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大人背着手,语气沉沉:“我让你来打猎,你的猎物呢?你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少年嗫喏半响,垂头不语。
董事长大人摇了摇头,背过身,语气听上去非常无奈:“阿黎,不是阿爹非得抹杀你的善良,让你手中沾满血腥,只是阿爹想告诉你,没有力量支撑的善良,只是软弱无能。”
少年的头垂的更低了。
“在你有菩萨心肠之前,需得先有修罗手段,这个道理,你究竟何时才能懂呢?”
“可是阿爹……”
项海葵没能听见少年老板说了些什么,场景倏地崩塌。
搭积木一般,石块儿从天空纷纷落下,慢慢重建一副新的场景。
与石块儿一起落下的,还有瓢泼似雨的血。
触目惊心,哪怕身在梦境里,项海葵仿佛都能嗅到血腥味。
血泊之中她无法视物,只听见一个陌生的训斥声:“阿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哥,我们只要臣服,他们就会出手对付鹊迟,保全我们许多族人。咱们已经战败,投降究竟有什么关系?留着命,留着更多条命,往后才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为何非要去送死呢?”
“你住嘴!再敢说出这样的话,我便杀了你!”
项海葵听了半响零零散散的对话。
似乎是山海族战败之后,有头凶兽在追杀这些逃难的山海族民。
而凶兽是天族高官特意引来的,天族就是要他们走投无路,然后臣服天族。
天族需要山海族的小贵族们臣服,这些小家伙是山海族的希望,他们的臣服,会令还在抵抗的山海族民丧失斗志,随着一起臣服。
而这些小贵族们,年纪小骨头却很硬,宁死都不降。
比如老板的哥哥。
但也有一些不一样的烟火,比如老板。
当他仅剩下的一个哥哥也被凶兽吃掉之后,他带着族人投降了,并且一直游说还在抵抗的贵族子弟跟着他一起投降。
接着场景再变。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将血腥悉数覆盖。
少年眼神空洞,长发散乱,一身缟素,和其他投降的贵族子弟一起,跪在前排的位置,等着被天族烙印。
普通的山海族民,“贱民”两个字是印在脸上的。
贵族们算是特殊照顾,印在手腕上。
接着,他们要被分散着送去各地做苦工。
离开天宫之前,少年拂去遮眼的碎发,转头看向城门上的“天”字。被抽了一鞭子,也没挪动脚步,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之后,流进眼睛里。
他的眼底,伴随着雪水渐渐变的冰冷。
梦境又一次崩塌了,这次项海葵清醒过来,同时跟着醒来的还有躺着的阴长黎。
他脸上的汗愈发多了起来,连喘几口气,汹涌的心跳因为瞧见了项海葵关切的目光,慢慢平复下来,原本的竖瞳也渐渐恢复正常:“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也不小心瞧见了,那应该不是噩梦,是前辈的记忆,您的记忆终于开始慢慢复苏了。”手还被他抓着,项海葵原本是想抽出来,却反将他拉坐了起来。
他还顺坡上驴,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被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间,项海葵浑身不自在,本想站起身的,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犹豫着又忍住了。
答应老板要做的事情里,在他失忆期间照顾好他,是第一条。
这和欺骗人感情不一样,她现在更像是在哄小孩儿,反正等他恢复记忆,就全部不算数了。
再一个,她此时的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一直以为老板现在的状态是一种病态,始终当他病人一般看待。
窥探到他梦境之后,她发现或许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可能只是老板年少时,还没被社会毒打之前的性格。
再一想老板和父亲聊天时,开玩笑说自己曾被送去做苦工挖矿的事儿,原来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白蛇变黑蛇也未必是开玩笑。
指的不是外表的颜色,是心境的转变。
从老板这遭遇来看,绝对是黑化过的。
不过现如今的老板早已云淡风轻,活的比谁都潇洒,比谁都明白,才可以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以玩笑的方式讲出来。
但失去岁月沉淀的奶狗老板,显然是被这些记忆给吓到了。
房间里没有灯,今夜的月色虽然格外皎洁,但窗外有棵枝桠茂密的树,树影穿过格子窗,在房内摇晃着,透出几分诡异感。
项海葵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毕竟也没人安慰过她:“您要是……”
她想说你想哭就哭吧,这次我不笑话你了。
阴长黎打断了:“这没什么。”
项海葵:“但是……”
阴长黎:“真的,陈年往事了,不必安慰我。”
那好,项海葵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阴长黎呆了一会儿,坐直身子,盯着她的脸:“你真就不安慰我了?”
项海葵:?
阴长黎抿了许久的嘴唇,痛斥道:“你师兄受伤,说着没事儿,你可心疼的很,绣了许多天的鸭子来安慰他。”
握草他吗又开始了,项海葵脑壳痛:“行,那不知您想要什么安慰?我缝的鸭子还剩下一半,给您穿?”
“他挑剩下的给我?”阴长黎瞟她一眼,将噩梦都给扔去了一边,“而且那鸭子是属于你俩的回忆,与我可无关。”
“那您想要什么?”项海葵阔绰的一抬手,做出“尽管说”的手势。
阴长黎难得揪住机会:“你也给我一样东西,属于我们之间特有的、作为你我……情谊的见证。”
他说着话,往她头发瞄一眼。
他想要她一缕青丝当成信物,想很久了。
现在只是情谊的见证,往后便是定情信物,他一定可以将她追求到手的,这一点儿他从没有怀疑过。
项海葵没注意他的眼神,茫然不解:“我们之间特有的?”
阴长黎点头,慢慢引导她:“你仔细想想,是什么样的契机,将你和我牵绊在了一起……”
“啊。”项海葵想起来了,“还真有!”
她转动手指上的戒指,“噗”的一声,飞出一把菜刀,横亘在两人中间。
阴长黎原本正微微倾身靠近她,硬生生被菜刀给逼了回去。
他吃惊:“这是……?”
项海葵指着菜刀隆重介绍:“这柄菜刀,正是我先前剁掉您的那柄菜刀。因为剁了您,才会去找道辰,然后将您缝合,您才遇到机缘夺舍……”
“所以,这柄菜刀可不一般,它斩断了您的天命,斩出了一个新的未来啊!”
阴长黎窒息了好半响:“对,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要拿一把剁过自己的菜刀当定情信物?
“真的不要吗?”项海葵还不想给他呢。
她之所以收藏这把菜刀,是为了往后跟子孙吹牛逼,说自己剁过一位山海巨佬时,拿出来当证据。
“谁说不要了。”
阴长黎抢回那把菜刀,握在手里掂了掂。心中真是好气又好笑,头一次生出了“自己到底喜欢了个什么玩意儿”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就补了个二合一,更晚了,明天继续补偿哈~
☆、这该死的胜负心
真令人迷惑。
阴长黎不由沉思, 自己该不是真像她一直强调的那样, 是生了病脑袋不正常了吧。
不对, 这种想法更迷。
送青丝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送菜刀的小葵是如此与众不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阴长黎心满意足的将菜刀收下了。
决定等将来记忆和法力恢复之后,将这柄菜刀铸造成一件可以斩天命的神器。
“行了,继续睡吧。”项海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准备从他床上下去时, 又被他拽住袖子。
项海葵眯起眼睛, 做出准备敲晕他的手势,“你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他忙不迭解释:“我是不敢睡。”
项海葵哑巴了下,声音温柔许多:“但您继续睡下去, 可能会想起更多,加速您意识海的修复。”
阴长黎垂着眼睛:“那你在身边陪着我,若是太痛苦,便推醒我,我想慢慢来。”
“好。”项海葵又坐下。
入冬了,赤着脚踩地上挺凉的,她将腿收上来,侧身坐在床边。
阴长黎看着她因为冷微微弓着的脚背,蠢蠢欲动着想要抓住她的两只小脚,塞进自己的衣裳底下暖着,但那过于唐突了, “你门神一样坐着,我能睡着?”
怎么屁事儿这么多呢,项海葵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是想她也一起躺下呗,和他躺一个被窝里。
这个男人真的是在玩火啊,一不小心会把自己烧死知道不知道。
没看见躺在窗下榻上的天狂剑,已经鸡贼的竖起来了吗。
她能感应到天狂在说什么——
他的记忆已经开始复苏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上啊!
只需一晚,立地飞升!
项海葵伸腿踹了阴长黎一脚,恶狠狠地道:“少废话,快睡!”
“哦。”他赶紧将眼睛闭上了。
项海葵也闭着眼睛打盹儿,脑海里忽然间想起了学长。
忍不住问:“前辈,您今天晚上在莲花舟上,都传音和我学长说什么了?”
阴长黎睁开眼睛:“说了挺多。”
项海葵看着他:“我学长性格淡然,竟能被气的一直与你争执……”
阴长黎立马坐起身:“你这话何意,怀疑我说了什么难听话,将他激怒了是不是?”
项海葵:“不是……”
阴长黎气恼的脸颊微微泛红:“明明是他先和我说话的,对我指手画脚,说我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
项海葵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而且你说他淡然?”阴长黎呵了一声,“他淡然这世上就没淡然的人了,小肚鸡肠的,什么都要和我比。”
阴长黎提起就来气,心里却又有些担心,也不知那双面绣他能不能绣出来,“而且他还十分龌龊,满脑子尽是些淫|秽之事,以此来羞辱我,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当场就要打他了。”
项海葵:?
阴长黎:“你不信?就你表演吞剑那会儿,他取笑我,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
飞速往她那樱桃小口瞅了一眼,他的耳朵尖一瞬便红了,“是因为你口上功夫特别好,你说他是不是欠打?”
什么鬼,项海葵睁大眼睛,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我学长真是这么说的?”
阴长黎点头:“不是原话,但差不多就这意思,我承认我讨厌他,但我真没污蔑他。”
狗比老板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但奶狗老板从来不说谎的,项海葵完全无法相信,十年时间,学长已经近墨者黑到这种地步了吗?
懵怔半天,项海葵甩甩头:“不可能……”
阴长黎生气:“那你的意思是……”
项海葵一拍床铺,咬了咬牙:“学长他搞不好是被上界的辣鸡给夺舍了!”
学长的天资,悟性,年龄,都是合适的分|身夺舍的对象。
从前,孟西楼是项天晴的大师兄。
现在学长做了项天晴的师兄,他们便夺舍学长,继续守在项天晴身边。
项海葵越想越心寒,寒到浑身发抖。
倏地翻身下床,回到自己的榻边穿好靴子,提上天狂剑便要出门。
阴长黎跳下床拽住她:“你干什么去?”
“去剑道院!”项海葵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攥着剑的手青筋暴出,“我要去看看,学长到底是不是被孟家的辣鸡夺舍了!”
“你要用什么看?”阴长黎问。
项海葵顿住脚步,她没有天眼,用什么看?
路溪桥倒是有,但他今日也在莲舟上,若学长有什么不妥,他肯定会说出来的。
阴长黎:“你总不能过去一剑捅死他吧,万一他真是练功走火入魔伤了意识海,导致性情变化呢,类似我一样?”
说的是,项海葵的怒气弱了些,但又摇头:“不!”
学长这般冷淡禁欲之人,竟然会开黄腔,她绝对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