,我正好要上去找队长,顺便帮你把文件给了,但他要是一会儿找你可不赖我。”
余峯马上抛弃秦野,双手奉上文件,一脸感动地看着姚辰远:“远哥,你就是我亲哥!”
姚辰远哼笑一声,接过余峯手里的文件起身朝二楼去了。
他们刑警队虽然外面看着旧,但里边儿还是重新装修过的。现在都是开放式的办公设计,余峯走上楼梯一昂脑袋就能透过全透明的玻璃看见邢惊迟办公室里的景象。
余峯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的时候姚辰远已敲门进去了。
邢惊迟立在玻璃窗前,神情沉静,单手插兜,视线落在绿茵操场上,听到敲门声动都没动一下,好似知道来人是谁似的。
姚辰远望着邢惊迟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队长,你找了那么多年了都没找到,可能...也有可能那女孩根本不在当年失踪人口的记录中。”
邢惊迟垂眸,淡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姚辰远知道邢惊迟一定会是这个反应,他们队长一直就是这么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把上周二队的拐卖案递给邢惊迟,快速地说了一遍:“这个拐卖案虽然和‘723’拐卖案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周强和‘723’拐卖案中潜逃的犯罪嫌疑人周大富是堂兄弟关系。我周五去了一趟看守所,周强交代自十九前周大富潜逃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刑警队里只有姚辰远知道邢惊迟也是‘723’拐卖案的受害人。
姚辰远说完之后就静静等着邢惊迟的反应,但邢惊迟完全没有他想象的激动,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他只是皱着眉道:“下午我再去一趟。”
姚辰远轻咳一声,把余峯送来的文件递给邢惊迟:“队长,你的时间可能不多。溪林村盗墓案已经立案了,张局说我们下午就得出发去溪林村,上午恐怕还要去一趟文物局。”
邢惊迟一手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腕表就往外走:“让余峯下来找我。”
说完没一会儿邢惊迟就消失在了办公室。
姚辰远无奈地走出办公室,下楼梯地时候看到余峯僵着身体缩在楼梯边不敢动的模样,一看就是刚才偷看被邢惊迟撞上了。
姚辰远笑了一下:“小峯子,愣在这儿干什么,队长让你下楼。”
什么?
余峯满脸惊恐地看向笑眯眯的姚辰远,结结巴巴道:“去、去干什么?因为我没给队长文件吗?副队,队长心情怎么样?”
姚辰远语气温和:“我只知道你再不下去队长就要等你了。”
话音刚落余峯就蹿出去了,还不忘带上桌上的豆浆包子。如果没机会吃说不定可以孝敬他们队长,反正带上总是没错的。
余峯下楼的时候邢惊迟已经把车开了出来,他瞥了一眼还在愣神的余峯:“上车。”
“诶。”余峯应了一声赶紧上车,顺便把豆浆和包子往邢惊迟面前一递,咧嘴笑了一下,“队长,吃早饭吗?”
邢惊迟启动车子,应:“在家吃过了,你自个儿吃。”
余峯慢吞吞地收回手,心想这话有点儿怪,吃过了就吃过了,但怎么听着他们队长的语气还有点儿得意的感觉?
“现在溪林村什么情况?”
邢惊迟还没来得及细看文件,只粗粗地扫了一眼。
余峯叼着包子翻开文件,大致和邢惊迟说了一下:“那边的民警去溪林村查勘了我们圈出来的区域,在靠近水库方向的后山上找到了几个盗洞。还有,诺,这证物袋里的玩意儿。看起来像是玉,但有缺口,副队说是玉珏,和现在的耳环差不多,但再多的他就不知道了。张局让我们拿着这玉珏去文物局,那边可能需要专业的考古队过去,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
邢惊迟踩下油门:“坐稳了。”
余峯:“好嘞!”
...
博物馆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