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轻声开口:“你别想这么多了。”
江问忽然涌出一股失落无力的感觉。
*
高考分数出来了,启德校门口拉起了红色的横幅,江问的名字印在上面――南城市状元。
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内,他的分数能去帝都最好的大学。9月份来临,逢宁送江问离开。在机场楼底下的星巴克,逢宁给了他一个拥抱。
上大学之后,江问给她发短信发的依旧很频繁,打电话也是。逢宁也复学了,她需要经济来源,所以没辞掉晚上的工作。白天上学,晚上打工。她手机看的少,回消息回的有一搭没一搭。
有一次星期六下午,逢宁半梦半醒,接到江问的视频。
“你怎么这个点在睡觉?”
逢宁头发乱糟糟地从床上爬起来,困惑和发愣之间,注意到窗帘后面的阳光,才意识到这不是晚上,“哦,有点困了。”
逢宁脸色很差,精神状态很萎靡。江问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你两天没回我消息了。”
“是吗。”
“为什么?”
逢宁稍微动了动,揉揉额角,“我最近有点忙啊。”
江问有点难受,“你每次都这么说,我们一个星期都说不上两句话,你到底在忙什么?”
逢宁安静出神。
“我不喜欢异地恋。”
上大学不到两个月,他已经提了不止一次。江问的肆无忌惮,让逢宁有点受不了,“那你要怎么样,回来陪我复读一年?”
“如果我们两个继续这种状态的话。”
挪到飘窗上,逢宁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好一会,“江问,你真的别有这种想法。这样很愚蠢,我不需要谁的陪伴,我不想为你以后的人生负责。”
“一个大学而已,你以为这能决定我的人生?”
“不能决定你的,但是能决定我的。”
好好说不了两句话就吵架,这是他们最近的常态。上一次谈话因为逢宁明年报哪里的大学吵,这次是为了江问要不要复读吵。
对话就此搁浅,两人不欢而散。
嘈杂过后,是无边的寂静。
逢宁习惯性地沉默,发呆,胸口闷闷的,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药盒。倒了几粒出来,生生吞了。
*
江问第二天就坐了飞机回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
逢宁去跟老师请了个假。
陪江问吃了顿饭。她静静看着他,好像思考着该用什么措辞。“你应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是浪费时间回来找我。”
他看着她,“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你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的身上,可以吗?”逢宁叹口气,“我现在学习有点吃力,我目前还不能保证百分百考上你现在的学校,但是我会尽量。我们别总吵架。”
江问感受到她的不耐,“我只想要你回个消息,有这么难吗?”
“抱歉。”逢宁有点困难地解释,“我不怎么看手机。”
江问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也没有谈过异地恋,就像好好的路,走着走着,却没了方向。他根本没法消受逢宁突然的冷淡,呼吸有点乱,“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我对你可有可无,我们两个之间一点都不平等。我们的未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考虑,你完全不关心是吗?”
“我真的没功夫想这些。”逢宁控制住蔓延上来的情绪,“你对我好,我很感谢你,所以我不忍心伤害你。但是这不代表你能道德绑架我。”
“什么…道德绑架?”
“你现在对我说的话,就是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四个字,简直就是一桶汽油迎面泼过来,烧地江问心里那股火越来越旺,偏生其中还夹杂着莫可名状的委屈。
“我只是想见你,想跟你打电话,想跟你读一个大学,这在你眼里是道德绑架?”
压抑的气氛安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逢宁有种脱力的窒息感,她直视着江问的眼睛,“目前来说,我觉得是一种负担,我很累,真的。”
江问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几乎是一瞬间,怒气上涌,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痛苦,“你不喜欢我?”
“不,我喜欢你。”
他知道现在不是继续谈下去的好时机,仍失控了,“但是我,根本感受不到。”
逢宁轻描淡写,自己也有点困惑:“可能,我不够爱你?抱歉。”
“什么意思。”
“我喜欢星星,喜欢月亮,喜欢太阳,我喜欢很多东西,但是它们都不会让我掉眼泪,包括你。”
“江问,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爱你。”她开口,“所以,你别对我有这么高要求了,行么。”
他有千言万语,全部被她一句不爱,全部堵回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掀开,江问终于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冷眼旁观,而他唱的太投入了。
“我们两个的状态,让彼此很累了。我觉得我没办法回报你同等分量的情感,你心里失衡,我也越来越累。”
逢宁说,“要不然就分开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吧。”
江问半僵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他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是我性格不太好。”
江问声音艰涩,“我没意识到我这样让你很累,之前是我太任性了,我以后会改的。”
“别这样,江问。”
逢宁还想往下说,被他打断,“我不想分手,就算你…”他艰难地说,“就算你,不爱我,也没什么关系。”
逢宁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看着他,良久不说话。
终于,她说,“好,可以。”
*
江问开始减少跟她打电话发短信的频率。再见到她,是两个月以后。
元旦前两天,江问坐飞机回了南城。
他坐在雨江巷口马路的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整整一下午都耗在了这里,等着逢宁放学回家。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橘色的夕阳朦胧成一大团。逢宁低着头,没看前方的路,慢吞吞地走过。
刚刚出声喊了一个字,双瑶不知道从巷子里奔出来,一下熊抱住逢宁。
隔着一条马路,有车在他们之间穿梭过。
逢宁任由双瑶抱着,脑袋枕在她的肩膀,笑的很开心。
是江问…很久没有看到过的,发自内心,愉悦又放松的笑。
她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他拉着行李箱,定在原地。
…
…
晚上七八点,逢宁写完一门作业。突然想起明天就是跨年,她拿出手机,给江问发了一条:
-在做什么?
他们上一次聊天是前天,江问给她发了一句晚安,她回了一个月亮过去。两人的疏离越来越明显。
反正,这就是常态吧,多少热情都会被距离和时间渐渐消磨。
江问:【你忙完了?】
逢宁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他的小心翼翼让她突然有点内疚。她把笔放下,思考着回了一句。
-没什么事了,要打个视频吗?
那边回的很快:【那你下来吧,我在你家门口。】
逢宁反应有点接不上趟。她随便披了件外套,在化妆镜前坐下,撸起袖子,往手臂上倒了粉底液上去,抹平了,再用遮瑕膏把剩下的痕迹掩盖好,抓钥匙下去。
在夜色里,江问坐在长椅上。天冷,他穿着深蓝色的外套,脸冻得通红。
他好像一直都偏爱这种颜色。
逢宁脚步缓了缓,走上前去,递给他一个热水袋,“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
外面温度很低。逢宁冷的打了个颤,在他旁边坐下,“回来玩几天?”
“后天走。”
她翘起唇角,“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下飞机。”
默了一会,逢宁这才注意到,“你没带行李回来?”
“放酒店了。”
“没跟你家里人讲?”
江问摇摇头。
两个人都没话讲了。逢宁把他的手拉过来,感受了一下温度:“你冷吗?”
“不冷。”
“吃了没?”
“在机场吃了。”江问借着昏黄的灯看她,“你呢,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逢宁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又饶了一圈,抵挡住冷风,“还行,新的班主任不错,也还挺喜欢我的。”
明明只过了几个月,他们之间交流的话题好像越来越少。一切,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逢宁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她现在的注意力很容易就分散。耳边响了两声,逢宁才意识到江问在讲话。她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头,“嗯嗯?”
江问忽然就不吭声了,停下来。
一时安静。过了一会,江问低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明天下午出来玩?”“可以啊,你回到酒店给我发个消息。”
逢宁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江问还坐在原地,没动,就这么看着她。
她转身,对他挥挥手,扬起笑容:“明天下午见。”
江问点点头,“明天见。”
*
第二天是跨年,街上很热闹。逢宁配合着喜庆的气氛,穿了一身红,带着江问去了以前最爱去的拉面馆。
等上菜的时候,她用他的手机点了两杯奶茶。
张国荣在电视里,对女主笑着说:“如果觉得太累,及时道别并没有错。”
他们聊了一会江问大学专业的话题。逢宁也听不太懂,等他说完了,又起下一个,“那大学好玩吗,你和室友相处的怎么样,压力大吗?”
“还可以,大一的课不是很多,没什么压力。”
江问想了想,“我室友有两个是学生会的,比我忙,学校…”
逢宁盯着一根筷子走神。
江问顿了顿,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学校上个月有运动会,我参加了1500,还拿了名次。”
“哦?是吗。”逢宁坐直身子,心不在焉点头,“那挺好的,我最近都没时间跑步了。”
她在他面前强打起精神,却那么明显,一点一点丧失活力。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江问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也不知该怎么做。
上上次吵架,逢宁对他说,“你的退让,你的付出,让我只想逃避,我不知道该怎么同等地去回应你。”
气氛有些沉闷,她坐在他对面吃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喂东西。他们吃的速度并不快,但是总有吃完的时候。
走过天桥,逢宁站在底下仰头望了望。很多回忆涌现,她回头看了一眼江问:“等会想去干嘛?”
江问:“坐公交车?”
逢宁知道他说的是425路,“要不要先去看场电影?”
“可以。”
电影十点散场。
他们很默契,随着人流出去,走得很慢。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公交站台,投币上车。
坐在夜班车上,往外看,街上很热闹。逢宁笑容消失,她清晰感觉到某种情绪突然断开。
不想说话。
头抵着车窗,感觉满身的疲惫涌上来。
江问侧头看着她。
逢宁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整个人充满无法看透的沉默。他说:“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不太开心。”
“啊?”逢宁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微微困惑地看着他,语气还带着点负罪感,“我没有不开心,最近学习压力比较大,所以不怎么想说话。”
江问平淡陈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逢宁脑子里终于清醒了点,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顿了几秒。
“我不知道怎么挽回你了。”
江问神色忽然淡了下来,“逢宁,我们分手吧。”
很久很久,逢宁都没回答,好像专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转头,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原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江问嗯了一声。
她把双手插进口袋,站起来,“终点站到了,下车吧。”
这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
…
回去的车上,逢宁问,“要不要再听首歌?”
江问摇摇头。然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到市中心,他们一起下了车。到处都是人声,绚丽的烟火接二连三的,在头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