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诉女王——御井烹香
御井烹香  发于:2020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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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禁轻笑起来,简佩也因她的笑放松了点,“笑什么?”
  “我是在想,我们真的老了,”元黛说,“都已经完结16年了,这一代的年轻人可能看过《老友记》的已经不多了。”
  简佩的问号隔着手机都飘过来,“什么和什么啊?这恰恰只能证明你还年轻——把所有不可理喻的行为都推到衰老上,证明你还不了解衰老。”
  她突然的哲学金句让元黛无法招架,多少也冲淡了点即将说出坏消息的压力,元黛笑着求饶,“好的,好的,别BB我了,其实我是想问,天宇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跟踪——曲琮的家里人说最近有辆车常跟着她,你知道的,那种套路。”
  如果认识的有钱人足够多,总能听到狗血故事,商业竞争对手之间不仅会抢生意,还会骚扰、跟踪、绑架、告密、间谍、栽赃、陷害,这对律师们来说司空见惯,她们甚至可以通过招数来判断对方公司的情绪和诉求,跟踪曲琮家里人,目前来说只能归为骚扰,有些公司可以长时间的骚扰利益冲突人士,逐步给他们施加压力。不过简佩的呼吸还是停顿了一会,这才若无其事地说,“天宇那么笨,怎么发现得了?再说,他不像是曲琮,早就是纪荭的猎物了,对纪荭来说,他是一只很乖的小狗,纪荭没必要这么做。”
  她还是慌乱了,分析这么多,有点儿自我说服的味道,不过元黛赞成她的看法,“也可能是小曲家人过敏了,或者真的有跟踪,但和格兰德没有太大关系。”
  “她怎么和你说的?有怀疑纪荭吗?”
  牵扯到第三第四人,元黛不知道告诉简佩实情会否引起新变化,这些事应该是林天宇告诉她的,又或者简佩已经知道了全部,只是全都自己保密。毕竟,李铮暗中推动简佩的实情,元黛从曲琮的叙述中已经品味了出来。
  关系实在太错综复杂,元黛揉了一下额头,随意敷衍了几句,“她有点担心,你知道,小女孩子没见过世面……跑来找我哭了一场,我叫她擦干眼泪回去工作,纪荭还没回来呢,天一时半会塌不下来。”
  简佩没有再仔细追问,只是轻笑了几声就沉默了下来,她们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掉电话,最重要的事该讲,但还没有讲,两个大律师此时似乎都缺乏勇气。
  还是简佩先开口,她若有所思,“她这次去了这么久,不知道事情会有什么新变化。”
  纪荭每次回本部,要么就是回去撕逼,要么就是回去要资源的,当然,也经常飞回本部报告Case的进度,不过那种会议,蜻蜓点水不会停留太久,这一次待了半个多月,期间一度失联,在社交媒体上也不活跃,可以推测本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元黛几乎想要说要不然先静观其变,等等可能的变化,但很快又制止自己的怯懦。
  她深吸口气,“我们什么时候上门?今晚?打个出其不意?”
  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揭开了,电话那头却似乎沉重得不能回答,简佩呼吸声粗重起来,一分多钟才回答,“明晚吧,让她今晚好好倒倒时差,不然没办法有效交流——我们毕竟也都有点年纪了,黛黛。”
  刚才还讥笑元黛用年龄当借口的她,此时语调却苍老而又疲倦,简佩就像是一颗半弯的老树,用尽最后的力量挺直身躯,她的憔悴与咬牙,元黛感同身受。
  但她们已都不是曲琮的年纪了,她们不用哭出声,不用言语,只需要沉默便可与对方同在,在寂静中寻找着彼此的支撑。
  “那就明晚吧。”
  “今晚睡好点。”
  最终,她们定下时间,心知肚明地互相调侃,心里都清楚今晚肯定要失眠。但,有什么办法?走到这一步,该面对的,谁都不会再退缩了。
  #
  元黛以为自己会心潮起伏,但其实又还好,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恐惧了很多年——也许从入职那天开始,这份恐惧和焦虑就在悄然增长,有东西可以失去的人就总在焦虑失去了怎么办,害怕自己不能适应一无所有的生活,但其实真的事到临头的时候反而会平静下来,最坏的想象即使成真了,那……又能怎么样,除非自杀,否则还不是要继续生活。
  如果有一天只有她一个人,一无所有,元黛想,她也会活到不能再继续的那天。这是她最核心的支持,她做所有事的驱动,有时她也会想,纪荭是不是没有这份决心,她有,简佩有,但纪荭很可能是没有的,她是真的一无所有过,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再也不能回到以往的生活。
  下班后,她和简佩在公司附近的商场碰面,元黛给纪荭打电话,“你回来了不找我们吃饭?”
  纪荭的声音懒懒的,“我有点不太舒服——我回来了你们不上门请安?”
  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还是平时斗嘴的语气,元黛顺着她的话说,“好啊,我们上门给你请安——你在哪呢,家里?”
  纪荭吓一跳,“还真来啊?不必了吧。”
  她似乎是在家里,至少感觉上像是,也没说出别的处所,只是很不愿元黛来访,简佩让元黛和她纠缠,开车直取淮海路,到了小洋房门口却一无所获,重门深锁,物业说,“纪小姐还没回来嘞,您要么给她打个电话啊。”
  两个大律师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不对,元黛问,“你到底在哪啊,我们在你家门口呢——还想拉上你一起吃烧烤——”
  “烧烤就算了。”纪荭咳嗽了几声,“我是真有点不太舒服,估计机场空调太足了。我想睡一会,改天约吧。”
  她的语气真有点虚弱,元黛不好再逼,挂了电话和简佩交换眼神,“生病了不在家,在哪?”
  “肯定不在医院了。”简佩猜测,“难道养了新的小狼狗?”
  “那大可以直说,而且她那么贪图舒服,为什么不养在自己家?格先生一向不管她这方面的事。”元黛越想越不对,她心头一动,“我记得她上次手术是曲琮陪护的——你等等。”
  纪荭是人,人的行为模式就是可预测的,他们在虚弱的时候会蜷缩回最安全的巢穴。元黛和简佩又从浦西开回浦东,徒劳无益地绕了S市半圈,最后还是回到华锦附近的高级公寓,简佩去按了门铃,纪荭的脸出现在可视对讲机里的时候很无奈,但还是给她们开了门,“曲琮真的对不起我的信任。”
  “我毕竟是她的老板。”
  第一次造访新房子,两个大律师本能都是东张西望,不错过一切细节,简佩自来熟,四处门都打开看了看,评价说,“这个房子才是我想象中你会住的那种。”
  元黛想笑话纪荭平时是不是都在这里养小狼狗,是不是因此才羞于告诉老朋友,但她看清纪荭脸色就不开玩笑了,“你是不是真发烧了?”
  纪荭满面红潮,她清清嗓子说,“可能是,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们别太靠近,传染,这可能是流感。”
  纪荭和元黛年年都打流感疫苗,她们不畏惧,元黛说,“你已经吃什么药了?开水壶在哪里?”
  她家务能力不比简佩强,简佩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妈,已经拉开冰箱门去看食材了,“晚饭吃了没有?可有鸡?感冒了不能吃白粥,煮个鸡汤面吧?”
  纪荭倒在沙发上,“什么都没有……这房子都是物业叫人打扫,没有管家。”
  她很快睡着了,元黛和简佩打开手机找到外卖软件,半小时内药和食材都到了,纪荭家里有全套厨具,但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简佩翻出电高压锅,半个多小时熬出鸡汤,滤掉油下了三碗面,给纪荭的那碗特意煮得软烂。
  “起来吧,”元黛隔着橙色H字羊毛毯拍醒纪荭,“吃点东西再吃药。”
  她又给纪荭测一下耳温,37度6,还好,只是低烧,“问题不大,明早要是没退烧再去医院。”
  她们三个人很少吃这么朴素的晚饭,一人一碗面,在餐桌边各自捧着,桌子中央放了一包榨菜,元黛挤了一点,还挤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侵占了姐妹们该得的份。
  “哎呀!”她惊呼着,也立刻遭到斥责,简佩从她碗里挑走两筷子榨菜,“自私!”
  “我不是故意的。”元黛哀叫着,但她又有一点洁癖,“可你也不能从我碗里挑吧——沾了我的口水,好恶心呀。”
  纪荭拄着筷子看她们两个人斗嘴,喝了点热汤,她精神多了,唇边竟难得带起温存的笑意。
  “又是榨菜。”她说,“袋子里还有一包新的啊,再开就是了——又不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榨菜是真的稀有资源。”
  “啊,是啊。”元黛这才想起来,“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也是,你病了,我们来看你,给你带笔记,然后简佩还带了鸡汤罐头,还有一包挂面,两包意面……”
  她闭上眼回忆,“是Lasagna,还有一包榨菜,那时候挂面和榨菜还难买的,学校附近没有亚洲超市。”
  “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方便?就是很珍稀的资源啊,病人才配吃挂面,我们只能吃鸡汤意面,然后三个人一起分榨菜,病人可以多吃两条。”简佩也想起来,不禁边说边笑,“我和你就这样坐在对面,眼睛盯牢了对方,你夹一根,我跟着夹一根,谁也不许多吃。”
  那是她们读书期间常见的趣事,穷人花了大钱出来读书就是这样子,自己带来的家乡味吃完之后,亚超的榨菜都有些奢侈品的味道,元黛说,“哎哟,我好想多吃几口啊,但只能忍着。后来回来了,过了35岁再也不吃了,钠含量太高,容易水肿。”
  “确实不该多吃,我们本来就经常熬夜。”纪荭讲,她是懂得养生的。“吃太咸万一高血压了,非常麻烦。”
  “所以上了年纪以后,吃东西就变得没意思了。”简佩叹口气,“永远的淡味,永远的纤维,永远的控糖。”
  确实,也就只有年轻才能无拘无束地享用美食,也只有年轻时才有那么旺盛的食欲,那包你争我抢的榨菜,是年纪渐长以后再也不能创造的回忆,十多年前能和你分享榨菜的人,如今仍能坐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三个女人互相看着,唇边都不禁出现了笑意。

  “你也老了。”元黛觉得纪荭太沉默,把她带入话题,“我记得你非常少生病的,好像35岁以前我只记得你病过一次,就是抢榨菜那次,这几年不行了,光今年,曲琮送你回来一次,我们来找你一次,这就两次了。”
  “曲琮那次不能算,那次做手术而已。”纪荭一贯地要强,但她今晚似被病魔击倒,变得比平时柔软,望向姐妹们的眼神比平时温情许多,“这十几年好像就病了这两次。”
  她笑了一下,“病的原因也都一样。”
  “机场风太冷?”简佩记忆力很好,“不可能,我记得我们那时候快期末了,你不可能坐飞机。”
  元黛和纪荭两人都瞪她一眼,反应太慢活该受这个待遇。纪荭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神色很感慨,大概人在病中总是脆弱,她今晚也失常了。
  “不是风太冷。”
  她说,慢慢去挽袖口,“是因为那个男人。”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第97章 摊牌
  “我第一次遇到格先生是在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在一家律所实习,”纪荭说了个名字,“做的是所有实习生该做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其实很多人对法律行业幻灭就是在第一次接触到实务的时候。”
  她正好坐在空调吹风口下面,暖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颤动,纪荭的脸上光影细碎地晃,但她的笑容还算是平静,元黛和简佩都跟着笑起来,就算心底有惊涛骇浪,现在表现得平常一些,对朋友其实是一种体谅。
  “是接触到实务吗?我还以为是进入大学上的第一堂课就开始幻灭了呢。”
  “这要取决于遇到的老师是喜欢吹牛还是喜欢吓唬小孩子了。”
  轻笑声中,纪荭也笑了,“差不多,其实从大一开始已经意识到,这一行没想象中那么赚钱,至少,没有那么快。”
  律师的上升渠道可以说是公开又隐秘,隐秘的是晋升的关键,公开的是晋升的时机,每一步跨上去的时间点清清楚楚,收入也瞒不了人。诉讼律师前十年的收入高不到哪儿去,在她们那个年代,实习律师有时候还要倒贴钱给所里,这个专业没那么合适纪荭,她的家庭很难提供支持,在刚起步那几年,她没有办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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