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诉女王——御井烹香
御井烹香  发于:202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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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元黛很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个位置,这终究是不合理的想象,元黛的胆子没有那么大,以往这是纪荭自感优越的一点,但现在,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她不再能维持以往的信心。
  她依足元黛的建议,下班后到商场吃饭,买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将手机寄存直奔F大(并且因为用现金付车费被司机看了好几眼),纪荭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处理Simon,事情比以往更难办,但依然,不是没有希望,证据递交上去就意味着格乐素一定翻船吗?她看到过更多的案子,听闻过更多的秘辛,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能不被金钱扭曲的事实其实非常的少。
  但确实会更复杂,Simon,调查组,还有格先生,当然还有她的两个旧识……
  纪荭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她已经走到约定的地点,但元黛没在那里——而且长椅上还有一个倾倒的包,一些杂物洒了出来,那个爱马仕非常的眼熟。
  元黛来过,而且明显是刚被人抓走,她一定是搏斗过,包留了下来——
  纪荭这时候才注意到角落里传来的呜呜声,F大绿化很好,这片小树林在晚上很昏暗,这也是她们选在这里会面的原因。她浑身汗毛发炸,后退了一步。
  但树影下有两盏灯突然亮了起来,纪荭反射性举起双手护住眼睛,倒退了几步,转身拼命跑了起来。
  但她还是听到了引擎声,一辆车——大概就是那辆套牌车轰鸣着冲了过来,就像是从地狱冲出的九头犬,它的喘息声迅速接近,恶犬跑得要比人快很多——
  纪荭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她考虑过很多次,她会怎么死,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可直到死亡就追在后脑勺的时候,她才明白,有些事你不体验一下,真的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第102章 信任
  尖叫声起,人影跌落,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校园这一角的寂静——但已经很晚了,声音的传播能力有限,并不是所有尖叫都能吸引到好奇的观众,在现实中,100米就足以让声波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车门被打开又甩上,脚步声逐渐接近,纪荭想爬起来,但刚才那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她的脚踝大概是扭到了,钻心地疼。只能用双手撑着往前爬——但车里的人并没有追打她,恰恰相反,纪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听到的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足音。
  她不动了,元黛把她扶起来,简佩也从树影里走出来,边走边解开手腕上的麻绳,“人没摔坏吧?”
  纪荭摆摆手,把重心放在好的那只脚上,踉跄着回去找自己的鞋,她摔倒的时候飞出去一只。人确实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学到新东西,这一次之后,如果她还要赴秘密约会,纪荭一定会穿运动鞋。
  “车是哪里来的?”
  她擦了一下脸,脸上有泥,也有一些轻微的刺痛感,可能流了一点血。
  “找朋友借的。”元黛说,扶她到长椅上坐好,拿起铂金包翻了一包酒精湿巾递给纪荭,她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你要喝水吗?”
  纪荭摆手示意不要,但元黛还是递给她一瓶水,纪荭拿起来盯着它看了一会,拧开喝了一口才觉得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她镇定了一点,拿湿巾擦擦手,被酒精刺激的一皱眉——她手掌破皮了,膝盖肯定也一样。
  她的两个朋友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那辆黑色马自达的车灯照亮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灯也熄了,树林里登时陷入了一阵昏暗之中。
  就在灯熄灭的瞬间,纪荭行动了,她向元黛的方向狠狠甩出一记耳光,但元黛反应很快,一扭身躲开了,纪荭正好借着劲儿扑过去,她使出浑身解数,又是踢又是打,就像是小时候在村里打群架一样,什么都当做武器,牙齿咬、扯头发,怎么狠怎么来。
  简佩惊叫着过来分开她们,可光线实在太暗了,她也很快被卷进来,三个女人在地上打成一团,纪荭当然是最弱势的一方——她实在太瘦了,大病初愈,最近也睡得不好。

  39岁,不再是意志力可以催动肾上腺素的年纪了,不到一分钟她就一阵一阵地眩晕,简佩拧着她的胳膊——她的劲儿比元黛还大,大概是抱孩子练出来的。纪荭只能喊,“不打了不打了。”
  “冷静下来了?”简佩松开手,三个女人在地上先找自己的零件,纪荭说,“我表飞了。”
  那是一只很贵的手表,大概要100多万,元黛意识到的不是价值,她先问,“表里没窃听器吧?”
  纪荭气得又想打她一顿,“没有!这是机械表,装不了窃听器,有磁场会走不准的。”
  “那找到大概也废了。”
  说是这么说,元黛还是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草地上照着,简佩穿好自己的鞋,跑到水泥路上捡回来,“飞出去了。”
  元黛的铂金包也毁了,鳄鱼皮上压了一大片青草汁,这种包一旦染色基本救不回来,纪荭扫了一眼,本能说,“我给你一个微信,修复做得比原厂还好,关键是快,就是贵一点,得花钱。”
  这对话太日常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大家都回到了过往,但又同时在下一刻清醒过来,都有些尴尬,元黛讲,“那个微信,你给过我的,我有了。”
  纪荭点点头不说话,低头检查指甲,简佩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说,“阿荭,这是我们问你的第二次。”
  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这是她们说服纪荭的方式,要说的都在过去几天说完了,这也并不是虚言恫吓,如果格乐素控不住,格先生有很大可能提拔Simon,而Simon当然有许多动机把这件事全部推给纪荭,谎话就是要九真一假才能骗人,万一格乐素翻车了,她会怎么样,答案早在纪荭心里了。
  “但东西确实已经交上去了,另外,曲琮妈妈觉得自己被跟踪也是真的。”元黛补充说,“只是我们觉得也许和Simon关系不大罢了。”
  “……未必。”
  纪荭知道简佩和元黛惊讶地打量着她,但她不想陷入任何一场眼神拉锯战里,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她突然一阵虚脱,闭上眼靠着椅背说,“也可能是他——我会注意曲琮不是没原因的,曲家在Simon留给我的名单上。”
  “噢。”元黛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有再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曲琮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曲琮当然不知道,纪荭也没能再抓到曲家什么小辫子,Simon留给她的把柄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早已过期。但这些纪荭并不打算透露,她还在兴奋后的疲倦里,但已开始本能地掌握更多主动,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我们知道的事也有很多,而且已经分享给调查组了。”元黛静静地讲,“今晚的事,即便不发生在你身上,也很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更大的可能是轮流发生在我们三个身上。”简佩补充说,她的话不多,但杀伤力却很强。
  “好了,不要再说了!”
  纪荭心浮气躁,轻喝了一声,“我上的是H大,又不是那些双非大学的毕业生。”
  她的两个朋友又不出声了:该做的都做了,这时候再真情表白就显得肉麻。纪荭刚刚经历了‘生死’,自然会有自己的感悟,也会有自己的决定。
  纪荭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一会儿想起在车灯前那几秒的想法,一会儿又在想,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元黛和简佩身上,自己看到她们的尸体是怎么样的感觉——
  她大概是不会去看的,纪荭了解自己,如果她们真的死了,她会装得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从心底忘掉这件事,继续麻木不仁地生活。
  她照旧会很有钱,会有很多小鲜肉绕着她转。只是,再也不会有朋友,能把这样的问题,再问她第二次了。
  “为什么?”
  到最后,她问的就是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又问了一次?”
  “不是你要我们再问一次的吗?”元黛似乎是愣了一下。
  “和我说话的时候其实你们已经想好了,”纪荭指出元黛难得的疏漏,“你们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问,你的话已经太多了。”
  元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简佩柔声说,“阿荭,原因我们早就告诉你了——我们一直在告诉你,只是你不相信。”
  理由很简单啊——她们是朋友。
  元黛和简佩愿意为纪荭冒这个风险,她们了解她,想帮助她看清楚前路,最后再做出这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即使这意味着她们让渡了主动权,让纪荭知道了更多敏感的信息,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但元黛和简佩依然选择这样做。她们确实为了纪荭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们也完全不必这么做的,毕竟,搭上调查组,她们已经算是安全着陆了。
  “朋友。”纪荭玩味着这个词,她笑了一下,“我真不知道我们间还有这么真挚的友情。”
  “我以前也不知道。”元黛承认,“但我想我们以前也没有想过这些,一段关系里充满了利益,并不意味着它不含有真情,你说是吗?阿荭。”
  简佩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也许我们确实不知道你的全部,但是,我们也确实一起走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是不是?这十年间,我们对彼此都不可取代。”
  她已算务实,没算求学时期,毕竟学生间的友情并非不可取代,什么事都只有在牵扯进利益以后才当真,不过最后几句话威力已经很大了,纪荭一阵肉麻,赶紧叫停,“好了,别煽情了,律师间不来这一套。”
  “过度煽情确实让情绪变得廉价,”元黛是较理性的那个,“但是我们不用排斥所有情绪,对吗?你问我们为什么还想说服你,答案很简单——放弃你,所有利益的收获似乎无法弥补情绪的损失。”
  我们终究无法消除所有感情,不是吗?
  纪荭没有说话,她在掂量着元黛这句话的份量,元黛大概看出了她更能接受自己的论调,进一步尝试,“我想,你大概是很畏惧格先生的,这一切需要勇气,失败的结果一定很可怕——这一点瞒不了你,我也不会告诉你一定成功。但是……有时候是该赌一把,不因为成功后能获得什么,而是因为,如果不去尝试的话,你将失去什么。”
  如果……如果她不尝试的话,她该怎么做?
  纪荭的思绪随着元黛的话开始发散——当然,不存在墙头草,她要么就在这艘船上扎根,要么现在就要跳船,想要两面讨好最终只会两头落空,如果她不尝试,那下一步就该找格先生,率先一步拿到局势的主导权,把Simon固定为办脏活的黑手套,然后……
  然后今晚的画面就真的会发生在她的两个朋友身上。
  到那时候,她将失去什么呢?
  她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元黛还在喋喋不休,说服她克服内心的恐惧,纪荭没好气地打断她。“住嘴——你真是一句话也没说到点子上。”
  元黛立刻不说话了,但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纪荭不说出口之前,谁都只能试探,她的反馈对元黛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收获。律师就是这样,总是厚颜无耻,没什么能让她们受到打击,一切全是策略。
  但这一次,元黛的策略似乎很奏效,纪荭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你们都交了什么资料?”
  “我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答案还算让人满意,一切远没有走到不可收拾的程度——递交的资料中最重要的部分是非法证据,可靠性注定收到质疑,至于那些证据确凿的东西,杀伤力又太小。纪荭其实还有足够的能力把一切扼杀在此刻,当然,她也知道两个朋友手里还有更多的好东西,只是还没有交出去而已,如果这些全交出去,今晚她们也就不用来这里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后的最后,她问。“你们把我当做朋友——”
  元黛和简佩都表达了肯定的意思,纪荭点头问,“那——你们信任我吗?”
  朋友间似乎应该互相信任,但她们之间却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元黛和简佩面面相觑,纪荭唇边浮起冷笑,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她们当然不该信任她,连她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这是明智的决定,好律师从不相信另一个律师。
  “朋友间就该互相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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