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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再见。”
“先走了啊,你们也别忙太晚了,工作带回家做一样的。”
略带玩笑意味地慰劳了一下依旧留在办公室内的同仁们,又吩咐他们别吝惜津贴多点夜宵,元黛在电梯间偶遇小新人,“噢,吃饭回来了?”
曲琮对着她还是有一丝紧张,元黛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小姑娘好像很崇拜她,其实她也很聪明,脑子反应快,懂得钻空子,这是做律师的好料子,不过她好像什么时候都心事重重、慌慌张张的,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似的。
“嗯,嗯……在楼下吃了碗河粉。”曲琮给她看了下手里的塑料袋,“还打包了一个法式三明治,挺好吃的……”
她又显得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了,元黛索性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嗯,就是那个……”
元黛以为曲琮是对案子有不同想法,但曲琮扭捏的程度有些超过了,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小姑娘——24岁似乎不该这么叫了,但在元黛眼里,曲琮确实还很生嫩——涨红了脸,很羞耻地问,“我想问,今晚要加班到几点,那个……超过晚上9点的话,我能不能先走。”
关于加班的话题,这不是第一次了,曲琮看来也知道自己该给个解释,只是这解释对她来说很难以启齿,“我……我妈妈不太赞成我做这份工作,更、更加不赞成我加班……”
噢,看起来曲太太的控制欲很强呀,性格强势的母亲通常养的女儿都会懦弱些,难怪曲琮有时候显得自卑。
元黛不置可否,“我让你配合朱律师修改合同模板,只是为了让你从朱律师那里学点经验,要是你觉得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先走。至于你的家庭问题,这不是公司需要考虑的范畴。”
她给曲琮布置的任务,在职场上可说是提携,这是曲琮得到的第一个越级跳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全看她自己,元黛不可能再给予特权了,她也实在觉得曲琮的犹豫有些幼稚,“想要在律所搞出点名堂,居然还不加班?乖女儿和好律师不可兼得的。”
“乖女儿、贤惠太太和好妈妈,哪个和律师合伙人可以兼得啊?”
虽然元黛下班晚了点,但还好,和她约饭的朋友一个个到得也都晚,简单的西餐晚饭,菜品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扶着酒杯吐槽的放松时光,几个人都笑起来,友人A若有所思,“没想到曲太太管女儿这么严格,今晚小曲怕不是要忙个通宵,她们家搞不好要闹革命了。”
“也有可能还是尽量早回去。”友人B反对,“——嗳,不过真回去也就好辞职了,低年资律师哪有不通宵的,除非爬到我们这个位置,那还能有点个人生活。”
“想做这行那只能正面面对这个矛盾了,逃是逃不住的。除了自己搞定,也没人能够帮她。”元黛讲,她托着下巴,大概是喝多了酒,双眼一闪一闪,“如果没有别人推一把,居中调停,我不太看好。曲家的母女关系应该问题很大。”
“怎么讲?”友人A饶有兴致。
“只是一种感觉,”元黛神神秘秘地说,被嘘了才笑开来。“小曲想要逃离原生家庭的愿望很急切,她太渴望成功了——这本不是她这个家庭出身的年轻人最急缺的东西。”
没人质疑她的观点,虽然这都是平常人不深入接触很难看出来的东西——她们都39岁了,已经是成功的律师,对人性本就有超出常人的认识。
“曲太太事业很成功吧。”友人A说,“这又印证了我的观点,女强人往往不能兼顾家庭——好老板再没有没控制欲的,那种旺盛的控制欲落到家庭里就是灾难。看看有钱人的小孩有多少要看心理医生就晓得了,我们处理了多少这样的案子?继承权变更,监护关系变更,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认证——全都是一泡污!”
“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元黛摆摆手,“曲家是该去做一下亲子心理咨询,但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哎,对了,我和你说,你们知不知道F省的环保新规定……”
她一边说一边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着这两个和她约饭闲聊的好朋友,唇边浮上一抹暧昧的笑意——元黛今年毕竟已经39岁了,还是一个很成功的律师,像她这样的人,很可能每句话都有一些特别的用意。
第8章 同事
曲琮把自己的积蓄从余额宝里转出来,开始在中介APP上看房子。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太多奢侈的爱好,不至于搬出家里还要问妈妈拿房租钱——曲爸爸当然也有收入,但S市一贯太太当家,他也不敢背着妻子支援女儿,最多为曲琮说两句,‘在单位附近租房子不是很正常?年轻人刚参加工作,总要加班的呀’。
“要加班也没有天天加到后半夜的吧?”曲妈妈对曲琮这份工作越来越反感,但这个话题持续了半个多月都没结果,曲琮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在无数的争执之后,曲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什么老姐妹的劝,居然松口同意她出去租房子,“你要出去住也好,进社会就是大人了,培养一下独立能力,住几个月不行再搬回来的。”
要在陆家嘴一带租房子,成本肯定是高的,曲妈妈这是怕把话说太死到时候曲琮不好下台,一口气撑下去反而撑过新人律师最艰难那段时间,翅膀硬了就真飞远了。这无非就是战斗策略的转换罢了,曲琮和妈妈斗争久了,战术素养也高,她自然不会戳穿母亲的心思,私下还问爸爸要一点钱傍身,以此迷惑母亲,让曲妈妈以为她积蓄不太多,迟早弹尽粮绝向家里求援。
不过陆家嘴这里房子也的确是贵,靠近S市中心大厦,地铁两三站路的房子,略微看得过去的也要七八千元,一室户还特别少,曲琮能搬出来住已经是斗争后的结果,曲妈妈不可能放女儿自己看房,当然她的概念里也没有合租这回事,她陪曲琮看了一个周末,最后择定一个两室一厅的公寓,距离办公楼两公里多一点,早上可以坐地铁也可以骑单车,晚上加班后过了高峰点,打车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这样的房子一个月要一万零五百,房东看曲琮谈吐文雅,而且是单身租房,免了零头。押一付三,四万块开支出去,曲琮的小金库倒没见底,但也因此异常关心非诉律师的收入前景,她向朱律师打听元黛一年赚多少钱。
“这个谁知道!合伙人的收入一向都是机密,就连我们的工资按道理也是互不公开的。”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几大律所的新人价也都不是秘密了,华锦这边新人进来实习期三个月,转正之后就拿税后两万,如果跟了大项目,完成以后会有奖金,这个是另外计算的,旱涝保收的就有两万,按部就班做两年之后,升到中年级一个月三到五万不等,视业务能力而定,高年级律师一年就要有百万了——不过一个律所高年级律师并不会太多,新人到中年级,中年级到高年级,计划岗位是慢慢减少的,上升的每一步都会有人离开,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但很少有新人律师干了两三年之后,得不到涨薪还一直拿起薪混下去的现象,在这里混性价比太低了,都会选择去企业当法务,可能拿得少点,但不用加班啊。
就算是在S市,除了极少数行业能和非诉比,98%的毕业生都拿不到20w+的起薪,非诉的钱途确实是好,他们的工作甚至都说不上太难,也不需求极高的法律素养,只要心细严谨,善于排版又不怕加班,新人很快就能融入进来,只要能一直干耐心活就行了,不过华锦的律师也很少有对现状感到满足的,他们依然积极打听友商的待遇。
“我们所小,开支还好,业务量又大,元律一年应该至少这个数,”朱律师对曲琮伸出一只手,又翻了一下,“前几年业务最好的时候,这个数说不定也是有的,有时候一年做两三家上市,再做两个大并购案,可能还会超过吧。”
他也只是中年级律师,对合伙人的收入只能推测,“不过像元律拿这么多的也是少数了,主要是我们所没有诉讼部门,单位产值更高,应该要比天成那边的合伙人高,我有个师兄在天成做初级合伙人,做民商诉讼的,他就远没有这么多,可能也就比我们这边的高级律师要多一点,一年一百多个吧。”
初级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不同,在大所可以有很多个,并不是非常值钱,而且大所的提成也相对会更高,不过福利也会更好点,朱律师对天成很了解,“听说天成的非诉每顿餐标都是50,而且不论加不加班都报销的,一个月光餐补就是三千,啧啧啧啧。”
他发出弹舌头的声音,很艳羡的样子,曲琮托腮看着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朱律师今年三十代快要过半了,头发已经开始稀薄,元律师在这个年纪已经自己出来开了华锦,而他还在羡慕一个月三千块钱的餐补。
“天成的业务水平怎么样。”她不想再问朱律师钱上的事情了,害怕助长朱律师的焦虑,今年按说应该是他中年级的最后一年了,如果再拿不到加薪的话,他可能要往外发展。“具体一点,那个简律师——他业务水平怎么样?”
润信的新合同模板是曲琮帮着朱律师做的,而且是通宵做的,因为这次通宵,曲家至少爆发三次争执,直接推动曲琮决心在外物色租屋,她当然很重视这个case,很怕华锦的小小心机被李经理又或者天成的简律师看破。她也曾在网上搜索过天成的信息,不过律所很少会在官网仔细介绍自己的律师,非诉的好律师往往都很低调,曲琮只能向同事打听。
“也是女强人。”朱律师第一句话就让曲琮吃惊,听元律师说,非诉这一行能坐到高位的女律师不多,没想到这个案子就遇到一个。“能力肯定没得说了,手里一样大把客户——不过这种小案子其实都是她组里的小虾米负责的,简律师估计不会看一手材料,你不如担心她手下的小虾米能不能看出来。”
“能吗?”曲琮顿时紧张起来。“能吗?”
“你觉得呢?”朱律师反问。
“我就是觉得有可能啊。”毕竟这是她出的第一个主意,曲琮发现自己很难照顾朱律师的心情了,因为她自己都一直在担惊受怕,“哎,太明显了——偏偏李经理也是法学生,被揭穿该怎么解释啊。”
“确实,”朱律师也同意,“这种法律风险肯定是要往外甩的,要看他们怎么谈的了。”
这不像是电视剧里一样戏剧,双方就细节僵持不下的时候,某个律师灵光一闪提出了创造性的角度,然后一周内就能用这个全新的角度来解决案件,随后一劳永逸。像润信这个案子,拟模板是律所的事,出合同是润信法务部的事,谈合同就是业务部的事了,有时候大合同还要几个部门联合去谈,甚至大老板出面,一个合同来回走一个月流程已经算是快的了,有时候要两三个月才能双方盖章,这颗雷可能在任何一个环节炸开,甚至合同都换签好了之后,如果出了什么环保方面的篓子,都有可能产生纠纷。
不过在曲琮来想,只要润信法务部对这批新模板没意见,那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而在换签合同的时候,天成或佳和方面如果没有在第一时间对环保条款提出异议,并且引用第一版合同的条款来进行阐述的话,那华锦的麻烦也会小很多,两份合同签署隔了好几年,现在换了签约主体,而且因为模板合同变更,有很多条款都不一样了,双方协商是必然的事情,华锦的关键点是不要被挑出‘新一批环保条例的颁布是在第一批合同签定前,润信事实上承受了三年的法律风险’,别的意见分歧和对模板合同的质疑那都是小事。
目前来看,润信这关应该过了,李经理又写了几封邮件来抱怨华锦手脚慢——他们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还是按原定时间点给的,没有提早出。不过邮件里没提到新模板合同的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就等天成那边的回应了,听朱律师说,佳和自己的法务部能力不佳,他们和天成的合作比较紧密,华锦会不会被看破,主要就看简律师和她手下的骄兵悍将了。
“你见过简律师没有?”曲琮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如果这颗雷爆了,你觉得我们事务所谁来背锅’,不过在她看来,当时拟合同的何律师已经走了,朱律师作为目前润信业务的主要维护人,如果华锦丢了润信这个客户的话他很可能要背锅,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点朱律师会不会昏倒,就没敢讲,只好拿第二好奇的问题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