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够。”纪荭却答得坦然,“我的理想是过上财务自由的生活,律师做不到这一点——我是穷怕了。”
财务自由指的是被动收入能覆盖生活成本——当然了,一个月花3000块的财务自由很多人都能达到,纪荭嘴里的财务自由自然不是这个样子,她说,“我想要住曼哈顿上东区的大房子,能看到中央公园的那种,想要为了看一场球可以突然飞西班牙去,想要去吃东京住四季,让他们为我约寿司之神——”
她的欲望很直接,也很昂贵,她脸上现出一丝野心,喃喃自语,“这些都是律师办不到的事情……但我会得到的。”
“你们呢,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对元黛来说其实并不遥远,她几年前刚实现了一个,那就是出国留学——这还是她的梦想学校,只是一个梦想实现了,自然有新的梦想浮现,她舔着汤匙,品味着过分工业的浓郁甜味,斜眼看着简佩,简佩托腮神往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她脸上现出得意的笑,“我就活在我的梦想里啊——回国的律所也联系好了,婚房……也看好了,天宇今天刚给我说的,他爸妈买了一套别墅给我们做婚房。”
她分享别墅照片,自然收获一堆尖叫、抽气和满足虚荣心的酸柠檬发言,简佩心满意足,抱着抱枕斜靠在元黛腿上,半仰着脸对她说,“我的梦想就是生两个孩子,45岁前做到合伙人,然后,我不知道,和天宇白头到老吧——然后死在他前面一点,这样不用照顾他了,他可以花点时间缅怀我,然后到天堂找我们一起团聚。”
“天啊,这女人一辈子都想好了。”纪荭在旁边翻白眼大声抱怨。元黛倒笑了,她真诚地说,“这么实际的梦想,那要祝你心想事成。”
至于她自己,梦想倒很单纯,“我想做到40岁就不做了,赚到足够多的钱,就不赚了,去环游世界,然后在哪个外国小镇——反正一定要是很浪漫的地方,遇到一个超帅的老公,第一眼就陷入爱河,然后和他结婚,一起继续环游世界。”
“我的太实际,你的就太梦幻,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好吧,再说环游世界遇到的可能有很多人,但反正就不会有超帅的老公。”
“那我不管,反正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枚小小的孤高之月,穿过阁楼斜窗,冷冷地洒在三个人身上,她们唇角熠熠生辉的笑容,唇上一抹冰淇淋的污渍,甚至连手里铁勺的反光都仿佛烙印在了回忆一角。十几年之后,月亮照旧又小又高,在黄昏的天空中孤单地挂着,太阳还没下山,它没有一点光,但却照旧凝视着车道里那台豪华轿车,十年前的面孔如今已不再稚嫩,多了岁月的痕迹,简佩胖了,纪荭更瘦了,元黛的身材没太大变化,可眼神却多了太多的故事。
十年前的梦想,浸透的是当时的匮乏,现在,她们的目标或者实现,或者改变,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生活得富足、体面、自由,也都还受到男性的追捧,却也都意识到,人生、世界和快乐并非这样简单。
想白头到老的人离婚了,想做到40岁就辞职的人早打消了这个念头,钱永远未赚够,世界她也早已抽时间环游,想要有钱的人有了钱,但忽然间又想要别的东西。到哪一步才足够?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满足,走到哪一步都不够。
三个人不约而同苦笑起来,这天晚上,她们都有些失眠了。
纪荭在她陆家嘴的房子里看风景,东方明珠的霓虹灯变幻无穷,简直是光污染,而且看多了,她觉得这电视塔造型有点土气。
她看了很久,给林天宇打电话,“天宇,最近情况怎么样?”
林天宇有些怕她,在电话那头唯唯诺诺,这逆来顺受的样子让纪荭很开心,她嘴角跃起笑容,“哦,是吗?这样子?你继续说。”
简佩在检查儿女的作业,她当然给孩子们报了小课堂,但有空也要关心一下孩子们的成绩。
【刘老师,我想和你跟进一下Cassie的数学成绩,最近一次小考她的成绩下降了——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刘老师是Cassie的班主任,今年刚三十岁,他是博士毕业生,毕业带的第一班学生就是Cassie她们,平时非常耐心负责,最近Cassi家里离婚,刘老师本就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他温润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不会的,我也正好想找你,Cassie妈妈……”
简佩是想要找些激情才离的婚,她万万不想再结婚了,更对经济适用男没有兴趣,没想到听着刘老师的声音,不知不觉扬起笑,“嗯嗯嗯,您说,您说……”
这天晚上,她和刘老师聊到很晚。
元黛在床上赖着看电视,越看越无聊,她在想这些年间自己到底在旅游里认识了几个‘超帅的老公’,想了半天,掏出手机查看今天那个派对的反馈,查看1234567……号男的资料。
如果是从前,号数可以排出几十去,如果是从前,从1到7,她通杀。元黛知道自己会老,她一直知道美人也有老的一天,只是她没想到这种事不是突然间,而是一点点,一点点变化,一点点衰老,一点点不再那样骄傲。
她回给李铮一个表情包,心里有一点悲哀,却也有一点点开心,她以前一向不吃回头草的,第一次尝试,居然立刻真香,悲哀在青春不再,可开心又确实无法控制,‘超帅老公’很难实现,而李铮的陪伴,到底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心的东西。
第58章 派对
钱钟书说得好,上了年纪的人谈恋爱如老房子着火,元黛不肯承认自己已到中年,但她和李铮复合之后的确发展得很快——之前那些互相熟悉的步骤都走过了,两人也都不矫情,李铮很快再度登堂入室,而且这一次他干脆搬到S市来办公,一周要和元黛约三次,让元黛有些应承不过来了。
“问题不在于睡前运动,”她和两个闺蜜吐槽,“问题在睡前运动之前的事情——他要约我,总不能叫他晚上十点来我家里,那成什么了?要一起吃晚饭又实在浪费时间,活多得做不完,我们组人均爆肝,这叫我怎么说我一周要按时下班三天只为了谈恋爱啊?”
确实,相亲、闺蜜斗乃至掌掴下属这样的Drama,对于非诉律师来说始终只是加班中的一种调剂,你必须先把手里的活做完才能谈别的,连曲琮这样慌里慌张的大侦探,现在都沉浸在文山会海之中,更不说手里握着十几个项目的元黛了。格兰德喂的这口大蛋糕差点没把华锦噎死,今年她们全所都在无止尽的加班,曲琮的性子都被磨平了——忙着忙着就觉得那些焦虑也都不是事了,横竖不论纪荭又或者格兰德想做什么,都是以年记的布局,一朝一夕间很难找到突破口,而日子还是得过。
元黛更是深谙此道,她调查纪荭是一回事,这并不影响与两个闺蜜吐槽时的真诚,“到底是富家子弟,不知道社畜的烦恼,说到这里来办公就到这里来办公,整个法务部都在A市,我不知道润信的内部到底怎么运转的,李公子随随便便就脱岗这么久,都没人出来说句话的吗?”
“润信不就是他们李家的一言堂?”简佩说,她常年代理佳和,与润信打交道,自然对润信内情知之甚详,“而且你家也不是没有阿姨做饭,你完全可以让他先到你家吃饭等你——噢。”
她反应过来,“李铮是不是想和你同居了啊?”
“他没说,但如果真这么安排那不是和同居一个样了。”元黛也很烦恼,“而且还跳掉同居初期,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说不定我回家晚了还会收获一个鼾声如雷的男人。”
“这不是挺好,这样你回家不用先开音响了。”纪荭先微带讽刺地说,又八卦道,“李铮打鼾啊?那你们结婚以后可能得分房睡。”
“为什么不到两星期,忽然间我就已经要结婚了啊?!”元黛喊起来了,她有点抓狂,“首先,我没想要结婚。”
其次,李铮——当然,在她冷静下来之后——也不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那些她曾觉得可以跨越的障碍,在热情褪去之后突然变得荆棘重重。元黛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吃吃饭打打炮而已,但李铮表现得很想往前走,好像只等她的许可,接下来同居三件套就给安排上了。
“第三,他也是不婚主义者。”她跳掉第二没有说,只强调着李铮曾经的立场,隐去他在分手后那几次见面时的暗示。元黛想李铮大概年纪也大了,年纪大了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可能分手以后他也没找到更好的,和她一样,受寂寞压迫,就滋生出了一点‘说不定结婚也不错’的念头。
在李铮这个年纪,曾经的想法出现动摇,在感情上变得比以往更善变更摇摆不定其实很正常,30岁到35岁是个思想上剧烈变化的时间段,元黛天生丽质,事业又成功,这个阶段出现得比一般人晚,条件好往往晚熟一些,李铮现在就像是五年前的她,元黛作为过来人看得很清楚。这一次复合,她对李铮没有第一次恋爱时的热恋光环,却多了一种懒散的迁就,什么都看透了,却也还愿意忍受,毕竟除了他之外,货架上空空如也,元黛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你和你们家那个星远发展得怎么样?”一起去开会的路上,她得闲问曲琮——说到将就的恋爱,她身边就属曲琮最典型。
曲琮最近很安分,元黛给她恢复了权限,她也没有抓取什么敏感文件,元黛寻思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也可能是之前下载的文件还没看完,所以暂且保持低调——在她而言,曲琮调查不调查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不是那样作死式的大肆违规操作,琮尔摩斯愿意在私下留意线索,元黛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们之间一度密切的关系终究是生疏了,曲琮听到她问男友,第一时间掠过的不是羞涩而是提防,她想了一会,大概把元黛的问题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才回答,“还好,我在想和他提分手,他大概还没感觉到。”
她想这么久,反倒让人觉得这个男友的身份也有点问题,元黛记下‘星远’这两个字,心想该不会他也被纪荭盯上了吧,那纪荭是真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查更多,又或者希望纪荭成功还是失败。
“要提分手还是尽快。”她说,“不然一不留神你们很可能就结婚了。”
“我们家人的确已经背着我定好婚礼日期了,”曲琮叹口气,“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最近这么忙,吵架都要排时间表,我怕我没空应付家里的车轮战。”
确实,她们的日程紧到让元黛好几次查看银行账户,思忖着是不是做完今年就提辞职,她一年的被动收入只养活自己是足足够了,就算辞不了,至少休个一年半载的长假再说。
“这样,这个月别提,你不能再请假了。如果实在要分手,下个月中我可以让你有两天准时下班,抓紧办一办,伤心不要超过4时——你也知道,我们下个月要出具几百份意见书和备忘录,如果你手底下那两个新来的小家伙做不了,那你就得自己来做。”
今年活这么多,华锦招聘了不少新人进来,曲琮终于也有人管了,元黛有意分两个粗心大意的新人给她,曲琮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闻言差点跪下来抱元黛的大腿,“我可不可以就自己做了,让他们换个老板?”
“不可以,”元黛板着脸说,“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在曲琮的惨叫声中,她们到达别墅区,去见洲佳的朱小姐。
“听何生说,你们服务得很周到,比之前的团队要好很多,还给我们找到了不少法律漏洞。”
今天是朱小姐生日派对,她笑容可掬,上来拉着元黛的手和她说话,无意间露出手上流光溢彩的大钻戒,“辛苦元律师了——也是给我长了脸,何生说我眼光好,以后公司里的事要交代更多给我做呢。”
她是孕妇,不好化妆,不过大美女底子还在,除了鼻子那块很不正常,依然能说得上一句容光慑人,元黛含笑和她打招呼,又拉起她的手端详细看,“朱小姐手指纤细,戴什么样的戒指都好看——戴这枚是最好看的。”
太会说话了,朱小姐笑逐颜开,压低声音讲,“你朋友告诉你了吧?何生已经办妥离婚了。”
“没有,他接了案子就是客户机密了。”元黛其实早猜到了,但仍做出微讶的样子,“全办妥了?倒快的,那要恭喜何生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