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半边眼皮还红着一片,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酣畅淋漓地喟叹一声,“你果然还是习惯手下留情。”
“那你要我继续?”明粲解绷带的手一停,挑眉,作势扬起拳头。
“别了姑奶奶,要脸。”顾西赶紧开着玩笑求饶,“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
明粲解了绷带,活动两下手指,“你新买的越野,借我段时间怎么样?”
“……”
顾西手挪到兜里,认命般把车钥匙扔给了明粲,“那边停车场停着,好好对它,别给我整报废了”
想了想,他忍不住吐槽:“……狠还是你狠。”
“谢谢夸奖。”
明粲无所谓地耸耸肩,接过车钥匙后,把它往半空抛了下,看得顾西胆战心惊。
她起身,把旁边搭着的浴袍揉成一团抓在手上,从台上轻巧跳下,穿过人群便旁若无人地往门口走去。
与陈宇树擦肩而过时,她停了一秒,冲两人挥挥手,“走了啊,你们玩好。”
“等一下!”陈宇树反应过来,眼明手快叫住她,不满道,“那么久不见,你他妈就这?”
“对啊,就这。”明粲嬉皮笑脸回过头,“拜拜咯,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说完,她便不再留恋,往门外走去。
刚跨出店门一步,便有雨滴落在了脸颊上。
明粲用指尖抹掉,看了眼潮湿的地面,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下雨了啊。
明粲漫无目的地想着,把手上浴袍抖开,搭在头顶,脚步频率加快了些。
小白鞋踏在雨里,偶尔踩到翘起的地砖,水花溅起,落到小腿上,冰凉一片。
浴袍吸水变重,潮湿着贴在手臂上,明粲感觉到撑不了多久,步子又快了许些。
巷子由于旁边建筑的扩建,更窄了点,来往不太方便错开身。
她只盯脚下,一个没注意,撞进了对面人举着伞的臂弯里。
冷冽的气息熟悉的令人发指,明粲张张嘴,默默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抱歉”咽了回去。
手上一轻,贴着皮肤的冰冷触感消失,黎渊接过近乎湿透的浴袍,搭在了撑伞的手臂上,握着伞的手朝明粲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回去吗?”他问,语气十分自然。
明粲站直身子,看这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暗恼自己今天出门居然忘记了带伞。
黎渊撑着伞,耐心等待她的回应。
明粲观察了一下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咬了咬牙,认命道:“……好。”
这分明是黎渊计划好的,巷子那么狭窄,她就算想绕过黎渊,也绕不过去。
要是她不同意,两个人一直僵持在这里,她也没辙。
黎渊点点头,仍一脸淡漠,手里的雨伞稳稳撑好,转身。
明粲隐隐有些不服气,跟在黎渊身侧靠后半步的地方,边随着他的速度走,边找茬似的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黎渊撑伞的手顿了顿,骨节泛了点白。
“……有事。”他脚步没有停顿,平静道。
“有什么事能让您来这地方?”明粲一脸不信,手背在身后,忍不住想再刺他两句,“你该不会是——”
“小心肝。”黎渊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明粲睫毛颤了颤,被黎渊突如其来的称呼打了个措手不及:“嗯??”
待到震惊的劲儿一过,她凑上去点,神色夸张地故意打趣:“这么土的称呼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黎渊睨她一眼,只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让伞面更方便遮住她。
明粲得寸进尺,带点报复心思地扯住他衣角:“来来来,再叫一声,让我录个音——咦?”
忽然,她眼前一黑,眼皮上传来了布料摩挲的触感。
黎渊手臂横在了的眼前,他适时停下脚步,明粲于是也被迫站住。
惯性导致她在被拦住后,身体下意识往后仰。
下一秒,黎渊横在她眼前的手臂拿开,换做拦在她腰际,撑住了她即将向后倒的身体。
视线的障碍被去除,明粲睁眼,前面一根电线杆便大喇喇地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要是她再往前走上两步,就会和它来上一段亲密接触。
“……”
“我说,小心杆。”
黎渊待她身形稳下来后,放开手,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末了,还侧头过来看着她,似笑非笑,“还要再来一遍吗?”
明粲:“……”
彳亍口巴。
“回酒店吗?”出了巷子后,黎渊继续问。
明粲向前望着雨幕,心里又还有别的打算,敷衍地“嗯”一声,心不在焉地和他一起去到停车场。
黎渊的车停在最里面,明粲跟着他往里走,眼神不时往旁边扫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收敛回来。
——差不多了。
直到站在了黎渊的车前,两人停下。
’黎渊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帮她撑着伞。
明粲没有马上顺着他的意思坐进去。
她心念微动,深深看了黎渊一眼,蓦地绽了个无比灿烂的笑。
明粲脚跟旋了旋,换做与黎渊面对面,手指覆在了他撑伞的大手上,笑着将他拉近了一点距离。
黎渊猝不及防下,被迫俯身。
有几滴雨水顺着伞骨滴到了明粲的肩膀上,濡湿了一小片黑色布料,她像是浑然不觉,仰头,又靠近了黎渊几分。
唇与唇之间只相距了几厘米,明粲迎着黎渊错愕的目光,恶作剧似的扬起嘴角。
趁着黎渊还未反应,她偏过身,在他颈侧落下一吻。
幅度很浅,却又极尽暧昧缱绻。
吻毕,她退开一点,声音很轻地开口:“这是奖励。”
呼吸如羽毛拂过,让黎渊心头微颤。
她眉眼弯弯地退开一步,笑意不减。
“先生,再见啦。”
说完,明粲便轻松地往后倒退两步,扯走黎渊臂弯挂着的浴袍,冲黎渊挥了挥手后,转身投入雨幕之中。
高高扬起的马尾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飒然如风。
不过须臾,黎渊身前空空如也。
停车场里,一辆越野车嚣张地亮起了车灯,扬长而去。
……
静默许久,黎渊沉着脸坐回车里。
他踩下油门,不顾地面的湿滑,在雨夜中飞驰,直奔酒店。
然而,在用最快速度到达酒店后,他却只从前台那里得知了明粲早已退房的消息。
回到车内,黎渊很久没有再将车启动。
他置身于车内的一片黑暗中,稍显颓然地倚坐着,指腹摩擦过颈侧的一小片皮肤,尔后缓缓下移,将稍显凌乱的衣领一寸寸抚平。
这哪里是“奖励”?
分明是成功到不能更成功的报复。
引他深陷后,再潇洒地抽身离开,她这是玩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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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乖
明粲又不见了。
她的身份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她本人则像是人间蒸发, 失去了踪迹。
没回海城,也没留在京城。
甚至连一个行李箱都没带走。
半个月后, 国道318。
这个时候的天气有点冷, 但远没到最严寒的时候,稍有些崎岖的路面上停满了车辆, 大多是自驾旅游的家庭。
道路旁便是汹涌的河流,现在是中午时分, 许多人都下了车, 四处走动,人声与流水声混杂在一块,原本应该没什么人烟的路段,一时热闹非凡。
昨晚有雨, 雨势大得把桥给冲垮了, 导致原本想要过去的车都堵在了这里,等水位降下去后修出一条临时的通路。
然而从凌晨到现在, 这水位也还没怎么降下去。
感觉还得过上一段时间, 明粲于是也下了车, 倚在车窗边。
黑色冲锋衣懒懒散散拉开半条缝, 就算是过于宽大老气的款式, 也被她穿出了时尚休闲的感觉。
衣摆下的一双腿被黑色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纤细。
她皮肤天生不容易晒黑,此时不带防护,仰着头享受阳光照射, 两根手指勾着半瓶水,搭在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响。
她几乎什么都没带,从京城一路开车到了日喀则,在那儿买了些生活用品,休息了几天后,便再次出发,准备去边境看看。
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明粲眯了眯眼,眺望着广阔到几乎没有一片云的深蓝天空,漫无目的地瞎想。
来这里是临时起意,起初不过是想散个心,耐不过她脑内追求刺激的因子肆意生长,干脆就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要知道现在一等就是大半天,她当初就该换个地方去。
“你好……请问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买一瓶水呀?”
倏地,有一道带着口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响起,明粲收了思绪,往旁边看,发现是个女生。
她脸蛋圆圆的,笑容很淳朴,双颊还有褪不去的高原红,大概是因为紧张,两手不停搓着。
明粲颔首,手臂直接从车窗往里探,在副驾驶堆着的箱子里提了瓶矿泉水给她。
女生很有礼貌,接过后微微鞠躬:“谢谢你,我微信转你钱吧?”
明粲摇摇头,把她伸过来的手机推回去,“不用了,当送你。”
对方也不忸怩,再道了声谢后,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她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两袋薯片。
把其中一袋递给明粲后,她大概是无聊,站在明粲旁边,拆开薯片,往远处望了望,“你说这路什么时候能修好?”
明粲睨了一眼想要涉水而过,却被江流冲走,半死不活飘在水面上的卡车,“不知道。”
“你一个人开车过来的吗?”
“嗯。”
女生向她比了个大拇指,“很少见到有女孩子单独来这地方的,你好厉害!”
明粲翘了翘唇,将瓶子里的水喝完,又听她说:“我这季度休假,准备回来看看,结果被堵了……诶你要是住旅馆,可以去老八火锅那家,报我名字能优惠,我叫秋吉卓玛。”
秋吉卓玛边说边善意地笑,挠了挠头,“那里干净,老板是我熟人。”
明粲听后,也不吝于回应她的善意,手上用力把空瓶拧成麻花状,点头回应:“我记住了。”
语毕,她手随便往垃圾桶方向一划,塑料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打着旋精准投进了垃圾桶。
明粲拍拍手,撤回眼神,在掠过垃圾桶旁边停着的黑色比亚迪时,蓦地怔住。
车的外形很普通,但车牌她太他妈熟悉了。
她在琅园车库,看见过。
明粲脊背僵滞了一瞬,手一拍车门,果断拉开车把钻进副驾驶,越到驾驶座。
她脚下油门一踩,在秋吉卓玛震惊的目光下,从车辆的缝隙中间一路勉强挤过,眼前便是滔滔江水。
水位又降了一点,但看起来还是很危险,有几辆大卡车涉水成功过去了,但是大多数开着私家车的家庭为了保险,并不敢往前挪。
明粲就在这个时候,越过等待的人群,一脚油门下去,直直将车开进了水里。
激烈的水花溅起,浑浊的江水淹没到车窗旁,明粲置若罔闻,一边咬牙将油门踩得更深,一边握紧方向盘,向对岸开去。
这段路程其实不算长,在水中飘摇一分钟左右,明粲的车身浮出水面,落到了实地上。
她不敢回头望,紧盯前路,向前奔驰。
因为刚才路面的截断,后面的山路十分空旷,毫无阻拦,明粲驱车驶过一个一个路碑,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之中,划下一道残影。
途经珠峰脚下,冰渣子拍打车窗,明粲为了尽量减轻车身损害,减下了速度。
她得空扭头,原本带点胜利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低声骂了句该死。
她当初就不该在日喀则停留那么久!
明粲也不知道黎渊是怎么找到她的,但她一想起离开的那个晚上她恶趣味一个上头,对黎渊做出的那些事情,就忍不住想揍自己一拳头。
——这他妈报应不就来了?叫你做事不考虑后果,啊?!
本想再给黎渊一个记忆深刻的告别,却没想到作恶不成,竟然直接被人找上门来。
山道荒芜,没地儿躲,她现在只能往前,等到了目的地再找地方藏身。
从日喀则到边境地区的路很长,明粲憋着口气又开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她才经过了倒数第二个关卡,在日落时分,开上了最后的一段盘山路。
这段路很险,云雾缭绕,开了远光灯,能见度仍低得吓人,车道只允许一辆车通过,旁边还没有护栏,只要车子一倾斜,便只有落入悬崖峭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