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黛一向不喜欢带小孩,这也是她没有结婚的重要原因,她并没有强烈的生育意愿,像是Adam这样的小孩只会让她烦躁而紧张,不过今天下午她居然和Cassi相处得不错,Cassi带了好几本作业来,不再看《镜花缘》,她就拿数学习题出来做——她学习倒满不错的,数学题基本都会做。
元黛趴在躺椅上照看她,时不时教她一些更简洁的解法,一个下午下来,两人明显亲近,Cassi会主动和她搭话,“干妈,妈妈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简佩今天去丛林飞跃了——孩子们年纪太小,而且Cassi恐高,元黛没兴趣,这都是事前讲明白的,元黛说,“应该不回来了吧,你怕弟弟要妈妈吗?”
“没关系的,弟弟黏林嬢嬢,他是嬢嬢哄睡的。”Cassi说,她有些踌躇,但元黛一下午怀柔功夫没白做,小女孩犹豫一会,还是鼓起勇气问,“妈妈是不是和昨天认识的那几个叔叔一起出去的?”
元黛微微犹豫,“嗯,对,林嬢嬢告诉你的?”
“没有。”Cassi摇头,她有些失落,“林嬢嬢最怕妈妈,什么都听妈妈的。”
那是当然,简佩直接给她发工资,林嬢嬢要敢听别人的话就没工作了,之前几个保姆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开掉的,元黛说,“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
昨天那几个欧美小鲜肉确实约她们一起去玩丛林飞跃,全程是英文对话,元黛没想到Cassi真能听懂,“你英语真的不错。”
夸奖没能让Cassi开心,反而令她越见踌躇,她低头吞吐了好久,“干妈……”
“嗯?”
“我妈妈会不会和他们在一起啊?”
元黛今天下这么大功夫陪Cassi就是想听到这句话,不管是不是李铮,简佩离婚以后肯定是要交男朋友的,但小孩的心理要调整好,以简佩的母女关系来说,让她自己沟通还不如由亲近的长辈劝解,站在第三者立场上,话也好说些。
“你不想让妈妈再结婚是吗?”她柔声问,“怕妈妈再生小弟弟小妹妹?有了新家就不疼你了?”
没想到Cassi反而摇头,“我没有不想啊。”
她扬起脸,双眼比巴厘岛海水更纯净,“我希望妈妈能找个对她好的男朋友——能心疼她的男朋友。我妈妈好累的,干妈,我觉得她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人。”
元黛吃惊得说不出话,她万万没想到八岁的女儿能看透母亲的本质,被忽略的孩子反过来关怀大人。她这些年看过太多比想象中坏的人性,却没想到简佩运气这样好,Cassi远比想象中更善良更好。
Cassi又流露出担心,“但是……但是那几个叔叔不是。”
小孩子语言能力还是没发育完全,即使受到良好的教育,阅历也不足,很难挑出具体毛病,只能简单又难过地讲,“我觉得他们不适合我妈妈,我不希望妈妈又找爸爸这样的人。”
元黛回过神,急忙说,“你妈妈当然不会和他们在一起!”
说白了,简佩只是去做做复健而已,和年轻人一起出去玩玩,聊聊天喝喝酒,享受一下那种互有好感的暧昧撩拨,她怎么可能真和这帮Gap Year的富家大学生认真,不过平时压力太大,一整个假期又要带小孩,找个时间放松一下罢了。这种模式元黛很难让Cassi理解,不过她还是成功安抚住Cassi的情绪,Cassi喜笑颜开,一解忧郁,站起来主动央求,“干妈,我们能不能再吃一个冰淇淋?”
元黛不吃有添加糖的零食已经七八年了,围观孩子们吃冰淇淋简直就是一场修行,一个吃完不够,还要再吃另一个?
她强颜欢笑,“好啊,你去叫弟弟回来吧。”
Cassi就向着Adam那边跑去,叫着弟弟的名字,跑着跑着还在沙滩上拿个大顶,侧手翻过去,让一干玩耍的小孩都欢叫起来,这一刻她倒真有点八岁的样子了。
元黛托腮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才慢慢叹口气,她反射性又掏出手机来看,这一刻理解了小曲——在年节里,没有稳定家庭的女人好像总在不断地逃窜,从家里逃到巴厘岛,似乎还不够远,现在她又想逃回到工作里去——似乎只有逃到那里才算是足够远,远到可以逃离所有恐怖的想象。
或者说,是对未来的描绘。
第41章 侦查
元黛已经是成熟的女人了,在能休息的时候工作——这么不智的想法就算曾有那么一瞬,也会被坚决掐灭。人一定要在能吃的时候吃,能睡的时候睡,能偷懒的时候偷懒,能推卸责任的时候推卸责任。一个优秀的非诉律师必须具备这四种基本素质,否则迟早英年早逝。
元黛当然是个很优秀的非诉律师,她也39岁了,像是她这样的年纪,对自己的情绪还是有掌控力的,不会让自己沉溺在危险情绪中太久。她把接下来的年假花在SPA,沙滩和冰椰子上,在沙滩椅上看了两本好书,晚上和简佩谈谈天,又陪Cassi一起学冲浪,开摩托艇,一丝不苟地遵循使用指南,消耗了两大瓶防晒霜,轻微地变褐了一点,但确实感觉自己休息得不错,又可以回S市接受社会的毒打了。
“你真的加班了七天吗?”
她回到S市的时候,家人已经回去了,保姆早收拾好客房,甚至连床上用品都洗好烘干,节前的不快就像是空气中蒸腾的洗衣粉香味,只有淡淡的余味,其余一切照旧,年过了,很多人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但元黛对自己年龄的计算早已精确到了生日,所以她还好,回到熟悉的节奏中,再一次感觉自信而冷静,掌控着全场——或者至少掌控着80%的场面,对潜在的变数也了然于胸。
其中一个需要观察的变数就是曲琮了,元黛刚回来上班就约她吃午饭,她对曲琮的兴趣反而比从前高,即使是琐事也愿意聆听,跟进到一切可能的变化。“足足加了七天?就为了去新加坡的时候那一周不落太多进度?”
“确实我手里有很多别人做不了的活啊。”
曲琮说,她说的是实话——离开一周的话,很多活搁置比交接成本低多了,急的只是客户而已,不过很多活客户本身也不着急,像是破产并购重组的大案子,一般都是要做好几年的,光是资料梳理就是上千工时。曲琮还有点新人的锐气,不想让客户等,总喜欢事事都做在客户前头。
这样的员工没人不喜欢,当然结果是会牺牲掉很多私生活,招惹同事的忌恨——但这并不是元黛要去处理的问题,她心安理得,对曲琮大事表扬,曲琮又和她告密。“最近纪总监和林教授走得似乎很近,就我所知,他们已经至少见了两面,五六天见一次,这频率有点高了。”
“纪荭不是回家过年了吗?”元黛先惊后疑,“她也提早回来了?怎么不和我们说——怎么不来巴厘岛找我们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打扰你们的假期嘛。”曲琮倒挺贴心的——很容易可以发觉,她做事也越来越有主见了,如果是之前,就算只是一句话的消息,也恨不得马上告诉老板知道。“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还好,毕竟林教授这个年不好过,不过我还是借机给格兰德那边发了个邮件,和纪总搭上话,重新联系了起来。”
也就是说,她对纪荭【投诚】了,元黛高高地挑起眉,她还以为自己要再催曲琮两次,对方才能凝聚得起足够的勇气。
这个小女孩成长的速度是越来越快,方向也越来越难以预测了,士别三日,元黛甚至对曲琮感到一丝陌生,“她信了?”
曲琮点点头,较之以前多了几分淡然,“我告诉她我新年加班是你安排的……”
新年假期里就琐事发工作邮件,这说明曲琮在加班,当然,律所什么时候都有人加班,本地同事为外地同事顶班也很正常,不过像是曲琮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女孩,会感到委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具体的表演不必细说了,曲琮再三犹豫,纪荭步步劝诱,最后曲琮也没说准话,只说自己很想去新加坡,分寸感把握得好,元黛也不禁叫绝,“蛮好,人的堕落都是一步一步的,不可能一下全变,你做得很好。”
“荭姐也这样说。”曲琮也笑了,“不过用词不太一样,她和我说,能理解我的犹豫,人都是慢慢进步的。”
这是进步还是堕落?
曲琮的话好像藏了一根不怎么尖利的针,让元黛品出一丝讽刺——也让和她的对话有趣了起来,元黛笑着说,“是的,如果你以她为榜样,那么当然是进步。”
她催促曲琮不要拖戏,“然后呢?你是怎么发现天宇和她一起吃饭的?”
“既然纪总回来了,我就找话题和林教授谈天。林教授这个年当然是不好过的……”
其实往年寒假林天宇也经常出去做访问学者,或者是在实验室忙项目,一个春假能回家三四次算是多的了,但那时候主动权在他。现在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家里父母正为挽回他的婚姻殚精竭虑,在简佩面前当然站在儿子这边,可私下对儿子自然不无怨言。林天宇又是完全理亏的一方,颇有点无家可归的感觉——和元黛一样可怜,但他甚至没有给自己找个好去处的能力,大年下在沛宇和几个不回家的学生一起吃火锅,凄凉又可怜。曲琮因公(找借口)去找他,被他抓住猛聊了几小时,但到饭点却没有顺理成章留饭。
“那肯定是约了人吃饭咯。我回家以后就约荭姐一起上线下棋,她说她在外面吃饭,还拍了一张照片给我看——我看到坐她对面的男人穿的就是下午林教授穿的那双白鞋子,鞋面上有一块伤痕,是化学药剂滴上去染的,很特别,不可能认错。”
琮尔摩斯说,“纪总监是年初二就回来的,我去见林教授是年初四的事,年初四他们吃了一顿晚饭,之前呢?我就去和沛宇留守的那几个学生说,火锅的费用要报销的话需要购物小票,这样顺势问下去,林教授年初二就来实验室了,和他们吃了一顿午饭,一顿夜宵,晚饭——‘出去吃了’。”
如果是回家的话,大概就不会再来实验室呆了,毕竟来回车程怎么也要一个小时,项目不急的话没有必要,林天宇晚餐是出去会朋友的。大年初二,又有哪个朋友闲到和他一起吃晚饭?
这算是一顿,再之后曲琮小心留意,又抓到一处铁证,那天晚上林天宇和纪荭是肯定在一起吃了饭,还有些证据不足的她就都没算了,若是疑罪从有的话,打从纪荭回S市到现在,两人几乎隔天就要见一次面,甚至会让人有一定的联想——纪荭提早从老家回来,是不是就为了和林天宇会面?
如果不是,纪荭完全可以到巴厘岛来加入她们姐妹的聚会,元黛至少每天都有往群里发几张度假照片,纪荭却对自己的动态避而不谈。她之前可是连假男友都找好的。元黛越想越可疑,也知道如果当面问纪荭,她一定会拿出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格兰德本来就是外国企业,她管理整个亚太地区的法务,过年假期因公务而意外中断也很正常。
疑点太多,无须证据也能形成自己的猜测,曲琮在元黛身边嘀咕了一声,“会不会之前她说自己拒绝了林教授是在说谎……”
元黛当然实时和她跟进林天宇事件的进展,两个人这是想到一块去了。不过元黛已否认了这个本能冒上脑海的怀疑,“她说话的时候应该是真心的,至少我没看出来她在说谎。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当时她没有说谎,不代表之后她的想法没有改变。”
“就十几天时间……”
“改变可能在随时随地发生,也可能以很快的速度发生,你在这行做多了会有感觉的,很多黑天鹅事件就发生在一分钟之内,然后上百人忙好几年时间来解决。”元黛扫了小徒弟一眼,“就像是你,本来想在家过年的,来加了一周班之后,好像也有了一些改变,不是吗?”
曲琮怔了下,她终于浮现出一丝不确定——三四个月时间,那个什么都不会,把慌张写在脸上的菜鸟竟已经如此老练了。“的确……我发现,人对自己的未来想得越多,对自己的认识也就越明确。”
她有一丝惘然,喃喃说,“道路本身并不难走,最难的是确定目的地。”
“是呀,尤其是像纪荭这样的人,肯定给自己留了很多可以走的路,是不是?”元黛说,“只要她确定自己的目标,就会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十几天?十几秒对她来说都算是很长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