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陈骏生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只觉得从心脏蔓延到手脚的思缕感官,都像是没入寒潭般的冰凉。
好不容易在旅途中被压下的糟糕情绪,再次分崩离析。
无法再自欺欺人。
黎渊见她站着半天没动,从后方上前,停在了明粲身边。
明粲感觉到有人接近,熄掉屏幕,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压抑住郁气,往道路外侧走,“我先冷静一下。”
黎渊颔首,表示同意,见她从他身侧绕出,走到了不远处。
她往兜里摸索一阵后,动作忽然愣住。
紧接着,她又退回到了黎渊身边,带点薄怒地把手里的棒棒糖举到他眼前,“是不是你干的?”
她手刚一伸进兜里就感觉不对,把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她随身带的两根烟,居然被人偷偷换掉了。
黎渊丝毫不受明粲怒意的影响,扣住手心里的两根烟,坦然承认:“是。”
明粲见他轻描淡写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积攒的郁气与不满在这时就如被戳了一个洞的皮球,陡然爆发——
她笑了一声,单手把糖碾碎,发出清脆的响声,“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黎总如此上心。”
明粲说完,玩味又嘲讽地看过去,站在路中央,与黎渊对峙。
黎渊没有回应她,蹙眉,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路边。
明粲想挣脱,却最终敌不过黎渊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前踉跄了几步。
身后一辆车呼啸而过,刚好擦着她宽大的衣摆,绝尘而去。
“注意车。”黎渊低声道。
危险近在眼前的紧迫感,也只不过让明粲失神了一瞬,很快她的思绪又被刚才的驳杂填满。
手腕被黎渊攥得发疼,今天连续几次的吃瘪,让明粲莫名又生出几分憋屈,和刚才的糟糕情绪混合在一起,演变成了一个随时能被引爆的炸.药桶。
她再动了动手腕,黎渊仍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理所应当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一团燥热的火骤然在心底爆燃,明粲终于忍无可忍,冷笑一声:“黎总这几天辛不辛苦?追着我跑了那么远,现在连我走个路都得操心。”
“你不是讨厌麻烦吗?你不是喜欢听话的吗?京城大把又漂亮又听话的千金小姐愿意倒贴,你放着不管,非得跑来找我这个最为离经叛道的存在,算什么?”
她本来只想抒发一下自己的不满,然而藏在心底的情绪,却在她开口的瞬间,近乎要将她吞噬,不受控制地肆意蔓延。
她脑中闪过井思媚,闪过陈骏生夫妇,闪过温明珠,闪过杨雪峰,每一个身影都仿佛在告诉她,她过去有多么不堪。
而这些不堪,黎渊悉数见证过。
明粲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心底一团乱麻,却又不知道怎么纾解。
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说下去,但是心里那些阴暗的心思像是碰到了一个发泄口,争先恐后地在往外冒。
黑暗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要再说两句,要再过分一点,要激怒黎渊,要让黎渊离开她。
明粲静默半晌,忽然又笑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从小就是该死的存在,没有人期待过我成长,在狼窝里待过,终年在夜.场里混迹,别的不会,开锁骗钱耍阴招样样精通,无数次差点走上犯罪的路,这些东西是被刻在了骨髓里的,改不掉,所以我这辈子都只有可能是个垃圾疯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近似嘲讽地把黎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黎渊这次没有阻止她,只静静看向她。
“明粲。”他开口,淡声提醒,“冷静一点,我们先回去。”
明粲后退一步,浑身写满抗拒。
“让我回去,你是嫌以前帮我善后的事儿还没做够是吧?”她嘲讽着,指甲抵住掌心,刺下了几个红印,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感,只觉麻木。
“冷静不下来的,你也知道,我这人虽然惜命,但发起疯来不要命。我命也不值钱,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都没人关心。你别说你关心,我承受不起。”
得不到到回应,她叹口气,故作语重心长:“黎渊,那么久了,你也该放弃了,我——我操,你干什么?!”
一阵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后,明粲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阵大力推得不断后移,直到后背狠狠撞向了路边的山岩,再无退路。
头顶的瀑布争先恐后冲刷下来,冰冷的山泉当头浇下,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明粲骤然被冷得一个哆嗦,手指狠狠勾住了黎渊的衣领,“黎渊你疯了啊?!”
黎渊手按在她锁骨上,任由她在里面待了两秒,才松开了手。
摆脱禁制,明粲狠狠咬牙,忍着从头到脚的刺骨凉意,使劲抓着黎渊的衣领,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感觉,将他往自己这边扯。
黎渊这次没有挣扎,甚至配合地顺着她的力道,往瀑布的方向倒过去。
拉着黎渊,明粲身形一动,顷刻之间,两人位置对调。
明粲的手按着黎渊的胸口,把他按在瀑布里,纤细的眉毛高高挑起,兴师问罪般看向黎渊,“你告诉我,你这又是干什么?生气了?觉得我说话难听了?”
黎渊抿唇,隔着一道水幕,垂眸看她。
明明应该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偏生他身姿不减挺拔,就算发型被冲乱,全身湿透,自内而外仍满是矜傲的高贵。
黎渊没有回答明粲挑衅般的问题。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他问。
……
明粲感觉自己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一下失了力气。
她有些挫败地低头半晌,随后一拳抵住了黎渊身侧的岩壁,用力之大,宛如破罐子破摔。
“嗯。”
“那回去吧。”
“……好。”
黎渊闻言,略一倾身,从瀑布里走出。
他俯视了明粲良久,而后双目微阖,不顾两人身上都是湿淋淋的一片,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沉吟片刻,艰涩开口,“你不愿意的话,我明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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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黎总虐得差不多了,这段完了就是甜甜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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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乖
明粲倏地一怔。
她做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扬起下巴观察黎渊。
有辆破旧的摩托从他们身边经过, 带着轰鸣的引擎声和刺鼻的汽油味。
在车灯照到浑身湿透的两人时,车上小伙子明显惊了惊, 放慢了车速。
借着车灯, 明粲看清了黎渊的神情。
男人双眸低垂,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薄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似在隐忍。
摩托引擎声渐行渐远, 黎渊的五官重新隐入黑暗中。
明粲仍看着他, 放在他背后的手指悄无声息收紧,捻起一小片湿透的布料。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想法,刚才压抑的情绪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后,空虚的快意还未消散, 就忽有种隐秘的愧疚从心底升起。
“可是你没有车啊?”想了想, 明粲干巴巴问了这么一句。
“这里有大巴。”黎渊淡声回,看起来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
“噢……”
明粲还是无法想象那个场景。
她在来的时候见过这边的大巴, 外形老旧, 座位很多, 到时候坐在里面, 闹哄哄的一片, 她不觉得黎渊能忍受得了。
想了想,明粲扯扯他衣服,慢吞吞地犹豫道,“要不然, 你还是坐我车回去吧?就两天,你应该也不着急。”
黎渊闻言,垂首看她,“嗯?”
明粲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咬咬唇,慢慢点头:“……嗯。”
黎渊的眼神停在她身上一会儿,眼尾慢悠悠浮现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揽过明粲的腰,把她护在怀里,挺拔的肩背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吹过来的凉风。
待到感觉明粲的体温有所回暖,他才不紧不慢地抬步。
“那就先回去吧,别着凉。”
-
回到旅馆,明粲迅速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回来的路上堪称煎熬,冲锋衣是随手在来的路上买的,质量不太行,里衬沾水后贴在她皮肤上,湿哒哒的又硬又难受。
直到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明粲才舒服了很多。
由于进浴室进的太急,没带衣服,出来时她只裹了条浴巾,一只手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径自往床边走。
经过房门时,门恰巧被敲响,明粲疑惑地看了看时间,扬声问:“谁?”
“我。”隔着木板门,外面闷闷的传来熟悉的声线,是黎渊。
明粲“哦”了一声,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直到外面冷气钻进来点,明粲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到冷空气,她才骤然反应过来。
与面对面站着的黎渊目光相触三秒,她握着门把的手倏地一紧,又将门重重关了起来。
“等一下。”
花几分钟换了套睡衣,明粲这才肯再次开门。
黎渊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台吹风机。
“这里的吹风机是公用的,房间里没有。”黎渊说着,把吹风机递给明粲。
明粲道了声谢,接过,无意间触到了他微凉的指尖。
她本想直接关上门的手停住,凝眸打量黎渊。
男人头发处于半干不干的状态,应该才吹过,上身只穿了一件深蓝的衬衫,料子看起来十分单薄。
见明粲在打量自己,黎渊解释道:“来的时候太匆忙,没准备睡衣。”
明粲点点头,想起刚才他在外面等了她好一会儿,出于礼貌,她侧过身,让出了一条道,“进来坐会儿吧,我烧了热水。”
让人在外面吹了几分钟冷风,总得补偿点什么。
给黎渊倒了杯热水,她插上吹风机插头,准备吹头发。
黎渊走近,接过她手上吹风机:“我帮你吧。”
以前都是她帮他吹头发,他好像还没有好好帮她吹过。
明粲没拒绝,随他。
吹风机呼啦啦地开始运转,质量一般,声音很大。
明粲跪坐在床上,打开电视翻找有意思的节目,黎渊站在床沿,手指在她发间穿梭,从上至下划过发尾。
长发没有以前的短发好吹干,要耗些时间。
撩起一缕黑发,明粲纤长白皙的后颈映入黎渊眼中。
他脑海里无端又浮现起了刚才的场景。
脖颈修长,锁骨精致,浴巾只堪堪遮住大腿的一半,露出纤长笔直的双腿,站姿带点慵懒的感觉,却又平添几分旖旎的气息。
黎渊敛起目光,眸底暗沉了些许。
四年前的每个夜晚,相拥入眠时,他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儿,从未滋生过任何欲望。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印象里瘦弱纤细的女孩儿,竟已成长得如此夺目。
像是天生尤物,一颦一笑都足以夺他心魂。
明粲没注意黎渊的情绪变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视屏幕上。
这是一档喜剧节目,舞台上的演员卖力表演,坐床上的明粲聚精会神。
突然,不知演员做了什么,戳到了明粲的笑点。
她肩膀一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身子也跟着向后仰。
跪坐的姿势导致她的腿有点麻,想稳住身形时,意外的失去平衡,整个人歪歪扭扭倒在了黎渊胸前。
黎渊下意识把吹风机举高一点,防止伤着明粲。
低头,便与她四目相对。
画面暂时停格。
男人眼中暗沉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这么直直投进了明粲的眼中。
明粲眼睫颤了颤,忽地感觉到了点危险。
撑着床,她努力想坐直。
黎渊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了起来。
“……还是我自己吹吧。”坐直后,明粲换个姿势,活动了几下发麻的两条腿,伸手去抢黎渊手上的吹风机。
黎渊把吹风机递回给她,起身出门,但没把门重新关好。
明粲没想太多,只当黎渊忘了,打算吹干头发后,再自己去关上。
不曾想,她刚把吹风机插头拔掉,就看见黎渊抱着被子,又回到了房间。
明粲对他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被子薄,”黎渊看了一眼明粲床上单薄的棉被,把被子放在了她床上,“今天你刚受了凉,怕你感冒。”
“那你呢?”明粲张张嘴,犹豫着问。
他把被子给了她,岂不是他自己就没了?
黎渊望向她,忽然低笑一声。
“你愿不愿意让我在这里将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