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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禄未惊动姜氏,辗转从姜氏的马夫口中打探消息。
这马车,是停在平南街街口的。
直至这辆从宫中驶出的马车堪堪停下,元禄也想不通,这平南街有何异样的地方?
非说什么人,这宋大人的府邸,倒是建在街尾,可这皇后娘娘是叫她嫡母带出宫的,与宋大人又有何干系?
不及他深想,身侧的君王已抬脚往街尾去,待元禄反应过来时,头顶上正赫然立着两个大字,宋宅。
“叩门。”闻恕冷声吩咐。
元禄心下一紧,忙上前照做。
然而看门小厮支开一条门缝时,那门外的“客人”竟如此霸道,直接抬手毫不客气地推了门,小厮因此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路追着人“欸欸欸”地喊,直至元禄将宫牌递给他瞧,他才堪堪住了嘴。
他心道:今夜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手中都持有宫牌?
元禄笑呵呵道:“不知宋大人内院在何处,烦请小兄弟带路罢。”
小厮呐呐应了声,抬手指向左边的小径,道:“这里走。”
一路上,小厮都觉得身后阴风习习,脚步都不由快了些。
他指着那处微亮的屋子,吞咽了下嗓子,道:“宋大人今夜会客,两位大人稍等,容小的通报一声。”
会客?
闻恕眉宇间又沉了两分,会客是吗?
小厮转身欲去,却被钳住了肩颈,那浑身散着冷气的人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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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中,烛火摇曳。
宋长诀哄她似的无奈应好,见她哭得不成样,一只手搭在姑娘的细肩上,安抚地轻轻拍了两下。
正此时,一阵脚步声将兄妹二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二人一个抬头直视,一个侧身回望,就见那雕花木门晃了一下,“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外,廊下挂着两盏灯,暖黄色的光投在男人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可却半分未能将他眼底的冷厉柔化。
闻恕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瞧见付茗颂脸上那两行眼泪,和肩上那只手。
兄妹相聚,当真是柔情蜜意。
几乎是同时,“哧——”的一声,付茗颂从椅上弹了起来,惊慌道:“皇上?”
宋长诀眉头紧紧蹙起,站直了身子,投向门外的眼神,尽是防备。
闻恕往前走了几步,在这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最后落在那屏息望着她的姑娘面前,不带任何情绪地道:“过来。”
可他愈是不显神色,就愈是生气。
付茗颂拽了拽袖口,绣鞋刚刚抬起,便被宋长诀拉住了手腕。
宋长诀一手制止住付茗颂,眼眸却是看向闻恕,他道:“微臣有事要禀,恳请与皇上独谈。”
闻恕勾唇嗤笑,现在禀,晚了。
只听闻恕冷声道:“宋长诀,你拽着朕的皇后,是想作甚?”
话刚一落,那姑娘便挣开手,她朝宋长诀拼命摇头,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多委屈呢。
哦,是挺委屈的罢,要同他一道回宫,何止是委屈,恐怕是想死的心都有罢?
付茗颂三步两步小跑过来,还不等她站稳,一股极大的蛮力狠狠拽住她往外走,宋长诀在身后唤了声皇上,闻恕也未曾慢下脚步。
她冷不丁踉跄了几步,顶着那丫鬟的发髻被塞上马车。
“砰”一声,后背撞上马车上摆置的小几边沿,她咬着唇闷哼一声,桌上的葡萄一颗一颗掉落。
这动静将驾马的小太监吓了好大一跳,一紧张便拉住缰绳,马儿“吁”的一声,缓缓前进,车厢随之一晃。
付茗颂抬起脸,下巴叫他那只毫不怜香惜玉的手钳制住,男人唇边勾起一抹怒意,笑了声道:“你以为,你打扮成这样,出得了宫,就能出得了京城?”
末了,他尾音上扬道:“嗯?宋宋。”
那只紧紧捏住她下巴的手,仔细瞧,似是在微微发颤。
她想走,想走是吗?若他今夜未有察觉,明日一早,可是就瞧不见人了?
思此,闻恕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他心道,想都别想。
付茗颂一怔,长久地对视中,她紧绷的身子一点一点松下,她轻声道:“我没有要走。”
而后,又语气略重地重复道:“我真的没想走。”
她望着他,可眼神里没有一点点畏惧。
落在闻恕眼里,就仿佛是在说:你舍得拿我怎么样呢,闻恕?
男人气息微重,捏着她下巴的力道都不自觉重了几分。
他可真是,恨不得将这双眼睛给抠下来。
于是,男人倾身,力道蛮狠地咬在她眼尾处。
“嗯——”
付茗颂呜咽一声,攥紧了手心,真的很疼。
于是,泪珠子顺着下颔,一颗一颗掉下来,打在他桎梏着她腰间的手腕上,着实烫人。
第79章
子时,宫道两旁点着灯,宫撵缓缓而过。
昭阳宫漆黑一座,因闻恕不让声张,素心便叫宫人将灯都灭了,佯装成平日的样子。而平日这时,付茗颂也早就歇下了。
虽四周悄无声息,可这宫人方才都受了惊吓,半分不敢懈怠。
须臾,“唝”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守夜的宫人抬眼望去,就见骇人的帝王去而复返,还拽着个丫鬟打扮的人。
她们一瞧清脸,就都纷纷垂下脑袋,心下忍不住打起鼓,现下究竟怎么个情况?
付茗颂一声不吭任由闻恕拉着扯着,直至寝殿,“嗙”的一声门被重重阖上,惊了花窗边几只休憩的鸟儿。
闻恕最后还是松了手,目光从那红了一圈的手腕,移到她的脸上。
而她的眼睛同她那手腕一样,都是红的,左眼眼尾那口牙印,瞧着都疼。
男人嗤笑一声,可现在,他可半点都心疼不起来。
“你哭甚?怎么,没能离宫,伤心难过成这样?”
付茗颂轻轻咬住唇,朝他摇头,伸手要去拉他,却被他一个侧身躲开。
闻恕抬了抬眼,道:“现在是要说,你不过是去见宋长诀一面,很快就回宫,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且还想寻个合适的机会与朕坦明真相,是吗?”
见她一愣,闻恕冷笑,“你看朕,脸上是写着‘好骗’二字?”
说罢,他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她,转身离开,屋门外传来“啪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付茗颂脚下像生了根,久久伫立在那处,盯着紧闭的屋门,听到闻恕与素心说话的声音。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在吩咐如何好好看紧她。
随即,姑娘垂下头,嘴角苦涩地抿起。
谎话说多了,莫说那被骗的人信不信你的话,只怕是连给你说话的机会,都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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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素心听着吩咐,心上一颤一颤的,皇后娘娘究竟做了甚?
她原伺候在景阳宫,“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她比旁人领略的还有再多几分。然就如此,亦是未曾见过皇上现下的样子。
素心凝住呼吸,不敢多言。顷刻,她伏身应是。
出了宫殿,闻恕背手立于檐下,神色淡淡,悲喜不露,唯有紧紧绷着的下颚,泄露了几丝情绪。
元禄瞧眼下这情形,皇上是不会再回昭阳宫了,试探地问:“皇上,可要摆驾景阳宫?”
“嗯。”他无甚情绪应了声。
可这夜里,他终是没歇好,做了个短暂却骇人的梦——
梦里,龙撵落在昭阳宫外,他推门而进,可宫殿却空空荡荡,灰尘弥漫,一个人也没有。
就像是,从未有人住进似的。
男人哑着嗓音道:“皇后人呢?”
身后,元禄回话:“皇上在打趣奴才呢,皇上从未立后,何来的皇后?”
倏然梦醒,闻恕猛地睁眼,鬓角被汗水打湿,呼吸急促地喘了几下。
现下已是夜深,他抬手拉了床榻边的铃铛,须臾,守夜的小太监推门而进,匆匆上前,“皇上?”
“你去瞧瞧昭阳宫。”男人声音疲倦道。
小太监一脸茫然,略有犹疑,瞧甚?
好半响,闻恕才道:“去瞧瞧,皇后睡下了没。”
翌日,天空阴沉沉的,顷刻打下了一声响雷,恍如这帝王的脸色一般。
这日早朝,阴风阵阵,大臣们一个一个挨训,且还不是破口大骂的挨训,而是一声冷笑,一声嗤笑,那折子从龙椅上镖了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任没长眼睛的也瞧得出来,今日,不宜多言。饶是向来难缠的谏官,都默契地低下头。
宋长诀有事要单独禀奏,也被挡了回去。
闻恕压根瞧都不瞧他一眼。
待散了早朝,朝臣们额前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只听人群中传来几声议论:
“听说昨夜皇后犯了错,被禁足在昭阳宫呢。”
“皇上今日龙颜大怒,想来是为后宫分了心。”
“皇后也是好本事,能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你说这帝后若是不和好,难不成,你我日日上朝都得挨训?”
“说不准,说不准。”
这后宫是藏不住秘密的,不过一夜,皇后被禁足的事儿便传得满朝皆知,只这被禁足的缘由,任谁也猜不中。
走在人后的薛显清提了提眉,问沈其衡道:“真的假的?”
沈其衡轻摇了摇头,“不知。”
薛显清没再多问,拍了拍另一侧走神的宋长诀,“宋大人,想什么呢?去盛喜楼喝一杯,如何?”
宋长诀哪有心思喝酒,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他回头瞧了眼这巍巍高墙,眉间蹙起,想到答应过那丫头的话,只能忍下。
而此时,昭阳宫中,素心收走了圆桌上的瓷碗,遮月正哭着给付茗颂梳发。
只听遮月哭着道:“皇上下了命,不许娘娘出屋门,也不许旁人近身,只留奴婢与素心贴身伺候,娘娘,您昨夜究竟是去哪儿了啊?”
付茗颂抿唇未答,只是轻声道:“头发都叫你梳端好几根了。”
遮月哽咽着忍下哭腔,手上动作也一并放轻。
梳洗过后,付茗颂也没为难宫人,并未要走出这间寝殿,老老实实在软榻上坐下,屏退素心与遮月。
然而,遮月却还留在这儿。
见她看过来,遮月窘迫又为难地扣紧双手,她道:“娘娘,皇上吩咐奴婢在此处候着,伺候好娘娘。”
说是伺候,实则,不过是看着她罢了。
姑娘顿了顿,并未多言,默许了素心在此,素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片刻,她仰头道:“素心,能拿点针线和羊皮进来么?皇上没说不许罢?”
素心一愣,忙点头应是。
她心想,约莫是娘娘呆得无趣了,做些针线消遣,倒也是应当。
然而这一消遣,付茗颂整日便再没抬起过头,连晚膳都免了。
待到亥时,她揉了揉眸子,哑着声儿道:“素心。”
素心上前,就见榻上的女子伸手递过来个精美的圆形荷包,上头还绣了两只锦鲤,这绣功,素心忍不住大大惊讶了一番。
不过,这是作甚?
付茗颂拿过茶水,抿了口道:“送去皇上那儿罢。”
素心一愣,恍然大悟。娘娘这一整日,只用了一顿早膳,不吃不喝就为做个荷包赠予皇上,想来,也是想要皇上消气的。
她虽是闻恕拨过来的宫女,但伺候人久了,总是要生出感情的,且瞧着帝后不合,她们做下人的,也无甚好处。
是以,她忙点下头,“奴婢亲自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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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
闻恕捏着这褐色荷包,垂眸不动,元禄也瞧不出他现下是什么个神情。
须臾,男人起身,踱步至窗边,一手推开轩窗,春日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阵桂花的香气。
他脑仁突突跳着,那崭新的荷包叫他捏变形,他一闭眼,就能想起与之相关的一段故事。
上辈子,约莫是尚家事发的前六日——
是夏日。
静谧安详的宫殿,花窗被推开一半,窗外鸟语蝉鸣,室内的人半趴在塌上,手里一针一线,缝得认真。。
衣领微敞,酥-胸半露,全然不自知。
亦或是故意的。
听到他来,姑娘立即翻身下来,就着薄薄的衣料贴身而上,邀功似的道:“皇上,待臣妾给您做好荷包,您戴我这个,将瑶妃送您的丢了,行吗?”
她将善妒二字摆在明面上,也不怕他因此责备她。
这是她的心计,她太了解男人了。
让女人为之嫉妒和癫狂,恰能满足男人的占有欲和好胜心,他怎会责备她呢,他被她哄得,满心都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