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手机给陈律打电话,“陈律,知道你为华锦操碎了心,辛苦了——这个会,我是不会来开的,你们要不要考虑在会上‘批准’我退伙?”
元黛其实可以看得到会议室,一排人头影影绰绰在里面,有一个人站起来,拿着手机隔着毛玻璃和她对视,“元律,至于吗,不必这么逃避现实吧?”
“我不是逃避现实,是还有很多事要做,配合调查嘛,想把我们所撇清出来总不是开个会就能办到的,”元黛笑了一声,“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想要做格兰德的破产业务,想要我给你牵线,都可以私下来找我谈,不必在这个时候还搞办公室政治——格兰德的业务你们会议室里有谁没做过?没做过的留下来,做过的都出去吧。”
陈律大概没想到,他拿手机的姿势已暴露出他开了免提,元黛直接隔电话放话,态度还这么强硬,会议室那边的大家倒很尴尬。陈律想上位这个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但没想到元律更狠,直接威胁砸盘子,语气这么自信,大概她自己是一定没事了,但律所的麻烦还没结束,要是退伙走人,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过了十几秒,陆续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头都很低,避开元黛办公室的方向,会议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头,元黛也不去看走开的人——张秘自会帮她记住的,她人不好直接过去也就是不想和这么多同事翻脸。
陈律的身形,似乎已在会议室中凝固,元黛也不理他,一样调整成免提,开始在oa上处理邮件。过了很久,陈律问,“那……我现在过来和你谈破产的事?”
他语气很亲切,好像刚才的逼宫完全只是一个玩笑——成功的律师是这么灵活变通的。
元黛吐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和秘书算是保住了。
#
“你那边怎么样?”
下午茶时间,她拨空慰问一下战友,也汇报一下自己的战果,“……张秘和张管家都没事,算是阶段性胜利吧。”
“那张司机呢?”
“估计是保不住了,”元黛沉默了一下,忍痛承认,“总是要做点牺牲的。”
简佩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但没有主动汇报自己这边的近况,元黛问,“你呢?”
“可能比你惨一点吧,”简佩说,“但也还好,获得了内心的安宁。”
如果只有内心安宁的话,那就真是很惨了,元黛有些着急,她讲,“你抓住主要矛盾啊,天成也得有人擦屁股,你——”
“那肯定,炒是炒不了我的,就是天宇那边也受到影响,公司卖不出去,家里也有点意见。”
简佩受的影响自然更大,她明显很疲倦,元黛听出来了便不再多问,总归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简佩有能力为自己收拾残局。
“等阿荭回国再约饭吧,”她讲了几句,“最近应该是没时间了。”
“嗯,对,忙得恨不能睡在公司——对了,要记住,欠我个人情啊。”简佩说,“今晚李铮本来应该直接进公司开会的,我做主放他一晚上假,你得感谢我!”
“行行行感谢你感谢你,”元黛没好气,“今晚要没买上套,十个月后我女儿一定认你做干妈。”
把简佩逗得大笑,她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沉吟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局面当然是很艰难的,但还好,比想过最差的情况要好很多,忙到今年结束,如果能签到几个新公司,当然比不了格兰德的业务量,但节衣缩食也可以活得下去……就是又要拟一份裁员名单了。
为公义献身的事,元黛一辈子最多也只会做一次,她确实也觉得把手下这些没日没夜的小律师裁掉很残忍,但并不意味着拟名单的速度会因此拖慢一秒,一边捋名单一边做标注,犹豫一下把曲琮列入待定名单——她可能会自己辞职,不过如果是被裁员,还能从律所薅最后一笔羊毛。
该找时间和曲琮吃个饭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翻过手腕看了看时间,如果加把劲的话,可能可以六点半下班……
“元律。”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元黛随手接起,“请说。”
她手下一个小律师(元黛一时记不起名字)慌里慌张地在电话那头讲,“我刚去润信开会,那边的法务经理告诉我——啊,我、我是成少春——那个,您听说了没有?”
他前言不搭后语,错乱地爆出另一个坏消息,“——润信做完今年就不打算再和我们合作了!”
“他们要去天成了!”
第118章 坦诚
“那我先走了噢。”
下班回家,最让人欣慰的莫过于有一桌好菜等着,元黛好久没回来,张阿姨今天使出浑身解数,往常元黛到家她早走了,今天进门还赶上她往桌上端菜,泡椒牛蛙、太湖三白、东北熏干豆腐卷……全是男女主人爱吃的私房菜,还做了个6寸小蛋糕——元黛不喜欢浪费,六寸蛋糕两个人分着吃,就算有剩余也还能接受。
“我没叫你做蛋糕呀。”元黛有些埋怨。
张阿姨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不当回事,压低声音笑眯眯地,“蜡烛在餐边柜抽屉最上面——我把睡衣也烫好了,都挂在衣帽间最外面那个格子里。那我明早十点再来。”
她这样殷勤,元黛倒不好意思和她发脾气了,张阿姨侥幸脱身,大概还以为自己讨了老板的欢心,喜滋滋地回家去了。元黛坐在那里,越想气越不顺,还没到砸掉蛋糕的地步,但想想还是站起身,把那碗三白狮子头吃力地端到厨房里去——张阿姨要做气氛,用一个瓷碗,又大又沉,盛得满满的,元黛差一点洒到地上,她小心翼翼,手背还是溅了不少汤汁,烫得差点叫出来。
这个插曲更影响心情,元黛在厨房冲凉水的时候,门口一响,李铮回来了。
“人呢?”
他好像压根不知道润信的事似的,理直气壮地在门口喊人,循声走到厨房,“你怎么了,手洗这么久——啊,张姐的太湖三白狮子头!”
他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又把碗端回去了,元黛气结的表情压根就没看到。李铮转身打开抽屉,取了蜡烛出来,又问元黛,“是先唱歌还是先吃饭啊?”
元黛心想原来他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大概张阿姨早告诉李铮了,连蜡烛买的是哪家的,插几根,事先都商量过。年纪越大,讲究越多,事前安排得仔细些也是律师这行的习惯。
“我从来都不喜欢过生日的。”她慢吞吞地从厨房出来,一边揩手一边说,“坐下吃饭吧,别整那些仪式了。”
“不喜欢过生日?”李铮笑了,“这是什么时候培养出的习惯?”
“……35岁之后。”元黛不得不承认,她白了李铮一眼,“我今年40了,OK?五年时间,已经可以算是根深蒂固的老习惯了。”
李铮大笑说,“知道你敏感——张姐叫我看你脸色,你表情好呢,就拿蜡烛,表情不好就当没这回事,唱唱歌混过去就完了。”
平时她的工作就是揣摩人心,现在轮到自己被人揣摩,元黛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逼问,“蛋糕是你叫她做的?”
“嗯,我本来想带你出去吃的——后来又觉得没必要,你出差这么久,外食应该吃吐了,再说,仪式感这东西,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
李铮为她盛碗汤,“在家边吃边聊,吃完饭泡泡澡,我再给你按摩一下——这样更惬意些,你说是吧?”
四十岁生日,和三十九岁又不一样,一年前那天晚上,纪荭拉她和简佩去高级酒吧,搞了个包间,叫人进来给元黛跳Lap Dance,喝酒跳舞,瞎混了一晚上,用酒精麻痹又长一岁的百感交集。今年两个好姐妹各自都忙着自己的事,怕是谁都不记得日子了,连元黛都险险忘掉,差点以为是明天。——她不是矫情的性格,但这一天除了李铮居然没人说一声生日快乐,元黛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说点别的吧,蛋糕一会再吃。”她转开话题,不愿再讨论40岁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她和同龄人的话题,李铮没必要不懂装懂陪她谈。“你下次出差什么时候?简佩现在不好离开本市,估计出差都要你们去了。”
“要看她的安排了,我还没回所里。”李铮舀汤的手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应该也不会再出去了,要准备交接手里的工作。”
她刚才这么问,其实就是想谈这件事,李铮是听出来了,也诧异她连一顿饭都等不了——不过他底气是足的,应该已考虑很久了,不然也不会回答得这么坦然。
元黛觉得嘴里的美食有点没味儿,她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但还能按捺得住,只是对李铮的含蓄有些不耐烦,“你就打算永远这样一问一答下去吗?接下来是什么,我问你交接工作是不是准备回润信,你回答我什么?”
“我是准备回润信去了。”李铮脾气很好,不以为忤,“毕竟,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有接手润信的能力,也对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他笑着放下筷子,拧开苏打水喝了一口,“既然你不想老是发问,那就换我来问你吧——现在,你知道男朋友背着你做出重大决定是什么感觉了?”
这句玩笑一般的疑问非常有效,一记绝杀令元黛哑口无言——她去美国的时候也没和李铮商量,当时她自己都不能肯定能不能平安回来,这可比失去一个中等客户要严重多了。
她一向不喜欢仗着女性身份耍特权,但此刻只能撒娇说,“但这是不一样的——你明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再接到格兰德的业务了。”
“就因为已经缺了很多,再少个润信也就不显得什么了。”李铮还是老神在在,“再说,你这么能干,处境总比简律好点,客户总会再有的——可简律这里,要是没人拉她一把,说不定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简佩不声不响的,原来处境已经险恶到这一步了吗?元黛一惊——难怪简佩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为什么不说呢?
啊……现在大家都需要客户,又成了竞争关系,简佩说也没用,只能增加元黛的道德压力。就像是现在,润信去了天成,对简佩来说是救命稻草,职位和薪酬可以因此保住,但元黛这里怎么办?
“你是和她谈恋爱还是和我谈恋爱?”
按说这样讲有些自私,但她还是不满地问,李铮笑着指了她一下,显示出自己对元黛的缺点心知肚明,但却能完全接纳,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我当然和你谈恋爱,不过简律也一样是我职业道路上的伯乐,是她给了我机会,知恩图报难道不好吗?”他说,“再说,她也只是得到润信的业务,你却可以得到更多啊。”
来了。
元黛握着筷子的手一紧,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呼吸有些抽紧,但仍装得若无其事——李铮把润信移去天成,意味着什么其实对他们俩来说都很清楚,元黛现在已没有任何借口拒绝他的求婚,润信不再是她的客户,李铮和她的关系将会非常单纯,今晚的拒绝就意味着明日的陌路,之后她不会太有机会见到李铮。
她这一辈子拒绝过太多人的求婚,可元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举棋不定——其实这世上很多事并不存在心血来潮,尤其婚姻这种事,很多男人在求婚之前就很肯定女朋友是点头还是摇头,如果他求婚,她会不会答应?女孩子对这样的问题心中都是有数的。
但元黛此时却丢失了这个答案,这么多年以来,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将这个答案捏在手心,握得死死的,只有很短暂的一个瞬间产生过动摇。那时候她39岁,恐惧着即将到来的40。
今天,她40岁了,今早起床的时候小鸟并未因此歌唱,偏头痛甚至都没有因此减轻,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她有一大堆烦恼,似乎每个女人的40岁都是一地鸡毛。她的事业刚刚遭受重挫,能否再回到巅峰,元黛心中无数,她的男朋友也不是省油的灯,想想看,他一个人闯到这个局里,什么代价也没有付,再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有了,他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她不省心的男朋友慢慢站起来,一脸胸有成竹的微笑,他推开椅子去拿外套——其实他也知道她知道了,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李铮会从口袋里掏出他那枚名牌大钻戒,他过去几个月最大的一笔成本,单膝下跪试图为她套上,他当然很有信心了,现在和他结婚是元黛最优的选择。她会拥有很多钱,事业上稳定的助力,还有40岁的女人最急缺的安全感——