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子:“……”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崔败身边。
到时候真正能帮得上忙的,或许只有一个崔败。
这般想着,鱼初月的心跳稍微变快了一点,胸口涌起些热热的情绪,也不知是骄傲还是激动。
她自信,圣人之战,崔败也能插得上手。这个和她有了千丝万缕羁绊的男人,是真的非常强大!
鱼初月抿抿唇,不好意思再看崔败的脸,视线落下,顺着他的宽袖落到修长的手上。
只见他虚虚地托着那只一尺来长的炼药炉,掌心有雾一般的冰焰爬在炉壁上,焰尾缓缓舔舐药炉的通风口,透过半透明的炉身,可以看到几株不同品种的灵草正在炉中上下回旋,精纯的灵液被淬取出来,像是正在油中缓缓往下坠落的水滴一般,飘至药炉下方的八卦形小玉格中,分门别类地摆好。
“和长生子聊什么?”崔败问。
鱼初月吓了好大一跳:“炼药还能说话的吗!”
“别人不行,我可以。”崔败懒洋洋地回道。
鱼初月十分机智地把自己和长生子的对话掐头去尾地组合了一下:“长生子圣人说,大师兄你是糟老头子,然后我就不服气,说他黄土埋到脖子了。”
跳动的冰焰忽然一顿。
在鱼初月微愕的瞬间,冰焰已恢复原状,只听崔败懒懒开口:“骂得好,丑人多作怪。”
鱼初月瞟了瞟那个把双臂抱在身前,屁颠颠在禁制旁边晃来晃去的白发俊美青年,很违心地点点头,道:“嗯!”
崔败瞥她一下,唇角勾了勾。
“今夜去杀殷加行。”他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鱼初月差点被他的急拐弯闪了腰:“嗄?”
崔败眯着狭长的眼,语气平静残忍:“宁杀错,不放过。他既对濯日子动了手脚,何必留着再添事端。天字牢狱,有圣人元血便可强制开启,待会儿给濯日子灌药时,我会故意在他身上制造伤口,你替我收集滴落的元血。”
鱼初月心中一动,正色道:“好!保证做得神不!不知鬼不觉。”
二人交换了心领神会的目光。
崔败转回头去,继续盯着手中的药炉,唇角不自觉地泛起浅淡的笑意。
他的鱼,平时呆头呆脑,一遇正事却挺聪明。
这般想着,唇角挑起的笑容更加好看。
鱼初月盘膝坐下,佯装入定修行,其实是在思忖崔败方才的话。
他故意的。
他故意泄露‘天字牢狱用濯日子元血可以强制开启’这个消息,给谁听?
鱼初月脊背微微发凉,她努力坐得端正笔直,指尖轻轻摩挲着戴在小指上的芥子戒。
……
日落西山时,崔败手一晃,药炉被收回芥子戒,掌中托着一只小玉盒,盒中盛着一汪透明灵药,散发出浓郁的薄荷香味,一闻便知刺鼻醒脑。
“灵药出炉了!”
身着玄衣的几位师叔伯松开了手中的捆仙索,长生子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轻飘飘地掠到禁锢濯日子的禁制上方,悬浮在半空。
濯日子依旧丝毫不知疲倦地‘砰砰’用脑门撞击正前方的八卦光影。
都已经撞出规律撞出模式了。
崔败走到濯日子正前方,将灵药托在掌心,轻轻点了点头。
长生子捏起法诀,就在八卦禁制光芒消逝的霎那,飘在半空的他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濯日子的绿毛。
濯日子正在无脑撞大墙,一时没反应过来墙没了,撞到很习惯的那个位置时,头发被长生子攥了下,他便极自然地把脑袋往后仰了仰,张口嘶吼着,又要接着撞。
趁着这个空档,崔败手一扬,在濯日子再度撞过来的时候,将掌中的灵药直直喂进了他的嘴里。
长生子翻身而下,胳膊肘重重一顶,合上了濯日子大张的嘴巴。
这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收一放之间,已成功把药喂进了失控病人的嘴里。
崔败道:“还未咽下,打。”
带着鞘的剑被他握在掌中,身形如水,晃到濯日子身后,扬起剑鞘,照着濯日子臀部抽了下去。
像打儿子似的。
濯日!日子吃痛,‘咕噜’咽下了口中的药液,扬起掌来,兜头盖脸劈向面前的长生子。
长生子一手接下濯日子狂乱的攻势,一手掐诀召唤天地灵气凝结新的禁制。一心多用,还要留神不能伤到濯日子,颇为心力交瘁。
崔败追在后头,非但不帮忙,还不停添乱。
好一通鸡飞狗跳。
很快,崔败寻到一个机会,寒剑出鞘,在濯日子侧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
血滴坠落。
“来了!”
鱼初月见那三人齐齐跃起,正好借机飞扑过去,使一个懒鱼打滚,正正仰面躺在了坠落血滴的正下方。
“咚。”
接住了!
她将玉瓶收进芥子戒,正要起身,忽见濯日子猛地低头,一双白多黑少的狂乱眼眸正正盯住了她。
百丈之内,圣级是可以看穿逆光诀的!
也不知她哪里就入了这位绿毛狂人的眼,大约是半透明的身躯看起来特别有趣,只见濯日子扬手轰出一掌,那摧山断石的掌风瞬间便袭到了面前!
鱼初月倒抽一口凉气,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只见眼前白光闪过。
熟悉的气息覆上来,就像在金霞坑那次一样,崔败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用侧脸将她的头拨到一旁,低低地说了句:“闭眼。”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已擦着她的耳廓喷了出去。
鱼初月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崔败的身躯重重压下,她感觉到他又吐了一口血。
这一瞬间,鱼初月心跳骤停,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胸口却如刺穿般疼痛。
一击之后,濯日子轰隆落在了崔败和鱼初月身边,对着崔败的后心,再度扬起了手,变掌为爪,直直抓下!
鱼初月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她看到长生子瞳仁紧缩,从半空瞬移下来,抬起脚来想要踢开濯日子。
但濯日子显然先他一步,在长生子踢中濯日子之前,那五根锋利的手指必定要直直插穿崔败的心脏!
鱼初月不假思索,抬起自己的双手,交叠着护住了崔败后心。这一瞬间,所有的动!动作都变成了本能。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非常多余的念头——大师兄看着精瘦,腰也细,没想到胸背抱起来还挺结实,只能堪堪环住。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濯日子翻到上眼睑中的黑眼珠子缓缓转落下来,眼神一变,猛然收住了手!
指尖带起的风落在鱼初月的手背上,濯日子已撤了手,嘴唇刚一动,长生子的大脚便踹了上来,踹中濯日子的侧脸,‘咚’一下把他踹得连翻了十来个跟头。
崔败重重喘了口气,手肘撑住她身旁的地面,一边用灵气‘咔咔’地接续后背上断掉的肋骨,一边艰难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他淡定地说道:“我知道药效该发作了。不是为你不要命。”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的心中涌起了更加浓郁的酸涩,她紧了紧胳膊,把刚刚扬起身体的他重新搂到了自己身上。
眼泪掉了下来,她用满是泪水的脸颊胡乱地蹭他的脸。
他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微微后仰,凝神看着哭包鱼。
唔……刚想看看她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立刻便看到了,真是心想事成。只见她好看的红唇撇成一道向下的弧线,微微地颤抖着,小巧的鼻梁皱起来,闭着双眼,晶亮的泪水一串串从眼角跌落。
鱼初月感觉到崔败在看她。
她睁开眼睛,透过一片泪光和他对视。片刻之后,撇向两旁的哭泣嘴角渐渐凝固。
“大师兄,你没被感染吧?”她迟疑地问。
“什么?”专注欣赏哭包鱼的崔败漫不经心地道。
鱼初月嘴角抽了抽。
此刻,崔败唇齿间还残留着方才吐出的血,面色惨白,唇边却浮着诡异的笑,一双黑眸中还映着她哭泣的脸。
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该不会被濯日子传染了狂症吧?
“大师兄,你背个法诀我听听?”
她眸中明晃晃的担忧和嫌弃令崔败哭笑不得。
缓了这么一会儿,体内紊乱的气血已然平复,他倒掠起来,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杵在!在了地上。
他随手替她理了理衣裳,重重摁了下她的呆鱼脑袋,然后转身走向被长生子踹得迷迷糊糊的濯日子。
刚一动,衣袖被一只小手扯住了。
“大师兄,你先别动。”
方才被震伤的地方摸起来还有明显的凹陷,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两下,然后绕到他的身前,并了个剑诀,放置在他的掌心。
‘扑簌’、‘扑簌’。
两尾小红鱼蹦到他的掌心,摇头摆尾。
鱼初月捏拢他的五指,将鱼藏在他的掌心,然后扬起脸来,殷殷看着他:“快,偷偷吃掉!”
他握着鱼,把拳头放到她的脑袋上,轻轻摁了摁。
“呆鱼。”
“快吃!”她道。
急促的语气,颇有几分娇嗔。
崔败心情大好,扬起拳头,抵到唇边,作势仰头吞下。
“吃了。小师妹,能放我去办正事了么。”
鱼初月脸蛋一红:“谁……谁不放你了!”
崔败轻笑出声,宽袖一甩,大步走向濯日子。
那一边,长生子已把人高马大的濯日子摁在了地上。
濯日子方正刻板的面孔上尽是茫然:“长生师兄……我怎么了?”
一缕绿发悠悠飘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濯日子抬起手来,握住那缕绿色,眼角和嘴角齐齐乱抽。
崔败走到了面前,居高临下凝视着濯日子。
濯日子眉间隆起高高的‘川’字,迟疑道:“崔败……我方才,险些杀了你?”
崔败冷淡地问:“只是方才?”
濯日子眯起眼睛,语声沉了下去:“我还做了什么?”
长生子迟疑地望向崔败。
崔败问:“魔界的事都忘了?”
濯日子浓眉紧蹙:“……魔界什么事?”
长生子耸了下肩:“看来是失去记忆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濯日子竖起了眼睛。
崔败不动声色,轻轻摇了下头。
长生子心领神会,把濯日子拉了起来,示意他看四周:“喏,都是你干的好事!”
濯!濯日子放眼一望,只见自自己洞府开始,直到中心广场,这一路上处处天塌地陷,满目疮痍。虽然尸体已被抬走,废墟中的血迹也被人用清尘诀清理过,但一眼望去,还是可以想象出当时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情。
濯日子脸色更加阴沉,宽阔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半晌,他沉声问道:“我走火入魔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长生子反问。
崔败把拂尘剑一横:“什么时候换的剑穗?”
濯日子的目光迟钝地转过来,触到本命仙的霎那,双目忽然充血,额头青筋暴满,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喉咙中溢出倒气声。
崔败与长生子对视一眼。
他将拂尘剑背到身后,长生子渡入灵气,许久,才助濯日子平复下来。
崔败淡声道:“你的本命剑,什么时候换的剑穗。”
“我的本命剑……”濯日子目中刚刚露出回忆之色,忽然再一次抱住了脑袋,唇边溢出鲜血。
一想那把剑,神魂便像是撕裂一般,剧痛不堪,根本无法回忆分毫。
崔败很平静地点点头,道:“走火入魔,必因此剑。”
手一反,拂尘剑被他收入芥子戒中。
长生子很温柔地抚着濯日子的绿头发:“濯日师弟,别想了,啊,来,师兄扶你回去休息。不想了不想了,乖。”
饶是濯日子剧痛加身,也不禁一阵恶寒。
他挥开了长生子那只爪子,目光从绿发下面恨恨地探出来:“老狗,老子都走火入魔了,还有闲心用孔雀绿算计我?!你给我等着!”
长生子转了转眼珠:“诶嘿嘿,你骂,你大声骂,你只管骂,回一句嘴算我输。”
崔败:“……”
濯日子挥开长生子,径自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破碎的洞府,一路走一路薅,将满头绿毛一绺一绺薅了下来,只留一个光溜溜的绿头皮。
“没用哒!”长生子喊道,“长出来还是绿的哦!”
鱼初月凝望着濯日子的背影,道:“神智狂乱时杀死了那么多座下弟子,他一定很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